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钦载啧了一声,道:“不得不夸你们一句,论作奸犯科,你俩都颇有天赋。”
薛讷和高歧顿时跳了起来。
高歧面红耳赤道:“景初兄此言差矣,愚弟可都是按景初兄的吩咐去做的,作奸犯科什么的,愚弟生来正直,从未做过。”
李钦载懒洋洋地道:“好啦好啦,你们狎妓,喝酒,打架,坑爹,但我知道你们都是好男孩……”
薛讷老脸一红,讷讷道:“倒也……没那么完美啦。”
李钦载打了个呵欠,道:“差不多到时辰了,你俩都去办事,我在这躺会儿,事成再来叫我。”
……
在薛讷有意无意的安排下,半个时辰后,刘杉望不知不觉喝多了。
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如何喝多的,依稀记得有几位纨绔过来主动敬了他几盏,又有几位美艳的青楼女子过来主动敬了几盏,还有当日的寿星公薛讷也过来跟他喝了几盏……
总之,刘杉望醉了,但他醉得很开心。
他突然发现,今日长安城的纨绔们似乎对他比平日友善多了。不仅一同饮了酒,还勾肩搭背以兄弟相称,这待遇以前可从来没有过。
心情愉悦之下,刘杉望愈发兴奋,他觉得自己已手握长安半城人脉,将来纵然做不了官,也大有机会被权贵引荐入仕,前途一定比他爹光明。
从寒门跨到权贵,就是这么简单,广交朋友就行。
快醉倒之前,刘杉望醉眼迷离地看着周围豪迈欢笑的纨绔们,心中不由冒出一个幸福的念头。
高朋胜友如云,座中皆是知己,人生如此,何其快哉。
然后刘杉望便彻底醉倒,瘫软在桌下。
纨绔们仍在喧嚣吵闹,他们沉浸在自己的快乐中,没人注意到一位七品御史的儿子醉倒了。
两名乖巧的侍女一左一右架住刘杉望,将他带往青楼幽静的后院。
……
午时后,长安城突然曝出一个大新闻。
监察御史刘兴周之子刘杉望犯下重案,趁着酒醉壮胆,他潜入青楼后院偷了申国公高家送给薛讷过寿的重礼。
不仅如此,刘杉望行窃时恰巧被路过后院的高歧发现,刘杉望酒壮怂胆,竟对高歧行刺,高歧腹部受伤,血流不止,当即被人紧急抬去了医馆,至今生死不知。
而刘杉望,则被恰好路过青楼的雍州府差役拿下,打入大牢待审。
午后的寂静被这个消息打破,长安城朝野震惊。
官员之子偷窃兼行凶,伤的还是国公子弟,这可是大案。
事发后,申国公高家上下激愤,高真行亲自入宫求见李治,跪在李治面前声泪俱下,痛斥歹徒张狂,请求李治从严法办,还儿子一个公道。
李治也勃然大怒,当即表示一定法办,绝不可助长歹人气焰。
半个时辰后,闻讯赶来的监察御史刘兴周跪在太极宫门前惶恐请罪,李治却拒不见他。
傍晚时分,宫里传出旨意,着令渭南县伯李钦载审理此案。
仍跪在宫门前不敢离去的刘兴周听到这道旨意,整个人大汗淋漓,无力地瘫软在地。
传旨的宦官刚出宫门前往英国公府,刘兴周也急忙爬了起来,跟着宦官后面诚惶诚恐地同去。
传旨之后,宦官离开英国公府,刘兴周才敢上前求见李钦载,被府门外值守的部曲拒绝。
英国公府的规矩,天黑恕不见外客。
刘兴周心急如焚,站在府门外焦虑地踱步,半晌之后终于狠狠一跺脚,转身朝雍州刺史府赶去。
然而此案已惊动了天子,雍州刺史府不敢怠慢,更不敢让刘兴周父子在牢里相见。
刘兴周惊逢巨变,一日内数度扑空,心力交瘁地回了家。
第465章 以阴谋制阴谋
事情发生得猝不及防,不仅长安朝野震惊,刘兴周也震惊了。
自己的儿子虽说有点小毛病,喜欢与长安的纨绔厮混,而且平日里对纨绔们奴颜婢膝的样子他也不是没见过。
但刘杉望除了这点不堪的品行外,别的地方还是可圈可点的,读书也算争气,与纨绔们来往说明他人脉广,善交朋友。
但要说刘杉望敢偷别人的贵重礼品,还敢行刺国公家的孩子,刘兴周一百个不信,不是他妄自菲薄,他儿子真不是窃财杀人的料,出生时就没点亮过这个技能。
这里面一定有阴谋!
刘兴周敢肯定,事发反常即不寻常,不寻常的幕后定有阴谋。
可是儿子被关在大牢不准探视,刘兴周对案发时的情况一无所知,尤其是当他得知英国公之孙李钦载奉旨审理此案后,刘兴周更绝望了。
天子这道旨意意味深长。
众所周知,长安城发生案情后,通常是由长安县或万年县审理,案子稍大一点,会交由雍州刺史府审理,因为唐朝初期的长安城说是国都,但行政划分上属于雍州刺史府的职权范围。
若案子涉及权贵,或上达天听,也许会升级交由刑部和大理寺审理。
任何可能刘兴周都能接受,但李钦载此人爵封县伯,却根本没在刑部或大理寺任职,天子无缘无故将一桩刑案交给李钦载审理,完全是名不正言不顺。
所以,天子为何要做出这个决定?难道仅凭李钦载格外受到天子恩宠吗?
……
英国公府,李钦载刚送走兴高采烈的薛讷,转身回到前堂,却见李勣不知何时端正地坐在里面,还用手拈起李钦载刚吃剩的残菜,吃得津津有味。
李钦载急忙道:“爷爷若饿了,孙儿叫厨子再给您做新鲜的,您怎能吃剩菜?”
李勣哼了一声,道:“咋不能吃了?不管谁剩的菜,浪费粮食便是罪大恶极,混账东西,你是没过过苦日子,当年推翻前隋,军中将士苦,天下百姓也苦,千里饿殍,易子相食的场面你见过吗?”
“如今日子舒坦了,有官有爵了,便可如此浪费了么?”
李钦载张了张嘴,欲言又止,还是叹了口气选择沉默。
李勣不满地道:“不服咋?老夫教训得不对吗?”
李钦载苦笑道:“爷爷教训得是,但孙儿想说的是……其实您吃的不是剩菜,孙儿刚送走薛讷,回来还想继续吃的……”
李勣拈剩菜的手顿时僵住,俩指头一松,剩菜落回食盘里。
手指伸进嘴里嘬了嘬,李勣面不改色道:“不浪费就好,你继续吃,老夫盯着你,敢剩一丁点,莫怪老夫大义灭亲。”
“不至于的,不至于的。”李钦载干笑。
老人家恼羞成怒又故作掩饰的样子真可爱……
李勣手指搅弄过的食物,李钦载实在没法继续吃,假模假样用竹箸翻了几下,搁下竹箸转移话题。
“爷爷听说了今日长安城的消息吗?”
李勣嗯了一声,道:“听说了,你们这几个混账小子真够龌龊的,虽说是为了自保,却莫名将人家的儿子弄进了大牢里。”
李钦载笑了笑,道:“刘兴周参劾堂兄,将无辜的堂兄弄进大牢,爷爷猜一猜他有没有反省过自己。”
李勣深深看了他一眼,道:“你本事不小,但戾气也不小,平日里看不出,遇到事便收不住手段,钦载,你的心性尚需磨练。”
“以德报怨,何以报德?爷爷,孙儿的性子向来平和,但如果有人胆敢冒犯我身边的亲人朋友,就莫怪我行霹雳手段了。”
李勣也不知该如何劝解,对李钦载这种脾性,他甚至都说不上来好还是不好。
于是李勣只好回到正题道:“陛下已下旨让你审理此案,老夫猜想,是你与陛下早就私下里商量好的吧?”
“不错,其实陛下也知爷爷和堂兄是被冤枉的,最近朝堂风向不对劲,陛下察觉到了,觉得应该借由此案将风向扳回正道上,故而愿与孙儿配合,敲打一下朝臣们。”
李勣叹了口气:“既有陛下暗中配合,你可立于不败之地,但若你行事太过分,激起了朝臣公愤,怕是陛下也保不住你,所以,你行事当须小心,莫以为有陛下撑腰便百无禁忌。”
然后李勣又道:“刘兴周之子如你所愿入狱了,据说刘兴周仅此一子,还是三十多岁所生,对他宠溺得很,若要查清谁是背后针对我英国公府的主谋,可从刘兴周身上撕开缺口。”
李钦载突然仰天嚣张地大笑:“哈哈哈,刘兴周啊刘兴周,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没想到你也有落到我手里的一天……”
话没说完,李钦载隐隐察觉脑后传来风雷之声,下意思弯腰一躲,一只漆酒盏从头顶呼啸而过。
惊惶扭头,见李勣一脸怒色瞪着他:“孽畜猖狂!见你这副小人奸计得逞的样子老夫就生气!”
李钦载急忙道:“爷爷,孙儿是正义的。”
“你长得一副邪魔歪道的样子,何来正义?”
“遗传啊爷爷,孙儿但凡不是外面捡来的,您都不该骂孙儿的长相,您自己也吃亏……”
见李勣气得胸膛剧烈起伏,李钦载也不敢气他了,小心翼翼地道:“爷爷莫气,孙儿内急,就不在这儿碍眼了……”
说完李钦载识趣地离开前堂,朝后院走去。
李勣在前堂内平复了怒气,随即悚然一惊,失声道:“不好!老夫的牡丹!”
然后拔腿踉跄朝后院跑去,健步如飞之姿丝毫不见名将老迈之态。
……
第二天一早,刘兴周又出现在英国公府门外。
李钦载终于大慈大悲在府内花厅接见了他。
刘兴周小心翼翼坐在李钦载下首,飞快扫了一眼李钦载的表情,见他表情平静,不悲不喜,刘兴周愈发心头惴惴。
“刘御史,本官奉旨审理令郎行窃伤人一案,按理说,断案之前我实在不该见嫌犯亲属,而刘御史在朝中素有刚正之名,你应该知道规矩,今日你我相见,可是不合时宜呀。”李钦载皮笑肉不笑道。
刘兴周垂头道:“事关犬子生死,下官不得不厚颜求见,只想为犬子陈情一二。”
“哦?刘御史有话要说?”
“是,犬子杉望虽年少轻狂,偶有轻佻之举,但下官敢以官职和多年清誉担保,杉望断不会做出行窃伤人之事,昨日之案必有内情,还请李县伯明察秋毫,秉公而断。”
李钦载突然沉下脸,道:“你身为监察御史,却教子无方,直到此时仍执迷不悟。昨日案发,你今日见了本官一不问案情始末,二不提受害者伤情,却只知为令郎鸣冤,你现在这副样子,可对得起‘刚正不阿’四字?”
“案情经过你可知道?令郎行窃的寿礼你可知价值几何?受害者伤在何处,是否危及性命,你可曾问过?”
“你什么都不知道,就敢为令郎鸣冤,谁给你的勇气干涉本官断案?”
一步一逼的质问,刘兴周额头已渗出了冷汗,在这位年轻人面前,刘兴周被问得哑口无言,面露惭色。
“李,李县伯恕罪,下官急怒攻心,失了体统,是下官的错。下官敢问一句,不知申国公之孙伤情如何?”
李钦载冷冷道:“令郎那一刀刺中高歧的腹部,现场血流如注,高歧至今昏迷不醒,申国公府已大乱,高家放了话,定要问令郎死罪,否则必上金殿向天子求个公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