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料骆宾王却是语出惊人,一句话便给了李钦载很大的启发。
是啊,别人构陷,自己就忙着如何自证清白,就算最后自证成功了,别人若再随便拿一桩陈年往事出来继续构陷,难道自己仍然继续自证清白?
贱不贱呐。
李钦载也非常讨厌这种被人牵着鼻子走的感觉,感觉自己就是一头拉磨的驴,人家在鼻子前吊一根胡萝卜,自己就被耍得团团转。
不得不说,骆宾王的这番话,甚合李钦载的胃口。
于是李钦载也严肃起来,沉声道:“愿闻其详。”
骆宾王似乎在来之前便已有过成熟的思考,此刻不假思索地道:“两桩麻烦,实则是同一个麻烦,这个麻烦就是背后有人指使针对英公,或许,也包括李县伯你。”
李钦载点头,一言直指实质,初唐四杰能在史书上留名,确实是有实力的。
“所以在下以为,李县伯不应将两桩麻烦分开处置,而是锁定一个事实,把背后的人揪出来。”
“如何揪出来呢?”
骆宾王缓缓道:“太史公曰:‘夫解杂乱纠纷者不控拳,救斗者,不搏击,批亢捣虚,形格势禁,则自为解耳。’”
“……说人话。”
骆宾王苦笑,只好说人话:“不要在敌人的战场上,与敌人决斗。”
李钦载神情一振,恍然道:“把敌人拉到我自己的战场上,再狠狠揍他?”
骆宾王笑道:“不错,天时地利人和皆在我,被动化为主动,李县伯方可从容自如应敌。”
“也就是说,不管别人如何构陷我爷爷和堂兄,我只需避开自证清白,用我自己的方式搅乱这个战场,逼敌人自己现形?”
骆宾王含笑道:“在下就是这个意思。”
李钦载大喜,拍了拍骆宾王的肩笑道:“你是个人才,我收了,从今以后你就是我的幕宾,若有机缘,我会向天子荐你为官。”
骆宾王喜出望外,这几年他到处向权贵家投行卷,毛遂自荐为幕宾,终极目标当然是求官求名利。
李钦载的这句承诺挠中了他的痒处,骆宾王眼眶泛红,他觉得自己终于能一遂生平之志了。
“多谢李县伯,在下愿效犬马之劳。”
……
骆宾王是个人才,这个人才给李钦载最大的启发就是,不要在敌人的战场上与敌人决斗。
李钦载恍然大悟,脑海里瞬间有了主意。
一个时辰后,宋森匆匆赶到国公府。
李钦载劈头就问:“查得如何了?是谁在背后构陷我爷爷和堂兄?”
宋森苦笑道:“还在查,暂时没结果,百骑司也不是神仙,哪有如此快便能查到幕后主使。”
李钦载摆摆手:“不必查了,查几个容易的。我想知道,我堂兄的案子是谁第一个向天子递参劾奏疏的,查这个不难吧?”
宋森立马道:“不难,这是众所周知的事。下官现在就能告诉你,是监察御史刘兴周。五日前,他向尚书省上疏,将李敬业枉法并与犯人之妻私通的事上奏朝廷,同日便有十二位御史一同参劾。”
“刘兴周是何背景?”
“表面上并无背景,此人是贞观二十一年的二榜进士,出身寒门,先于崇文馆当编撰,永徽三年调任蓟县令,显庆二年被调回长安任监察御史,至今已五年余。”
“那对犯人夫妻远在琼南被灭口,千里之外的事,刘兴周是如何知道的?”
宋森道:“犯人夫妻被害,儋州刺史快马报上长安,信使当夜入城,天刚亮刘兴周便向尚书省递了参劾奏疏……”
李钦载冷笑:“他比你们百骑司的消息还灵通,不如让他坐你的位置算了。”
宋森苦笑道:“李县伯,他这分明是有人与他合谋,下官猜测,信使还未到长安,他恐怕便已将参劾奏疏写好了。”
李钦载嗯了一声,道:“知道谁是第一个参劾我堂兄的,事情就好办了。”
宋森试探道:“李县伯欲拿刘兴周开刀?”
李钦载笑了:“拿他开刀岂不是寻仇启衅,愈发显得我英国公府心虚了?”
“李县伯的意思是……”
“刘兴周可有子嗣?”
“有独子,名‘杉望’,现于国子监求学,年已十六,打算三年后参加科考。”
李钦载沉思片刻,缓缓道:“刘杉望,其人如何?”
“据说文采斐然,精于经义,但其人少年慕艾,常做京中纨绔子弟的跟班,混迹于章台楚馆,声色犬马吟风弄月。”
李钦载点头:“没有纨绔子弟的命,却得了纨绔子弟的病,呵!就他了,刘杉望。我会给刘兴周一个惊喜。”
打发了宋森后,李钦载马上命刘阿四前去薛家和高家,请薛讷和高歧二人来国公府一聚。
高歧来得很快,多日不见李钦载,一朝相邀屁颠颠便跑来了。
薛讷如今忙于做买卖,倒是久不见人。
兴高采烈的高歧进了国公府便跟话痨似的,不停汇报他最近干了啥,读了啥书,做了啥有出息的事,眼红于薛讷如今的买卖做得大,高歧也试着帮他爹打理自家的生意。
几个月干黄了三家商铺后,他爹毕恭毕敬请他从此以后青楼任玩,姑娘任嫖,干啥都行,不要再祸害自家生意就好。
高歧委委屈屈说完,一脸巴巴地看着李钦载,试图从他这里寻找安慰。
李钦载无语半晌,最终表示,你爹说得对。
半个时辰后,薛讷才匆匆赶来,进了院子便咋咋呼呼点八号技师按脚,李钦载狠狠给了他一脚才安分下来。
自从李钦载去甘井庄支教后,三人难得聚在一起,酒宴必须安排上。
喝到半酣之时,李钦载终于说起了正事。
“明日薛慎言贤弟过十八岁大寿,在青楼大宴宾客,高贤弟你作为慎言贤弟的知己好友,必须备一份重礼,很重很重的礼……”
薛讷小心翼翼插嘴道:“景初兄,愚弟明日不过寿……”
“不,你过。”
第462章 布局设套(上)
三个臭名昭著的纨绔子弟聚在一起,能商量出什么好事儿?
纨绔除了生活奢靡之外,还有一个很重要的特质,那就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让他们正常干件事,十有八九得办砸。
让他们自动自发坑人,十有八九必成功。
酒宴半酣,流氓开会。
一场酒宴很快结束,薛讷和高歧露出跃跃欲试的笑容,兴奋地撸着袖子。
“久不与景初兄干坏事,愚弟略有生疏,明日当一遂所愿,好教长安城知道咱们兄弟的名头!”薛讷兴奋地道。
高歧也摩拳擦掌道:“没错,世人谓我等权贵子弟只知流连章台楚馆,更有不肖者,连家传的宝物都偷出去卖,这次也好教世人知道,咱们权贵子弟也能干大事的。”
高歧刚说完,李钦载和薛讷不约而同沉下脸,眼神不善地盯着他。
“啥意思?你这有点太不尊重人了嗦。”李钦载冷冷道。
薛讷更不客气,阴沉着脸道:“姓高的,就你清高,你没偷家里的宝物出去卖过?”
高歧一惊,立马回忆起来,眼前这俩货都是有前科的,他们都偷过家里的宝物,尤其是李钦载,先帝御赐的宝物也敢卖。
刚才这番话岂不是恰好碰到他俩的麻筋儿上了吗?
高歧急忙改口:“我的意思是……我们即将有出息了!哈哈!”
薛讷呆怔看了他许久,扭头看着李钦载叹息道:“景初兄,以后找帮手能否找个正常点儿的?咱们明明是偷偷摸摸干坏事,咋就有出息了?此货如此愚蠢,我实在有点害怕明日会被他搞砸。”
李钦载也露出凝重之色:“……好像确实欠考虑了。”
高歧立马涨红了脸,怒道:“我愿立军令状,明日事若不成,愿将大好头颅奉上!”
薛讷恶劣地笑道:“不如你先把大好头颅寄存在我这儿,明日事若成,头颅还给你如何?”
高歧也不是任人欺辱的性子,闻言冷笑道:“区区县男之子,也配狂吠?景初兄与你爹差着辈儿呢,他都晋县伯了,薛贤弟有什么话可说?”
薛讷勃然大怒,这话戳心窝了。
“姓高的,出来,薛某与你决一死战!”
高歧冷笑:“来就来,高某岂惧薛家黄口小儿哉!”
李钦载叹了口气,也不打算劝架。
俩货纯属嘴贱引起的血案,劝架多没意思,打出脑浆子才热闹。
两人果然在李家的院子里打了一场,打完拂了拂身上的灰尘,怒哼一声后各自告辞离去。
李钦载独坐前堂,饮尽了最后一盏酒,刚准备起身回后院,突然听到背后一声轻咳。
李勣负手捋须,缓缓走出来。
李钦载急忙行礼。
李勣点头,淡淡地道:“老夫在屏风后站了很久……”
李钦载眨了眨眼:“爷爷都听到了?”
“哼!简直是胡闹,亏你们想出这般无法无天的主意,不用问,主意是你出的吧?”
李钦载不停眨眼,李勣却一眼看穿了他:“不用编鬼话糊弄老夫,也莫想嫁祸他人,薛家和高家俩小子那么浑,断想不出这种阴邪的主意,你就是主谋。”
家有一老,老奸巨猾。
李钦载见瞒不了他,索性承认了:“是孙儿灵光一闪想出的主意……”
李勣叹了口气,神特么灵光一闪……
“不过孙儿以为,欲解决咱家的麻烦,可以另辟蹊径,不必被敌人牵着鼻子走,他们构陷咱们一桩,咱们就得澄清一桩,这样下去咱们永远被动,孙儿以为应该另找一个方向突破他们,化被动为主动。”
李勣冷冷道:“老夫只说你的主意阴邪,可曾说过你的主意错了?”
李钦载一愣:“爷爷也赞同?”
李勣却不回答,只冷哼一声,道:“万事须谨慎,莫引火烧身,你虽有陛下庇护,可若激起了众怒,陛下也无法袒护你的,最终的后果还得由你自己承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