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正令他的印象改变的,是鸬野赞良不顾安危救了他一命。
李钦载当然不会自作多情以为,这只小八嘎是因为爱上自己才舍身救他。
事实上李钦载比谁都清楚,小八嘎纯粹是害怕连累倭国的王室族人,毕竟李钦载若真被刺杀了,倭国王室那些族人可就倒了血霉。
大唐天子绝不会善罢甘休的,鸬野赞良已渐渐知道李钦载在天子心中的分量,也知道他的爷爷是大唐一位了不起的大将军。
李钦载若死了,倭国的王室和普通子民绝对会被大唐报复,唐军再次血洗倭国也不是什么难办的事,报仇没有下限,承担后果的是整个倭国。
这才是小八嘎奋不顾身救李钦载的唯一原因。
无论身处怎样的环境,倭国永远是她的软肋。
李钦载突然觉得小八嘎确实挺可怜的,可是当一个人的命运跟整个国家捆绑在一起,她的命运已经很难改变,除非她的国家能够振兴。
“以后不必做这些丫鬟下人的粗活了,李家的后院都交给你管理,你便是后院管事,后院的下人每天干啥活,由你安排分配。”李钦载缓缓道。
鸬野赞良一怔,不知所措地看着他。
李钦载微笑道:“对了,以后你每个月还有月钱,你看,升职加薪不是梦想,老板一高兴,你就升级了。前程无量,可喜可贺。”
鸬野赞良小心地道:“丫鬟的前程……还是丫鬟吧?”
“你聋了?以后你是管事,管丫鬟的。”
鸬野赞良不放心地道:“奴婢……想问问,丫鬟的前程最高能升到哪里?”
这个问题问得好,李钦载也不大清楚,想了半天,不确定地道:“丫鬟的前程最高……应该是被收为妾室吧,这个前程顶天了,总不能让你中状元吧?”
鸬野赞良吓了一跳,飞快将自己的衣带系了个死结,身子不停往后缩:“奴婢,奴婢……还是干粗活吧,奴婢愿意服侍五少郎起居,一点都不累的。”
李钦载目光不善地盯着她腰上的死结,冷冷道:“啥意思?被我收为妾室还委屈你了?不想被我糟蹋?”
鸬野赞良没吱声,垂头目光躲闪不敢看他。
李钦载也没吱声,仰头无语地望着房梁。
特么的,竟被一只母猢狲嫌弃了……
“看在你受伤的份上,今日就不揍你了,好好养伤,待你伤好,给你来一记狠的。”李钦载扔下一句威胁的话,起身就走。
……
第二天,青州崔家来了一位下人。
下人马不停蹄从青州赶来,见到李钦载后转达了崔婕的话。
“她回崔家了?为何招呼都不打?”李钦载不满地道。
下人垂头恭敬地道:“事出突然,回到崔家后,小姐召集庄户,将王家陪嫁的下人全都打断了腿,扔出了崔家祖宅……”
李钦载吓了一跳:“你家小姐如此暴躁的吗?”
“小姐也是为了给少郎君出气,听说少郎君被刺是王氏指使,小姐便忍不住了,不仅如此,家主续弦的新夫人王氏,也在当日被家主休了,送回了太原祁县。”
李钦载闻言怔忪许久,心中涌起一股感动。
有一个不问缘由,不分是非,义无反顾无条件帮亲不帮理的女人,真的挺暖心的。
为了帮他出气,竟千里迢迢回到青州,召集道上的兄弟打断了王氏奴仆的腿,还活生生拆散了她爹和新夫人这对苦命鸳鸯……
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直到今日,李钦载才充分见识了何谓世家小姐的威风。
想当初她落难甘井庄时,他曾那样欺负她,李钦载不由感到一阵心虚,深深后悔自己对真正的力量一无所知。
但愿这婆娘不记仇,成亲后能恢复温柔人设,千万不要再崩了。
“你家小姐可有说过何时回来?”李钦载问道。
下人恭谨地道:“家主说了,小姐暂时不会回来,家主已与英国公商量了黄道吉日,小姐留在崔家待嫁,少郎君与小姐成亲之日方可再见。”
李钦载嘴角一勾,从怀里摸出一把铜钱赏给下人,笑道:“回去转告你家小姐,马上成亲了,不要到处乱跑,这次若还敢逃婚,我把崔家的房子也点了……”
下人复杂地看了他一眼,还是恭敬地答应一字不差地把少郎君的话带到。
……
端午刚过,午后已能感到夏日的炎热。
李钦载正在后院教训不争气的弟子们,小考结果出来,不出意外的,上官琨儿又垫底了,倒数第二是契苾贞,倒数第三是一位开国侯的儿子。
说好的一人十鞭,李钦载说到做到,大早上便挨个儿抽了他们一遍,当然,轮到上官琨儿时,李钦载还是稍微放了点水,并认真叮嘱上官琨儿多多督促他爹娘辛勤耕耘,早日生下妹妹。
如果他爹娘需要助兴的药,去找河东县男的犬子薛讷,那货啥都有。
抽完了弟子,李钦载刚准备回房睡个午觉,一道人影突然窜进了前院。
李钦载还没看清来人是谁,便被摁住了肩膀,然后脖子一紧,被人使了一招十字架锁喉,勒得他两眼翻白,手脚不停刨动。
奋力挣扎时,李钦载眼角余光瞥到院子廊柱下静立的刘阿四。
这货眼睁睁见自己被锁喉,居然站在原地毫无所动,脸上还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
被最信任的人背刺了?不会这么狗血吧?
正在犹豫要不要装死过去,然后来一记反杀,锁住自己喉咙的胳膊突然松开了,最后李钦载听到一阵爽朗的大笑。
“老五还是不行啊,身子一如既往的弱,我若再使点劲儿,你该投胎了。”
李钦载勃然大怒,迅速转身,然后看到一张同样年轻的脸庞。
仔细打量一番,确定自己不认识。
那就不客气了。
李钦载朝他露出一丝微笑,然后……一记撩阴腿狠狠踹去。
一声惨叫后,眼前的年轻人双腿内八字夹紧,睚眦欲裂双膝跪倒在地。
年轻人脸色涨得通红,颤巍巍指着李钦载,嘴唇不停蠕动,李钦载估摸他应该在骂脏话。
不远处看热闹的刘阿四脸色也变了,急忙冲上前,吩咐部曲将他扶进房。
一炷香时辰后,李钦载坐在年轻人床榻前,一脸愧疚地看着他。
经过刘阿四的热情介绍后,李钦载终于知道这人是谁了。
英国公府的长房长孙,李钦载的堂兄,大唐隐藏版的反贼,李敬业。
这特么误会大了,差点让李家大房绝后……
“兄长恕罪,愚弟错了……”李钦载愧疚地道歉。
李敬业躺在床上奄奄一息,李钦载那一脚踹中了他的要害,一时半会儿难以恢复过来。
良久,李敬业幽幽地叹了口气,复杂地看着他。
“年余未见,五弟的脚法愈发精湛了……这一脚,约莫有二十年功力吧?”
第258章 骗病假的堂兄
纵观大唐上下历史,李敬业是绝对能在史书中留名的人。
至于是美名还是恶名,后人颇多争议。
有人说他反武是为了私利,并非拥护李唐。也有人说他是板荡忠臣,天下不敢言武,唯独他站出来举起了义旗。
是非成败转头空,伴随与他史书留名的,还有骆宾王那篇千古雄文《为徐敬业讨武曌檄》,那句“一抔之土未干,六尺之孤何托”,时隔千年后读来,仍然满腔意难平。
眼前的李敬业,他仍然年轻,眉眼间依稀与李钦载有几分相似。
他阳光开朗,少年不识愁滋味,笑起来眼睛眯成一条缝,嘴咧得大大的,露出满嘴的白牙,像刚从篮球场比赛获胜的中锋,笑容在汗水里熠熠生辉。
那些人生中的苦难,还在遥远的地方等着他。
如果没有李钦载的出现的话。
躺在床榻上休息了一个多时辰,李敬业的要害终于恢复了少许,行走虽仍有些疼痛,至少没那么严重了。
“五弟出招越来越往下三路走了,谁教你的龌龊招式?”李敬业龇牙道。
“无师自通,浑然天成。”李钦载谦逊地道。
李敬业黑着脸:“我并不是夸你,你这副虚怀若谷的样子是啥意思?”
李钦载没搭理这个话题,好奇道:“兄长为何突然来此?”
李敬业乐了:“我病了,向吏部告了假,回长安休养两年再赴任。”
李钦载打量他:“兄长哪里病了?”
李敬业板着脸:“我说我病了,那就是病了,没病也得病。”
说完李敬业噗嗤一声,自己绷不住乐了。
李钦载恍然。
这年头无论皇子还是权贵子弟,但凡放到外地为官,隔一两年便会告病假。
毕竟如今大唐除了长安和洛阳,别的城池州县都太贫瘠落后了,这些皇子和权贵子弟从小习惯了长安国都的繁华,怎受得了外地的荒蛮?
于是一个个都耍起了小聪明,地方为官一两年后,动辄便生病告假,奏疏文书里把自己说得可怜兮兮,几乎阳寿将尽只想落叶归根的样子。
吏部的官员们大约也清楚这些权贵子弟的德行,只要别太过分太频繁,通常不看僧面看佛面,还是准假的。
当然,地方上的军政一把手如刺史都督什么的,是不能轻易离开的,这是底线。
幸好李敬业不是一把手,他是柳州刺史府长史。
嗯,那个吃螺蛳粉的地方……幸好大唐还没发明这种黑暗饮食。
李敬业的口音基本还是关中口音,没有捏着嗓子说“表锅,偶粗来了欧……”
用力拍着李钦载的肩,李敬业笑道:“去年爷爷给我去信,说五弟已是今非昔比,简直脱胎换骨。”
“虽说混账性子没怎么改,但也扎扎实实为大唐立了好几桩大功,连天子都对你甚为垂青,哈哈,我李家的种,就是了不起!”
李钦载脸颊抽了抽:“爷爷要夸我就认真夸,拿我的缺点先铺垫是啥修辞手法?再说,我早已不是当年那个混账了……”
“你是今年的混账……”李敬业不在意地道:“混账就混账,谦虚个啥,刚放火烧了太原王氏,你不混账谁混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