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钦载苦笑道:“臣一人之力,怕是不够。”
李治指了指学堂,道:“若加上里面这些学子呢?”
李钦载摇头,缓缓道:“还是不够。”
李治愣了:“你所说的理工,究竟需要多少人才?”
“很多很多,陛下,改变世界非十年之功可见,或许需要一代两代甚至三代人的努力。”
李治怔忪片刻,道:“景初,你心中改变后的世界,将是什么模样?”
李钦载露出怀念之色,道:“臣以为,两代或三代之后,大唐有了笔直宽敞且平坦的马路,每条路都连接了大唐各个州县,任何地方遇到战事或灾变,朝廷的兵马都可朝发夕至。”
“百姓不再以种地为唯一的生计,大唐会有很多工坊,工坊里生产各种新东西,大到钢铁车床,小到铁钉铁榫,百姓们农闲之时入工坊做工赚取工钱,贴补家用,就算遇到灾年,也不至于举家沦为难民。”
“朝堂会比如今更务实,陛下的雄心壮志亦更胜如今,因为世界改变了,我们更需要土地和人口,大唐必须要向外扩张。”
“我们不仅要征服周围的邻国,更要打造超大的海船,出海寻找新的未曾被人发现过的陆地,然后,征服它,收纳它,发展它。”
“我们会有用之不竭的耕地和粮食,会有战无不胜的军队,会有令敌人闻风丧胆的武器,还会有坚不可摧的堡垒坚城……”
“陛下,臣眼中的大唐,应该是这个样子的。”
李钦载描述的新世界令李治激动不已,脸孔涨得通红。
尤其是向外扩张的提议,更是挠中了李治的痒处,自从登基以来,他最大的志向就是对外用兵,扩张国土,从文治武功上皆胜过他的父皇。
“会,会有那么一天吗?”李治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
李钦载肯定地点头:“一定会有的,但前提是陛下要保重龙体,万岁什么的未免太虚妄,臣希望陛下长命百岁,亲眼见证大唐在您的治下走向远迈古今的巅峰。”
李治激动地道:“会的,朕一直很保重身子,哈哈,说来你给朕的偏方不错,银杏叶切成丝泡水喝,朕每日坚持饮用,至今已有大半年没再犯过毛病了。”
说着李治感慨地叹道:“细数下来,景初对我大唐真是功不可没啊,神臂弓马蹄铁滑轮组这些不说,重要的是,当初太极宫内朕性命危急时,是你果断救了朕的命,又给朕开了偏方良药……”
“朕这毛病令无数太医束手无策,服用了你的偏方后,却至今没再犯,景初之于朕,便如孔明之于玄德公,实为朕的肱骨之臣也,朕得景初之用,胜于百万雄师。”
李钦载赧然道:“陛下夸得太用力了,臣羞愧……”
李治哈哈大笑,随即低声道:“听说你快大婚了,还是崔家那个?没换人吧?”
李钦载老脸一黑。
皇帝说话也这么混账的吗?
“呃,不出意外的话,应该不会换人了……”
李治有些惋惜地一叹:“多好的人才啊,怎就偏许了世家女……朕本打算劝令祖换门婚事,许配个公主给你……”
“可惜朕的姐妹皆已尚予臣下,且年岁比你大多了,朕的女儿却只有三个,其中一个还早夭,另外两个是萧淑妃所出,若许了你,难免给你添了祸患,啧,可惜了,可惜了!”
李钦载后背顿时渗了一层汗。
尼玛,幸好你还有理智,没把萧淑妃生的女儿许配给我,不然我这辈子过得可就鸡飞狗跳了。你家正宫婆娘从此处处看我不顺眼,莫名多了个敌人。
更庆幸的是,威名赫赫的太平公主还没出生,既省了绿帽,又省了受气。
相比之下,崔婕简直完美了。
嗯,想想就幸福,越来越爱她了呢。
陪着李治巡视过新学堂后,李治又下旨从国子监中调拨几位博士,辅佐李钦载主持学堂事务。
至于算学方面的老师,李治终究还是决定不调任,他听过李钦载的课,知道他教的东西对大唐来说闻所未闻,若调用国子监的算学老师,难免会造成所学甚杂的局面,对学子不利。
君臣回到李家别院,李治轻车熟路窜进了以前住过的那间厢房。
进了房便兴致勃勃宣荞儿过来。
正在午睡的荞儿被强行开机,半拖半拽到李治面前,笨拙地行礼时还在打呵欠。
可爱的样子把李治萌得不行,伸手就掐住他粉嫩的脸蛋,笑道:“荞儿,听说你最近不乖哦。”
荞儿睁大了眼睛:“陛下也听说荞儿不乖了?”
扭头望向李钦载,荞儿道:“爹写奏疏向陛下告状了吗?”
李钦载翻了个白眼:“你爹没那么闲,而且你也没重要到让本爹写奏疏告状的地步。”
李治乐得哈哈大笑:“哎呀,景初你家这儿子,太有趣了,朕真想收为义子就好。”
李钦载一惊,嘴唇嗫嚅几下,没吱声。
李钦载确实不愿荞儿被李治收为义子,一旦成了皇帝的义子,荞儿这辈子别想安宁了,无论他愿不愿意,都会被卷入无尽的争斗中。
幸好李治只是随口一提,似乎没当真,李钦载这才松了口气。
“荞儿多读书,将你爹的学问都学过来,等你长大了,不必参加科举,朕直接给你封个大官儿。”
李治说着又望向李钦载,道:“朕听说,学堂所有学子里,荞儿是最有天赋的孩子?”
李钦载咳了两声,低声道:“陛下,当着孩子的面还是莫夸他了,臣怕他飘飘然得意忘形……”
李治嗯了一声,叹道:“景初之才,朕一次又一次见识了,就连教出来的儿子都如此出类拔萃,不服不行啊。”
李钦载苦笑道:“陛下谬赞了,臣才疏学浅,学堂里那些学子们参差不齐,很多学问教了又教,始终掌握不了,臣愧对陛下信任。”
李治摇头:“那些皇子和权贵子弟,朕知道他们是什么德行,景初能把他们治得服服帖帖,还长安城一片朗朗乾坤,已然是立了大功了。”
李钦载脸颊抽了抽。
这是有多嫌弃那些小混账啊,“还长安城一片朗朗乾坤”都用上了。
真正还长安城朗朗乾坤的人,是我好不好。
第271章 暴殄佳酿
李钦载发现李家别院的性质有点不一样了。
以前它只不过是英国公诸多农庄产业之一,家中直系成员偶尔来此避个暑,旷个工,打个猎什么的。
随着李钦载和荞儿的入住,甘井庄这座李家别院变得繁忙起来。
它成了李家五少郎和小郎君的家,也成了一个仅限于长安城天子和权贵闻名的新学堂,它还成了李治经常来度假的临时行宫。
堂堂大唐天子,新学堂落成这件屁大的事儿,都劳动李治亲自跑一趟,李钦载实在有点怀疑,这家伙是不是借着巡视新学堂的名义,堂而皇之的旷工度假。
从他飞快窜进自己常住的厢房,以及迫不及待让李钦载亲自下厨的表现来看……是的,这货就是来度假的。
遗憾的是,一次两次来度假,这货丝毫没有给伙食费住宿费的意思,就连李钦载眼看要成亲了,李治也没表示出任何会送重礼的明示暗示,李钦载招待他度假如同肉包子打狗……
就算是农家乐,也不能不给钱吧?
帝王都有个毛病,那就是在哪里都不见外。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他是真把这句话当真了,无论哪里他都当成了自己家,毫不忸怩客气。
李治进了屋子就把足衣解了,赤着脚在屋子里走来走去,打量着屋子里熟悉的摆设,几名随从捧着各种名贵的瓷器和生活用具进来,将屋子里的摆设换成奢华的宫廷用品。
李钦载亲自下厨做了几道菜,宦官试吃过后端进屋。
“景初快来坐下,朕从宫里带了几壶好酒,安西都护府去年送了几个酿酒的胡人,养在宫闱里,今年葡萄熟后,给朕酿的葡萄酿颇合口味,你我今日当谋一醉。”李治爽朗地笑道。
李钦载擦了擦手,与李治对坐。
这年头的权贵家饮酒都有讲究,喝什么酒用什么杯子。
比如普通的浊酒和三勒浆用漆盏,而葡萄酿则必须要用夜光杯。
夜光杯和葡萄酿一样,是从西域传过来的,它产自于安西四镇,也就是后世的新疆甘肃一带。
所谓“夜光杯”,其实就是用和田玉雕琢而成的杯子,这种碧绿或透明色的玉杯盛满琥珀色的葡萄酿,若在月光下会散发出非常美丽的光芒,与友人对酌时平添几分诗意,古人因而以“夜光杯”命名。
后人有诗云“葡萄美酒夜光杯”,说的就是文人饮酒时的这种仪式感,葡萄酿若不用夜光杯盛,便是辜负了美酒,就像后世夜宵摊上用一次性塑料杯喝96年的罗曼尼康帝一样,没逼格。
李治的仪式感很强,不仅带来了葡萄酿,也带来了夜光杯。
琥珀色的美酒斟进酒杯,李钦载仔细看了一眼,发现酒与杯果然散发出几道美丽的光晕,姹紫嫣红,分外好看。
双手捧杯,朝李治敬了一杯,李钦载一饮而尽,李治哈哈一笑,也非常痛快地饮尽。
君臣二人咂摸嘴,李治皱眉,一脸古怪。
“景初觉得此酒如何?”
李钦载想了想,道:“还行吧,臣不常饮酒,大约有个酒味就好。”
李治摇头:“朕觉得酒不错,杯子也不差,可是……总感觉哪里不对。”
李钦载试探问道:“陛下是否觉得少了歌舞伎助兴?您恕罪,臣这里没有豢养歌舞伎……”
李治下意识点头,随即飞快摇头,正色道:“景初说甚话,朕岂是贪图美色之人。”
李钦载肃然起敬:“陛下不愧是励精图治一代明君,臣有幸生于陛下所治之盛世,是修了九世求来的福分。”
要不是知道但凡跟你接近的女人都被你婆娘弄死了,我差点信了你的话。
李治又啜了口酒,咂摸嘴后,猛地一拍大腿:“朕知道了,缺了冰!上好的葡萄酿必须佐以冰块方可称佳酿。”
说着李治大声叫门外的宦官王常福,命他取冰块来。
王常福一呆,突然跪地请罪。
从长安城带葡萄酿,带夜光杯都好说,冰块这东西委实没准备。
李治倒也不怪罪,只是遗憾地叹气。
如今已是夏天,饮一口冰镇葡萄酿从喉咙冰到五脏六腑,何等的爽快。
然后李治的目光瞥向李钦载。
权贵大户人家通常都挖有冰窖,取冬天雪后最干净的大冰块运至冰窖内,冰窖挖于地底,对外隔绝空气,冬天挖的冰块往往能保留到夏天而不化,如此大户人家在夏天便可用。
李钦载无奈地道:“陛下,此处别院太偏僻,并无冰窖。”
李治哀叹道:“佳酿若无冰,饮之如嚼蜡,不仅暴殄天物,也大大扫兴,罢了罢了。”
乘兴而饮,败兴而散。
李钦载无所谓,反正这辈子对酒没啥瘾头,喝不了冰的就不喝呗,家里多了这位高血压患者,万一喝多了血压猛地往上一窜,不出意外的话,李钦载可能会被做成兵马俑陪葬寝陵。
李钦载告退后,回到卧房独自编纂教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