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出所料,文书投出去后如石牛入海,毫无反应。
斥候回报,两国前线仍然打得如火如荼,脑浆子都打出来了。
大唐并没有置身事外,郑仁泰不停向两国派出一队又一队的斥候,打探两国军情,并增加了巡视边境的频率,尽管缺粮,但大唐仍摆出了随时入局的态势。
然而,李钦载执节出使的时机仍然没到。
两天后的半夜,李钦载还在睡梦中,却被一阵喧闹声吵醒。
一肚子起床气的李钦载暴怒了,披着衣裳走出房门,张嘴就要骂街,刘阿四却一个箭步冲到面前。
“五少郎,不好了,有人烧了凉州城的官仓。”
李钦载一惊,起床气顿时灰飞烟灭:“粮食烧了多少?纵火之人可有被拿住?”
“官仓烧了三间,损失粮食千石,纵火之人趁着夜黑逃了。”
李钦载大怒:“裴申是个蠢货么?官仓都看不住,人也没拿下,这个官儿他是不想做了!”
抬眼一扫,东面的火光照亮了半边天,官仓的大火仍然没被扑灭。
李钦载脸色铁青,冷冷道:“先灭火,追责的事以后再说,派快马请郑仁泰调兵,先把边境封锁了。”
穿上衣裳,李钦载领着部曲匆匆朝官仓奔去。
裴申人就在救火的现场,他的眉眼面孔已被大火熏得黝黑,一脸气急败坏,甚至亲自端着水桶参与救火。
城内无数百姓军民都参与进来了,官仓事关所有人的生存,军民全都急红了眼,救火现场一片哭嚎,无数百姓跺脚大哭大骂,有的人一边抹着眼泪一边端着盆往火场里冲。
李钦载和部曲们二话不说也参与进来,这种情况下没别的办法,只能不断地打水,泼水。
一夜忙碌过后,官仓的大火终于扑灭,然而三间官仓也被烧得干干净净,粮食一点也不剩了。
衣裳被烧得褴褛破烂,连头发都烧卷的裴申失神地站在官仓外,看着满目疮痍的景象,两腿一软瘫坐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
李钦载气得上前狠狠踹了他一脚:“哭啥!善后的事不做了?”
裴申仍然大哭不止,人已快崩溃。
凉州荒凉,能耕种的土地不多,边城的粮食本就不富裕,大多数需要朝廷拨付,尤其是最近两国交战时期,边境上的唐军枕戈待旦,随时准备出征。
这个节骨眼上,官仓居然被烧了,可想而知罪过多大,耽误了多么重要的军情。
裴申只觉得自己的人生已经一片全黑,再也看不到希望了。
见裴申已失去了理智,李钦载怒其不争,只好下令将刺史府所有官员全召到面前。
“从现在起,凉州城我来接管。”李钦载不容置疑地道。
众官员都参与了救火,每个人的模样都很狼狈,见裴申哭得伤心,对身外事浑然不理会,于是官员们纷纷向李钦载行礼,表示愿意听令。
“首先,城内从今日起宵禁,马上颁下宵禁令,入夜后仍有军民在外者,一律以敌国奸细问罪。”
“其次,凉州司马立即安排人手,从鄯州,兰州,甘州等城借调粮食,十万火急,越快越好。”
“第三,今日起,凉州城加强进出城池人员的搜身盘问,剩余的官仓重兵戒备,任何人若无本官亲令,不得进入官仓,违者立斩。”
“第四,马上派人分赴边境各州城,向各州刺史通报此事,请他们严加提防敌国奸细纵火烧官仓。”
众官员凛然领命。
安排了一切后,李钦载冷冷瞥了一眼仍坐在地上发呆的裴申,转身就走。
回刺史府的路上,李钦载一边走一边对刘阿四道:“派人快马回京,奏请天子,我需要百骑司的帮助,揪出藏在城内的敌国奸细。”
刘阿四立马应下。
李钦载咬牙道:“敢烧我的官仓,胆子不小,阿四,明日你和孙从东再领兵出城,入吐谷浑境,见部落就抢,我的损失必须补回来!”
刘阿四吃惊地道:“五少郎认为是吐谷浑派奸细干的?”
“我咋知道是谁干的,反正谁惹了我,我就惹吐谷浑!”
第513章 弘化公主
凉州官仓这把火是谁放的,基本已是无头悬案。
没关系,幸好李钦载不是什么讲道理的人,证据什么的更是可笑。
理论上吐蕃和吐谷浑两国都有嫌疑。
如果的吐蕃放的火,那么目的就是不让唐军参与两国的交战,本来今年大唐的粮食不多,这也是制约大唐出兵最大的理由。
如今再烧了凉州官仓,或许别的城池的官仓也会被烧,这就更大可能地阻止了大唐出兵帮吐谷浑。
粮食不够,大唐的王师就像秒射的中年男人,看着白花花的婆娘,疲惫,无奈,有心无力,还不得不忍气吞声接受婆娘的鄙夷唾骂。
吐谷浑也有嫌疑。
如果烧官仓的奸细是吐谷浑派来的,那么目的就是挑起大唐的怒火,并顺理成章嫁祸给吐蕃,现如今凉州城的官民都在骂吐蕃,似乎已认定了是吐蕃派人干的。
若真凶是吐谷浑,他们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同样的事只要吐谷浑多干几次,大唐就算脾气再好,只怕也忍不住要出兵了,饿着肚子也要揍吐蕃一顿,如此吐谷浑即将灭国的危机便解决了。
两国都有嫌疑的情况下,李钦载如何选择?
他的选择很另类,不管谁是真凶,我先抢了吐谷浑再说。
五少郎在长安都没讲过道理,来到这个天高皇帝远的地方,当然更不需要讲道理。
不管谁惹我,我就惹吐谷浑,不服憋着。
凉州官仓被烧的第二天,孙从东和刘阿四领着一千余将士再次出发,从西北方向入祁连山脉,进入吐谷浑境内,见人抢人,见粮抢粮。
三天后,一千余将士满载而归,抢得牛羊千头,战马千匹,刘阿四这个不争气的居然又抢了一百多个吐谷浑少女。
显然离开长安后,彻底放飞自我的不仅仅只有李钦载一人。
抢来的牛羊李钦载全部送给了郑仁泰,以弥补凉州官仓给唐军的损失。
吐谷浑接连两次被抢,而且是被大唐背刺,吐谷浑可汗诺曷钵终于遭不住了。
前方将士还在与吐蕃侵略军殊死相搏,后面的大唐不帮自己就算了,居然还派兵抢掠自己?
抢错人了吧你!
你去抢吐蕃啊!
虽然仅仅只是几个小部落被抢,但事情落在诺曷钵可汗的耳里却不简单,震惊之余不由得开始胡思乱想,对大唐抢掠自己的目的猜疑不已。
李钦载只不过派出了一千余的小股军队,抢的也只是小部落,动作也都是小动作,但在大人物眼里,任何一个小动作都会被无限放大。
所以,大唐打算落井下石,联合吐蕃一起吞并吐谷浑?
否则他怎会无缘无故抢掠自己?按常理来说,这个关口大唐就算无力出兵,也该在道义上与吐谷浑站到一起,一同谴责吐蕃的入侵行径才是。
可大唐却派兵抢掠吐谷浑,如此不寻常的迹象,诺曷钵可汗不得不怀疑大唐的动机和目的。
在这场战争里,吐谷浑打得很艰难,吐蕃人战力剽悍,吐谷浑节节败退,眼看要被灭国了,诺曷钵可汗已经无法承受宗主国的背刺。
于是惊疑不定的诺曷钵可汗当即向凉州城派出了使节。
抢掠吐谷浑后的第四天,凉州城外行来一队人马,为首一人竟是女子。
女子头戴斗笠,黑纱覆面,一袭红装分外惹人瞩目,后面的骑队皆是皮袍挎刀,头戴毡帽,标准的西域风俗打扮。
女子来到城门外,仰头看着凉州高耸的城楼,眼眶竟有些发红,喃喃道:“二十多年了,终于踏上故土……”
城门紧闭,城楼上传来喝问声,骑队一名骑士上前,用生硬的汉话高喊道:“吐谷浑诺曷钵可汗之后,大唐弘化公主殿下,奉可汗之令,面见大唐天子使节!”
城楼沉寂良久,然后,厚重的城门缓缓打开。
弘化公主抿唇,一言不发领着骑队进城。
凉州刺史府外,李钦载,裴申等一众官员站在府门外,等候弘化公主到来。
李钦载纵是大唐天子使节,也必须站在门外等。
因为弘化公主是先帝李世民的女儿,与李治平辈。
贞观十四年,李世民送年仅十七岁的弘化公主和亲吐谷浑,到如今已有二十三年。
送出去和亲的大唐公主仍然是公主,公主是主,李钦载是臣,所以必须恭敬地在门外迎接。
没多久,弘化公主领着骑队到来,一直到李钦载跟前数丈外才勒马停下。
李钦载和裴申当即上前行礼,拜见公主殿下。
弘化公主下马,掀开斗笠上的黑纱,露出一张略显苍老的脸颊。
算算年月,如今的弘化公主已然四十岁,塞外风沙苦寒之地,再怎样维护保养,皮肤终究不如年轻时白嫩。
见面前一群人穿着大唐的官服,行着大唐的礼仪,弘化公主的眼眶又红了,然而想到自己如今的身份和立场,不由幽幽地叹了口气。
良久,弘化公主道:“你们谁是天子使节?”
李钦载上前一步,躬身道:“下官李钦载,忝为天子使节。”
弘化公主认真打量了他一番,道:“李钦载?天子使节竟如此年轻,你出身何门?”
“英国公讳勣,是下官的祖父。”
弘化公主微微吃了一惊,道:“原来竟是英公之后,难怪了。”
随即弘化公主突然沉下脸,道:“派兵抢掠吐谷浑部落者,是何人下的令?”
刺史府众官员沉默,仍然保持躬身的姿势,却整齐划一地往后退了一步,唯独李钦载一动不动,将自己暴露得一览无遗。
李钦载扭头,吃了一惊,这帮没节操的东西,一声不吭就把自己卖了?
弘化公主却盯着他的脸,冷笑道:“原来是你下的令……”
李钦载硬着头皮道:“公主殿下恕罪,臣不得已为之。”
“说说,有何不得已之处?”
李钦载眼睛飞快眨了几下,面不改色地道:“臣得到军报,有一名吐蕃的奸细在凉州城内烧了官仓后,遁入吐谷浑境内,臣为了追索这名奸细,这才下令进入吐谷浑……”
“至于抢掠部落什么的,大军索贼,难免误伤,此事应是误会。”
弘化公主咬牙道:“一句误会便交代过去了?无缘无故抢掠藩属国,大唐的颜面何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