“对大唐如此重要的人若不明不白被人杀了,对天子对社稷将是多么可怕的损失,你们百骑司首先要清楚我的重要性,然后没日没夜加班加点把谋刺我的幕后之人揪出来。”
宋森听得两眼昏花。
当着面把自己吹得天花乱坠且毫不脸红,人重不重要且不说,脸皮是一定很厚的。
“是是,下官一定尽快查清。”
“线索都断了,你打算从哪里开始查?”
宋森想了想,道:“线索并未全断,虽说那个蒙面刺客身上找不到线索,可他与那伙遣唐使必然是有交集的,否则不会相互配合对您行刺。”
“而遣唐使这伙刺客,露出的破绽就太多了,这是个缺口,下官打算接下来打开这个缺口,只要发现了蛛丝马迹,百骑司会将缺口越撕越大,幕后之人便跃然而出了。”
李钦载欣赏地看了他一眼。
这货正经起来还是有几分本事的,虽然李钦载没有参与刑侦方面的经历,但宋森所说的思路似乎很正确。
说起破案……
“你认识一个叫狄仁杰的人吗?”李钦载突然问道。
宋森愕然,然后摇头。
李钦载嫌弃地啧了一声:“百骑司不是啥都知道吗?”
宋森惶恐道:“可不敢这么说,百骑司终究只是个打听消息的官署,大唐全境数千万口人,百骑司不可能都知道的。”
李钦载算了算年月,如今是龙朔二年,狄仁杰应该三十岁出头了,按理说应已金榜题名,然后分到某个不知名的乡下……派出所?
“帮我留意一下此人,他应是最近几年的明经科进士,不知被分到何地为官,打听清楚后告诉我。”
宋森面有难色:“李县伯恕罪,此事可不在百骑司打听的范围内,与此案无关之人百骑司不能打听,毕竟我们是受天子直属……”
李钦载的身子突然往后一仰,瘫软在躺椅上,奄奄一息地呻吟:“被刺客劈了一刀,好痛,都怪百骑司无能废物,连累我挨刀……我要向天子奏请修陵墓!”
宋森浑身一颤,急忙道:“好好,法理之外无非人情,下官答应帮您打听此人了。”
李钦载精神一振,立马坐了起来,奄奄一息不久人世的模样瞬间不药而愈。
“大家都这么熟了,少一点套路,多一点真诚不好吗?非要打官腔装正义。”李钦载白了他一眼。
宋森心满意足地离开了。
李钦载招待他吃好喝好,临走还送了几罐李家特产驻颜膏。
反正是自家黑作坊出来的东西,不心疼。李家的特产很多,神臂弓滑轮组什么的,都是特产,宋森要是胆子大一点的话,送他几杆三眼铳也无妨,只要李治不抽死他。
吃饱喝足的宋森临走前拍着胸脯保证,揪出幕后主使之人包在他身上了,回头有眉目了会派人告诉他。
看着摇摇晃晃的宋森骑上马离去,李钦载心里却有点不踏实了。
明明是破案这么严肃的事,气氛搞得像拜托邻居二哥去派出所补办二代身份证那般轻松随意。
这货真的靠谱吗?
还有,……这货醉驾了!
……
谋刺一事在庄子里掀起了不小的风浪。
李家部曲和禁军与刺客厮杀的场面,庄户们皆亲眼所见,很多庄户甚至自觉参与围剿刺客。
刺客被除掉后,庄子里恢复了往日的平静,但庄户们仍然议论纷纷。
不管怎么议论,庄户们的立场还是非常端正的。
李家少郎君为大唐灭了倭国,导致倭国余孽报复,这是光彩的事。
大唐的英雄,自然是敌国不共戴天的仇人。
听说余孽并未完全清除,庄户们于是自动自发地组织起了巡逻,几个老兵带头,组织了几十号青壮,日夜在庄子内外巡弋。
李家后院内,李素节等学生这次也被吓得不轻。
谋刺的事他们都听说了,事发时别院被部曲严密保护,这些权贵子弟更是不准他们出门,所以他们只是听说,却无法亲眼见到围剿刺客的场面,说来都非常遗憾。
刺杀事件之后,李钦载躺在别院养伤。
他的伤其实并不重,灵堂内被刺客劈了一刀,伤在胳膊上,也就是一道口子,流了点血。
但李钦载却有了充足的理由不去上课了。
先生受了伤,怎能给弟子授业解惑?就算自己轻伤不下火线,但凡弟子人性未泯,就应该跪在地上涕泪横流以头抢地请求先生保重身体,安心养伤。
为了不看不肖弟子们涕泪横流的丑陋画面,李钦载就不搞这种形式主义了,招呼都不打自觉躺在家里养伤。
就在李钦载安心等待宋森的调查结果时,庄子里来了一位客人。
客人姓崔,互相鄙视且相杀不相爱的未来大舅哥。
李钦载在院子里接见了大舅哥。
崔升跨进门就看到李钦载那张不怎么欢迎他的脸。
随即目光落在李钦载吊在脖子下的那只受伤的胳膊,崔升突然笑了笑。
李钦载眯起了眼睛,这货的笑容怎么看都透出一股幸灾乐祸的味道。
二人站在院子里遥遥对视,火药味却不知为何越来越浓。
良久,李钦载眼睛一瞪,舌绽春雷:“咋!”
崔升被吓了一跳,倒是没回怼过去,令李钦载有点失望,之前他就做了决定,大舅哥要是在他的地盘上敢回怼,就下令刘阿四揍他一顿。
反正还没跟崔婕成亲,他只是名义上的大舅哥,实际上的被霸凌对象。
崔升盯着他,突然冷冷一笑:“英国公府的家教,崔某算是领教了,这就是贵府五少郎的待客之道?”
“你想咋!”李钦载再次怼道。
第247章 狼牙棒怕不怕?
作为有官职有文化有教养的世家子弟,崔升决定不跟这个未来妹夫一般见识。
而李钦载,老实说他的教养并不差,只是没办法在特定的氛围和状态下保持礼貌。
这个特定的氛围和状态大约便是此刻崔升和他的状态,两人隔院对视,眼神挑衅,火药味浓郁。
这种特定氛围如同点亮了某种被动攻击技能,让李钦载实在无法以礼相待。
比如说,你在路上与一条狗相遇,一人一狗站立不动,互相对视,猜猜接下来啥结果?
人会不会咬狗不一定,但狗一定会龇牙狂吠。
李钦载和崔升目前就是这个状态。
崔升不一定是人,但李钦载是真的狗。
无视李钦载的挑衅后,剑拔弩张的气氛终于有所缓和。
李钦载也不招待他进前堂,而是吩咐下人在院子里摆上一张躺椅,崔升犹豫了一下,便在躺椅上坐了下来,由于不习惯这种新式家具,坐下去的一刹那,崔升身子不自觉地往后一仰,手刨脚蹬很狼狈。
李钦载立马送上幸灾乐祸的眼神,以示报复。
“无事献殷勤……嗯,不对,无事不登三宝殿,你来干啥?”李钦载懒洋洋地道。
崔升冷冷道:“奉陛下旨意,着令金吾卫禁军百人仍旧驻守甘井庄保护你,直到百骑司拿获幕后之人为止。”
“你是来传旨的?”
崔升哼了一声,道:“我是来探望舍妹的。”
“你妹不住这儿,你走错门了……”李钦载喃喃叹息道:“中书舍人啊,连门都认错,真怀疑怎么当上这官儿的……”
“陛下的起居录和宫闱史料该不会乱写吧?……应该建议陛下设个监督机制呀,舍人敢在起居录上胡乱编排,就拉出去杀头。”
“君臣奏对时,舍人敢写臣子的坏话,也拉出去杀头。”
崔升的脸色越来越黑,冷冷道:“那伙刺客是真不争气,就算杀不死你,也该割了你的舌头。”
话不投机半句多,大舅哥与妹夫互怼之后,两人都没有聊天的兴致,气氛一时陷入僵冷。
平胸而论,两人之间其实并无恩怨,顶多只是互相看不顺眼。
崔升在长安为官,自是听说过李钦载以前许多不堪的恶劣事迹,而李钦载,也讨厌崔升装酷扮冷的矫情样子。
于是互不顺眼渐渐变成了互相厌恶。
人与人之间有倾盖如故,也有白头如新,有些人就是天生气场不合,没有任何理由的对立。
难堪的沉默中,李钦载的心情渐渐变得忐忑。
因为他突然想起一件事。
在大唐男女成亲有很多风俗礼仪,正常的六礼之外,还有一些不成文的规矩。
比如迎亲时新郎和傧相必须接受娘家人的肉体和灵魂洗礼,就是娘家人用丝绸将棍棒包裹起来,轻轻敲打新郎和傧相。
这大概是娘家人对新郎的一种温柔的警告,警告新郎善待新娘,娘家是有人且有棍棒的……
而李钦载与崔婕的婚期越来越近,若是对这位大舅哥太不友善的话,他与崔婕成亲的当日很难说会发生什么。
说不定崔升会将丝绸包裹的棍棒直接换成狼牙棒,李钦载还没进娘家的门就倒在血泊之中,喜事直接变丧事,崔婕没过门就守寡,欢天喜地去官府领一桶油和一袋米……
于是李钦载开始反省,至少成亲仪式之前,对大舅哥还是要友善一点。
一定不能给崔婕占国家便宜的机会。
“啊!崔舍人,来来来,堂上高坐,来人,传宴!”李钦载突然变得热情似火。
崔升被李钦载陡然转变的态度吓了一跳,惊疑不定地盯着他的脸,一脸戒意:“你想干啥?”
“有客自长安来,虽远必……嗯,不亦乐乎。更何况是我未来的大舅哥,自然要以礼相待,酒肉管饱。”李钦载真诚地道。
崔升断然拒绝:“不必了,我这就告辞。”
你特么饭菜里面不下毒我跟你姓!
“不能走!来妹夫家里,一顿饭都不吃,难道是看不起我?”李钦载佯作不悦道。
崔升想了想,认真地道:“是的,看不起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