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常福额头渗汗,但还是努力陪笑道:“皇后见谅,陛下说了,今日抱恙,不见任何人。”
武后冷冷道:“本宫也不见吗?”
王常福身躯抖了一下,还是硬着头皮道:“陛下说……不见‘任何人’,皇后恕罪。”
武后大怒,眼中顿时闪过杀意。
“本宫若一定要闯进殿呢?”武后盯着他道。
王常福却飞快将身子横移数尺,让出了殿门,陪笑道:“皇后若一定要见,奴婢当然不敢拦,皇后您请。”
武后却一动不动,站在殿门外,定定地注视着殿内的一盏琉璃宫灯。
不知过了多久,武后突然转身,下令回寝宫。
转身的刹那,一阵微风拂过廊下,武后莫名打了个冷战,眼神不知何时已布满了惶然。
……
李家新宅。
从大理寺提审犯人回来后,李钦载便没再出门,他忙着参观自己的新宅邸。
独属于自己的宅邸,走在府里任何一个角落都觉得自信满满,要不是脸皮不太厚,他都想效魏晋狂士那样脱光了裸奔。
逛完一圈后,李钦载觉得很满意,唯一不足的是,很多方便生活的电器没面世,空调电视什么的。
要发明这些电器……基本不可能,前世本就是流水线生产出来的毕业生,李钦载还没逆天到这个程度。普通毕业生会的,他不一定会,普通毕生生不会的,他肯定也不会。
新宅里处处透着新的气息,李钦载蹲在后院的假山边,犹豫要不要将崔婕和荞儿接来长安住一阵。
他才二十岁出头,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这样的年纪想婆娘,很合理吧?
想完以后若尚有余勇可贾,不妨换个姿势想想三上老师,以及……暂时住在自己新宅里的金乡县主。
想到金乡县主,李钦载就有点无奈了,她居然真的住下了,这姑娘怕是分不清真话和客气话……
吴管家从前院匆匆赶来禀报,宋森来了。
宋森出现在李钦载面前已是一脸疲惫,眼圈泛着黑,像被任我行的吸星大法刚吸完的人渣。
李钦载打量着他,啧啧有声:“虽然不知道宋掌事昨晚干了什么,但你的黑眼圈写满了故事。”
宋森苦笑道:“下官忙了一整夜,百骑司上下都在查郭范二人的底。”
“查到什么了?”
宋森叹道:“别的不说,范云仙在太极宫里积怨甚多,他仗着皇后内侍的身份,对宫人多有欺凌,那郭行真也不是省油的灯,以往出入宫闱盛气凌人,也被很多宫人暗暗非议。”
“李县伯若欲从他们身上找到陷害他们的主谋,怕是要等待一段日子,待百骑司一个一个排查。”
李钦载摇头:“不行,陛下的暴脾气等不起了,多等一日便又有无数宫人丧命。”
宋森无奈道:“那该如何是好,这案子本就是个悬案,总要假以时日才能解开。”
李钦载想了想,道:“那就从最近的几桩慢慢往前推,二人最近得罪过的人,主谋的几率很大,仇恨面前,大多数人都会选择马上报复,不会隐忍太久的。”
宋森到:“郭行真最近的一桩恩怨倒是发生不久,而且宫人皆知……”
李钦载顿时精神一振:“说说,他最近与何人结怨,我感觉这条大鱼马上要浮出水面了!”
宋森尴尬地看了他一眼,弱弱地朝李钦载的胸前一指:“与郭行真最近结怨的人,正是李县伯您。”
李钦载睁大了眼睛:“……”
“前些日,您与郭行真在承天门金水桥有过冲突,您还把一名宦官踹进水里,郭行真不得不对您服软,李县伯难道忘了?”
李钦载深呼吸,面带几分MMP的微笑:“宋掌事,你忙活了一整夜,就忙出了个这?就这?”
宋森急忙道:“当然不止,而且下官知道李县伯断不可能有嫌疑,您是外臣,怎么可能栽赃到宫里去。”
李钦载面颊抽搐几下,道:“你继续说。”
“郭行真最近倒也没啥,范云仙得罪的人可就多了,这货在宫里向来跋扈,不把别的宫人放在眼里,动辄纠集一群帮凶欺凌宫人,宫人对他敢怒不敢言,若说栽赃的主谋,下官以为最大的可能应是范云仙的仇人。”
说着宋森递上一张写满了名字的纸,道:“这些人都是被范云仙最近欺凌过的,其中有三人被范云仙和帮凶打成重伤。”
李钦载接过来匆匆一扫,然后神情陷入茫然。
其实这份名单对李钦载的意义不大,上面的名字太多了,百骑司若一个一个的排查,等待的时日漫长,李治着急要真相,等不了那么久。
更何况,陷害郭范二人的主谋是他们的仇人,这只是李钦载的猜测,也或许并非仇人,朋友背地里捅刀子比仇人更狠。
接下来怎么办?
李钦载苦思许久,想到了一个办法。
敌不动,我不动,我若动,敌必动。
“宋掌事,你想办法在宫人中散播一个流言,就说我们已经锁定了破案的方向,幕后主谋必是郭范二人的仇人,百骑司正在逐一排查。把这个消息放出去,迅速在宫人中传播开。”
“然后百骑司再暗中观察,看有没有人沉不住气,先露出破绽。”
第399章 案情突变
我若动,敌必动。
这属于一场心理博弈,看谁沉不住气,一旦对方动了,就必然会有破绽,有了破绽,他就暴露了。
不算多聪明的法子,但它至少是个法子。
……
宫闱厌胜终于事发。
这种事是不可能瞒住天下人的,太极宫有宫人万余,这几日莫名被拿入大牢的有千余人,株连蔓引,人心惶惶,消息很快传到了朝堂上,连长安市井民间也传得沸沸扬扬。
朝野震惊,议论纷纷。
发生如此恶劣严重的大案,朝臣们反而不敢吱声了,以往朝会上像菜市场般吵闹的情景,如今却个个噤若寒蝉。
朝臣们连说话都不敢太大声,生怕惊动了天子那根敏感的神经,然后大手一挥,说话这么大声,你就是厌胜案的同党,洒掉洒掉……
民间百姓或许只将此案当成茶余饭后的谈资,但朝臣们可都是读过书的,他们知道宫闱中一旦发生巫蛊之祸,会是多么要命,会有多少人头落地。
历朝历代,但凡宫闱发生巫蛊案,最少都是上千颗人头打底,上不封顶。这种案子是最容易惹天子震怒的。
天子一旦震怒,那就不必在意什么证据和道理,无论有罪还是无辜,哪怕是人际关系上稍微沾点边儿,都是抄家杀头的下场。
消息传开后,朝堂上人人自危,上至宰相,下至八品小官,皆讳莫如深。
唯一的好消息是,朝会上终于和谐了许多,几乎没人敢吵架了,朝会时虽说不上欢声笑语载歌载舞,至少也是不敢高声语,恐惊天上人,特别的乖巧懂事。
事发第三日,许敬宗和上官仪进宫,向李治禀奏厌胜案进程。
许敬宗和上官仪深知事态严重,牵连甚广,言辞间颇为慎重。
郭范二人被关押大理寺三日,这三日里许敬宗提审八次,用刑四次,可以说用尽了一切办法要得到他们的供状。
然而郭范二人也深知此事的严重性,无论受了多重的刑,二人仍咬死了牙关不松口,坚称是被人陷害。
他们很清楚,此事绝不能承认,一旦被屈打成招,或许能免了眼前的痛苦,但他们的性命却连最后一线生机都失去了。
咬紧牙关只是为了求生,人在求生时,意志力还是很坚定的,哪怕是这两位看起来完全不像英雄好汉的人,为了活着也硬生生扛下了大理寺刑具的折磨。
安仁殿内,李治不满地瞪着许敬宗和上官仪,道:“三天过去了,什么都没得到,二位就是这样办事的?”
许敬宗面带惭色,垂头道:“陛下恕罪,臣已尽力,恩威皆施,仍一无所获,郭范二人咬死了自己被冤枉,臣实在拿他们没办法。”
上官仪瞥了许敬宗一眼,鼻孔里发出不易察觉的哼声。
李治的目光望向他,道:“上官先生如何说?”
上官仪沉声道:“老臣虽没拿到郭范二人的供状,但有些事情其实不需要供状,也能推理出一二,至于证据和供状,呵呵,如此严重且恶劣的事情面前,证据反而已不那么重要。”
李治严肃地道:“朕愿闻其详。”
上官仪缓缓道:“别的且先不说,厌胜之术必由道士作法,郭行真这两年经常出入宫闱,那么经常召见他的人究竟是谁?这个答案其实很容易查。”
“还有,范云仙是皇后身边的内侍,最得皇后信任,事情偏偏就那么巧,那些升坛法器,傀儡小人,和陛下的生辰符纸,偏就在范云仙的住所里找到了。”
李治怔忪之后,目光渐渐沉了下来,蹙眉久久思索不语。
旁边的许敬宗却听得心惊肉跳,朝上官仪投去惊骇的目光。
这老货不要命了么?这话都敢当着天子的面说出来,他知不知道后果多严重。
这是暗示天子废后啊!
上官仪却面无表情,丝毫不觉得自己说了多么严重的话。
李治也被吓了一跳,表情顿时踟蹰起来。
事发之后,李治确实对武后有过猜疑,也确实对她生了戒防之心,可是废后……他却未曾想过。
或许,李治的心底深处,仍然对当年那位在感业寺写下《如意娘》的武媚娘余情未已。
重情之人无法忘情,曾经美好的回忆已然在他心里留下了深深的烙印,尽管时过境迁,眼前人已非当年人。
可她,终究是他人生中最重要的女人啊。
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
君臣沉默良久,李治缓缓道:“上官先生的意思是,皇后涉案其中?”
上官仪沉声道:“老臣非此意,老臣只是推测,宫闱厌胜案有两种可能,一是郭范二人说的是实话,他们确实是被人栽赃陷害的,主谋要陷害是正是皇后。二是,郭范二人本身就是主谋,他们瞒着皇后对陛下作法厌胜。”
一旁被吓得满头大汗的许敬宗急忙补充道:“臣以为上官先生所言甚是,皇后已是后宫之主,臣说句犯忌的话,偌大的太极宫里,皇后已无敌人。”
“她已坐稳了皇后的位置,若论动机,她完全没必要作法厌胜谋害陛下,陛下若有不可言之事,皇后的处境必然急转直下,所以臣以为,皇后是无辜的。”
上官仪嘴唇嗫嚅几下,似乎还想说什么,然而许敬宗一直在悄悄观察他,见上官仪要说话,许敬宗立马朝他投以警告的眼神。
尼玛你个老货要作死不要连累我,我现在可还坐在你身边呢。
李治身子往后倾斜,脸上露出不知是释然还是失落的表情。
半个身子陷入朝堂污泥里的人,说话做事果然羁绊太深,步步犹疑。
正在这时,一名宦官却匆匆跑到殿门外,躬身道:“陛下,大理寺卿有急事禀奏,郭行真和范云仙二人招供了!”
殿内君臣三人一惊,同时坐直了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