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井庄那些小混账们整天混日子式的读书,久而久之,连李钦载都习惯了这种佛系的教学方式,骤见两位公主如此勤学苦读的态度,一时竟有些不习惯。
“你们不要太勤奋了,不然我这个先生会汗颜的,而且太勤奋会扰乱我的生活节奏……”
“若实在觉得无聊,不妨找点别的事做,比如打扫一下院子什么的。”
义阳两眼一亮,仿佛被授予了神圣的使命,大声道:“是,弟子这就打扫庭院,定不会让先生失望。”
“呃,不必如此正式,只要不发出声音便可,我回房参悟天道,切记不要打扰,否则我会走火入魔……”
敷衍地扔下一句话,李钦载回房继续睡回笼觉。
让两位金枝玉叶干打扫庭院的活儿,李钦载毫无心理负担。
两位皇子求学时还经常被李钦载抽得鬼哭狼嚎,让公主打扫一下庭院怎么了?
……
午时后,李钦载终于起床了,伸着懒腰走出卧房,见院子已焕然一新,连一片落叶都找不到。
正打算让下人收拾行李准备回甘井庄,吴管家来报,金乡县主来访。
李钦载眉梢一挑:“呵,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闯进来!”
第427章 只见眼前人
李钦载与金乡县主的恩怨来得莫名其妙。
本来只是泛泛之交,甚至怨大于恩,不过李钦载这次入狱,金乡前前后后为他奔波,却令李钦载百思不得其解,他与她的这段恩怨愈发扑朔迷离。
所以李钦载很想问问她,究竟吃错了什么药,居然会为了他而奔走帮忙。
他和她的交情没好到那份上吧?
匆忙来到国公府的前院偏厅,却见崔婕和金乡坐在屋子里,手挽着手正亲密地聊天。
见李钦载进来,崔婕笑着起身相迎:“夫君,县主来了,妾身听说夫君入狱后,县主也在为夫君前后奔走呢。”
金乡顿时露出不自在的神色,道:“我……是我父王听说后,来信嘱托我帮忙的,毕竟父王欠了李县伯的恩情。”
李钦载立马恍然:“多谢滕王殿下和县主为我奔走,此恩重如山,不知如何报答,下次若滕王入狱,我一定……”
话没说完,便被崔婕眼疾手快捂住了嘴,狠狠瞪了他一眼,道:“夫君说甚混账话呢。”
说着崔婕朝金乡强笑道:“夫君宿醉未醒,胡话连篇,你莫往心里去。”
金乡淡淡朝他一瞥,道:“李县伯的性子我早已领教,若真跟他置气,我早被他气死了。”
李钦载咂咂嘴,直白点说,就是不跟小人一般见识呗?
“改天送县主一幅字,《莫生气》,每日诵读三遍,修身养性气不死。”李钦载的笑容很干。
金乡打量他一眼,道:“听说李县伯收了两位公主为弟子?”
“没错。”
“两位公主是萧淑妃所出,她可曾经是皇后的生死仇人,李县伯将她们收为弟子,不怕皇后不高兴?”
李钦载笑道:“皇后也要讲道理嘛,她与萧淑妃的恩怨是上一辈人的事,与两位公主何干?既然已收了她们为弟子,只要我不死,就要保她们平安。”
笑着说出的话,语气里却带着无比的坚定。
金乡眼泛异彩,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嘴角微微上扬,当着崔婕的面又不便流露更多的情绪,只好将头扭过一侧。
“李县伯的担当,我深感钦佩,不过该提防的还是要提防,你是婕儿的夫君,你这次入狱,婕儿的天都塌了,我可不想看到婕儿孤苦无依以泪洗面。”
李钦载心中感动,侧头深情地看着崔婕,道:“夫君以后若被人弄死了,你守不守寡无所谓,重要的是给我烧钱,每个月按时打款,绝不可忘,你若忘记了,我会亲自上来讨薪,那时咱俩可就不太愉快了。”
崔婕和金乡都愣了,接着崔婕大怒,也顾不得金乡在场,对李钦载使了一整套九阴白骨爪,又抓又挠又掐。
“夫君又说什么混账话,也不嫌晦气!哪有自己咒自己的!”
金乡见李钦载痛苦的样子,也分外解气,情不自禁道:“该!”
李钦载咧嘴笑道:“内人抽疯,让县主见笑了。”
金乡白了他一眼,道:“刚才的话还没说完……厌胜案已经过去,但对李县伯来说可不算过去了,当今皇后颇为强势,李县伯最好想想办法缓和一下与皇后的关系,否则难保不会埋下祸端。”
李钦载敷衍地嗯了一声,不经意抬头,却捕捉到金乡眼中一闪而逝的担忧之色。
李钦载不由一愣,这眼神……似乎有点别的意思呀。
难道她真对自己有意思?我在她心里不是一直都是个诈骗犯吗?这都骗出感情来了?
崔婕不疑有他,亲热地挽着她的胳膊,笑道:“蕊儿今日来访,是特意来提醒我家夫君的么?”
金乡俏脸一红,却傲娇地道:“我可没那份闲心,不过顺嘴一提罢了,听说你明日便要回甘井庄,我才过来与你一聚,你为李县伯相夫教子,下次再见你可不知是何时了。”
崔婕摇着她的胳膊道:“你在长安左右无事,不如跟我去甘井庄小住些日子……”
金乡咬了咬下唇,道:“不,我还要留在长安城为父王处置一些杂务琐事,待我闲暇之时再去看你,你们……保重。”
嘴上说着保重,金乡一双妙目却情不自禁地瞥向李钦载,那眼神里深深的眷念与痴情,如浓雾遮天,不见过往,不见未来,眼中只见眼前人。
……
收拾了行李,李钦载和崔婕终于上路离开长安城。
向李勣拜别后,一家三口上了马车,另一辆马车则坐着李素节和两位公主。
回到甘井庄已是落日时分,李钦载闻着熟悉的炊烟味道,深深地吸了口气。
从暴风骤雨般的长安城回到这片乡土村庄,李钦载由衷感到舒坦,马车驶进村口,他的内心便充斥着安宁与静好。
马上要秋收了,庄户们各自收拾着自家门前的晒谷空地,虽然今年的收成肯定不如往年,但主家给庄户们免了租,还给庄子里的青壮劳力们安排了挖渠修库的工活儿,庄户们倒也不担心饿着全家。
见李家的部曲和马车进庄,庄户们纷纷避让一旁,李钦载在马车里也坐不住了,立马下令停车,他跳下马车朝别院步行,沿路不停与庄户们热情招呼。
马车内,荞儿不解地道:“爹为何要下车步行?咱们很快就要到家了呀。”
崔婕搂着荞儿,轻笑道:“坐在马车里难免有盛气凌人之嫌,你爹才下马车步行,免得让庄户们不自在,要知道你爹是有爵位的,按规矩仪仗所经之地,庄户们都要行礼,你爹不喜,故而下车。”
荞儿恍然:“就像村里的孩子们总是叫我‘小先生’,虽然尊敬我,但我也害怕他们因为我的身份而不跟我玩耍……”
崔婕笑道:“没错,是这个道理。你爹也不愿庄户们跟他生分了,荞儿,等你长大后,无论身份多么高贵,也不要对贫苦百姓摆出高高在上的样子,那样真的很讨厌。多给他们一些尊重,遇事才会得道多助。”
指了指马车外缓缓步行的李钦载,崔婕笑道:“你爹就是你的榜样。”
荞儿似懂非懂地点头。
然后荞儿突然挣开崔婕的手,猛地跳下马车,几步跟上李钦载,将自己的小手放在李钦载的手心里,陪他一同步行。
李钦载一怔,看着荞儿认真与庄户们打招呼的小模样,不由哑然失笑。
父子俩牵着手,沐浴金黄的夕阳,身后的影子无限拉长,融合。
第428章 妖气冲天
回到久违的别院,宋管事如一股妖风,嗖的一声窜上前来,先行礼,再深情款款诉相思。
五少郎不在的这些日子,整个甘井庄仿佛都失去了灵性,庄子里的狗都不叫了云云。
这话让李钦载心里堵得慌,明知是好话,大概是描述五少郎对庄子很重要的意思。
可狗不叫了跟他有啥关系?宝友,这可不兴乱传绯闻啊。
进了后院,先去佛堂拜见礼佛的姨祖母,姨祖母独自住在一个偏僻的院落里不问世事,李钦载几乎很少见她。
主要是觉得人家是跟佛祖混的,思想境界估摸比自己高出九重天,她看李钦载大约像人类看村里的狗吧。
一家三口和三位弟子在别院内草草用过晚膳后便睡下了,赶路一天,委实有点累。
第二天上午,李钦载懒洋洋地起床,别院的丫鬟服侍他穿戴洗漱。
用过早膳后,李钦载这才满心惬意地带着三位弟子走出门。
厌胜案耽误了小半个月,野鸡学校里的那群小混账不知道有没有翻天。
翻天也没关系,李钦载手里的小皮鞭能治愈世上一切不服气。
李素节和两位公主跟在李钦载身后,两位公主垂头亦步亦趋,每一步迈出都恰好迎合李钦载脚步的节奏。
在这个完全陌生的环境里,李钦载便是她们唯一的依靠,不仅是行为上,就连心理上都在刻意追求与先生的统一契合。
李钦载不动声色地观察她们,这种心理和行为其实已有些病态了,然而两位公主这几年的遭遇实在让人心疼,但愿在这个安宁恬静的庄子里,能治好她们的心理创伤。
相比两位公主的小心翼翼,李素节却有些胆战心惊。
主要是李钦载手里的鞭子太晃眼了,被抽过不少次的李素节已患上了鞭状物体恐惧症。
“先,先生,多日未来学堂,没必要拿鞭子吧?”李素节小心地道。
李钦载哦一声,淡淡地道:“学堂里的混账太多,鞭子比讲道理更管用。”
李素节战战兢兢地道:“弟子最近几日在长安,可没犯过错……”
“你是大师兄,师弟们犯错,你当然也要一同领罚。”
李素节不假思索地道:“大师兄是李荞,您的犬子……”
“嗯?”
“爱子,爱子!先生,弟子不是大师兄,也不想当大师兄。”李素节非常利落地把自己摘出去了。
李钦载瞥了他一眼,道:“怂货!当大师兄多好,手下一群师弟为虎作伥,代价不过是偶尔挨顿鞭子,你看看契苾贞,那货早就想当大师兄了,却没资格。”
李素节苦着脸道:“契苾贞那货皮糙肉厚的,根本不怕挨鞭子,他当然愿意,弟子这细皮嫩肉的,真挨不起几顿鞭子,会死的。”
李钦载叹了口气,道:“学又学不好,挨打也挨不了,我总觉得‘废物’俩字就是为你们量身订造的。”
李素节嬉皮笑脸道:“只要不挨鞭子,废物我也认了,在先生面前自认废物,不丢人,世上所有人跟先生的通天学问比起来,都是废物。”
跟在他们身后的两位公主一直在安静地倾听师生俩的聊天,越听越觉得不可思议。
她们也曾上过宫学,宫学里的先生在朝堂上不是宰相就是大夫,皆是当世大儒,可宫学里无论是先生还是弟子,平日里讲学也好,闲聊也好,都是非常严肃且一丝不苟的。
宫学里教的不仅是圣贤经义,还有“礼”与“德”,先生要为弟子做表率,常常都是不苟言笑的,气氛既严肃又压抑。
而李先生和李素节的对话里,两位公主却觉得很随意,就像两个平辈的朋友闲聊一般,完全没有顾忌,更不会被所谓的师生礼仪所束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