窜得两腿发软的吐蕃使团连拔刀的力气都没有,却纷纷有气无力地叫嚣着要报仇,吐谷浑使团则针锋相对地嘲笑,有胆现在就出去单挑啊……
馆驿一片混乱,论仲琮无力地半瘫在院子中间的蒲团上,愤怒地盯着弘化公主。
弘化公主倒有点意思,她浑然无视论仲琮愤怒的眼神,反而目光冰冷地瞪着李钦载。
三人之间的气氛有点诡异。
李钦载和了半天稀泥,捕捉到弘化公主不善的目光,顿时心虚地扭过头去。
事情的逻辑其实很简单。
吐蕃怀疑吐谷浑下了毒,吐谷浑下没下毒弘化公主最清楚,既然不是吐谷浑干的,那么凉州城里仅剩的嫌疑人当然就是李钦载。
这货又特么不当人了,又一次在两国之间挑起了事端。
大唐天子怎就派了这么一个货色来当使节?看看他把三国搞得鸡飞狗跳的,简直是一根搅屎棍,只要发现表面的屎快干了,立马便搅和一番,让这坨屎重新散发恶臭。
事实证明,拿自己的祖宗先人发誓也不管用,吐蕃人可能不信这一套。
论仲琮仍然一脸愤怒地瞪着弘化公主,伸出颤巍巍的手指着她:“做事如此下作,也亏得好意思说是大唐公主,今日你对我吐蕃使团下毒,来日我必有报答。”
弘化公主大怒,正要拍案而起,然而论仲琮突然脸色一白,捂着肚子颤声道:“不好,又来了!”
说着论仲琮起身,踉踉跄跄朝茅厕奔去。
茅厕的门紧闭,论仲琮不管那么多,这个时候权力发挥了作用,有权力的人,蹲茅厕都能享受不排队的VIP待遇。
一脚踹开茅厕门,论仲琮将里面一个窜稀正欢的吐蕃随从硬生生拽了出来,自己飞快钻了进去,光着腚的随从一边惨叫一边连滚带爬跑远。
院子里,亲眼见识这不堪一幕的李钦载和弘化公主非常默契地露出嫌恶的表情。
弘化公主转眼一瞥,冷冷道:“李钦载,是你干的,对不对?”
李钦载一头雾水:“殿下所言何意?下官听不懂。”
“此刻只有你我二人,不要装了。吐谷浑没干过,那就只有你了。”
李钦载震惊了:“殿下竟怀疑是我下的毒?”
“不然呢?”
“吐蕃使团水土不服,不可以吗?”
“骗鬼呢,有意思吗?”
李钦载打死不承认:“大唐正为出兵帮助吐谷浑退敌而筹集粮草,殿下竟然污蔑大唐使节,岂不令人寒心?”
弘化公主一滞,倒不是觉得冤枉了李钦载,而是他的话让她不得不有了顾忌,若大唐真愿出兵,为了这点小事与李钦载交恶实在不划算。
李钦载深情地道:“殿下,大唐与吐谷浑可是盟友,殿下这般污蔑好人,岂不令亲者痛,仇者快?说不定是吐蕃使团自己下的毒呢,为的就是离间你我两国关系,殿下不可上当啊。”
弘化公主冷哼一声,道:“李钦载,事实真相你我心里有数,本宫不多说了,但愿大唐真能出兵帮吐谷浑退敌。”
“殿下放心,马上就快筹齐粮草了。”
扭头再次深深看了一眼茅厕方向,李钦载嘴角上扬,向弘化公主告辞。
……
入夜,馆驿内两国使团各自的院落都亮着灯。
窜稀窜得奄奄一息的论仲琮躺在床榻上,苍白的脸色在烛光的照映下愈发吓人,像盂兰盆节流窜到阳间吃元宝香烛的鬼。
“凉州城这地方邪门,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不然我实不知能否活着见到大相……”论仲琮呢喃道。
屋子里还有一位吐蕃人,是论仲琮的心腹随从。
努力支起身子,随从急忙将他扶坐起来。
论仲琮虚弱地喘着粗气,道:“我们吐蕃使团进了凉州城,处处陷入被动,时刻被人暗算,这样的情况不能继续下去了,唐国也好,吐谷浑也好,皆非良善之辈,看看我们使团今日的下场便知……”
随从低声道:“您先养好身子,与唐国和吐谷浑的谈判还没谈出结果呢。”
“在这凉州城里,我为鱼肉,他为刀俎,能谈出什么结果?”论仲琮喘着粗气,苍白的脸上突然闪过一道厉色,道:“我等必须求变,若不变,则为死局。”
“唐国也觊觎吐谷浑这片土地,吐蕃与唐国必有一战,所谓使团谈判其实都只是做个样子,既如此,不如我来做这个变局之人!”
随从惊道:“您打算做什么?”
论仲琮脸颊抽搐几下,低声道:“我读过中原的圣贤书,曾闻汉朝班超出使西域鄯善国之所为。”
“当时鄯善国里不但有汉朝使节,也有匈奴使节,班超率使团半夜斩了匈奴使团,彻底断了鄯善国主的念头,从此不得不归附汉朝天子。”
“今日凉州城之局面,与当年的鄯善国何等相似。”
随从眼皮一跳,惶然道:“您的意思是,效仿汉朝班超,击杀吐谷浑使团?”
论仲琮摇头,缓缓道:“不,我要击杀的是唐国使团,杀李钦载!”
随从惊道:“为何杀唐使?唐国天子若震怒……”
论仲琮摇头道:“李钦载必须死,我已收到消息,唐国天子收到吐蕃和吐谷浑的参劾,却不为所动,并无更换唐使的打算,李钦载此人留在凉州城,他的破坏力只会越来越大……”
“今日馆驿下毒之事,恐非吐谷浑所为,多半是李钦载搞的鬼,此人必须除掉,唐国天子震怒又何妨?今年唐国北方干旱,粮草不济,没有出兵之力,吐蕃当趁此机会杀唐使,然后拿下吐谷浑最后一寸土地。”
“吐谷浑若全境被占,待到唐国有力出兵时,一切都晚了,吐谷浑已在我吐蕃的掌握之下,唐国岂奈我何?”
随从低声道:“可是……咱们使团兵力薄弱,也无法击杀唐使呀,您别忘了,唐使麾下还有一千余唐军,他们手中的奇怪兵器可是连大相都不得不忌惮的。”
论仲琮冷笑道:“用计而已,将李钦载引出刺史府,半路击杀,一着得手我们便马上撤出凉州城,让他麾下的唐军无法反应。”
第541章 不谋而合
馆驿的另一个院落里,吐谷浑使团也在屋子里秘谈。
弘化公主面沉如水,盯着面前一盏烛火,黑亮的眸子里满是杀意,也不知这杀意是冲着吐蕃还是李钦载。
一名头上结满小辫的魁梧随从单膝跪在她面前,垂头道:“王后,今日吐蕃被下毒之事,咱们吐谷浑是被人嫁祸了,末将问遍了使团上下,没人做过。”
弘化公主冷哼道:“本宫知道,用你说?”
随从声音沙哑地道:“吐谷浑不能受此冤屈!”
弘化公主冷眼瞥着他:“此地是凉州城,大唐的地方,你待如何?”
“大唐的地方也该讲道理,我们应与唐国使节说清楚,不能任由吐蕃贼四处污蔑我们。”
弘化公主冷笑:“跟唐国使节讲道理?他是讲道理的人吗?李钦载此人,行事狠辣,不讲规矩,天子任他为使,倒是慧眼识珠。”
随从憋屈地道:“我们欲求唐国出兵,只能忍了。或许过不了多久……”
弘化公主摇头:“本宫已得长安快马报信,我和吐谷浑参劾李钦载的奏疏被天子否了,李钦载仍是唐国使节,只要西北战事不平,他这个使节便会一直当下去。”
随从气道:“那李钦载做事如此跋扈,对王后殿下您也殊无敬意,这样的人,唐国天子怎会如此信任他?”
“他有他的本事,不看过程,只看结果的话,如今的两国之战,大唐已强势介入进来。”
“吐蕃和吐谷浑无论哪一方都不敢忽视李钦载这个使节的存在,能在短短月余时间便达到如此效果,此人终究是有几分本事的。”
“王后,照这位唐使的态度来看,他似乎并不乐意让唐国出兵助我们退敌,如今积石山两军对峙,可谁也料不到吐蕃何时会发起进攻,吐谷浑不能再退了。”
弘化公主冷冷道:“本宫知道,所以必须想办法,逼大唐出兵,李钦载这位唐使是指望不上了,我们自己想出路。”
随从颓然道:“前方节节败退,唐国迟迟不出兵,吐谷浑还有何出路?”
弘化公主沉默,眼眸里满是阴沉。
良久,桌案上的烛火迸出一个极小的火花,弘化公主终于开口了,眼神里满满的自信。
“本宫幼时熟读史书,汉朝时有一位名叫班超的人,代汉天子出使西域,入鄯善国时,发现匈奴使团也在其国,班超率使团半夜击杀匈奴使团,逼使鄯善国主不得不归附汉天子……”
随从惊疑地看着她:“王后的意思是……”
弘化公主咬牙道:“我欲效法班超!”
“击杀吐蕃使团?”
“不,击杀李钦载,事后嫁祸吐蕃使团,以我大唐公主的身份,大唐天子必信我,唐使被杀,天子必然震怒,就算不想出兵,也不得不出兵了,咱们吐谷浑就有救了。”
随从惊道:“可……李钦载麾下千余部将,他们的兵器太可怕,我们如何得手?”
“他难道将千余部将拴在裤腰带上到处跑吗?用计骗他出刺史府,我们扮作吐蕃使团的模样半路击之,一击得手便撤,我留在馆驿与论仲琮周旋,击杀唐使的罪名,他们必须给我担了!”
……
中午起床,李钦载目光呆滞,注视着铜镜里的自己。
最近有点憔悴,皮肤也有些粗糙了,是没睡够吗?
自己的睡眠时间一直充足,再睡就植物人了……
紫奴站在李钦载身后,手里一把犀角梳子,正在细心为他梳头。
这几日紫奴的心情一直很忐忑,李钦载怀疑她的事像悬在她头顶的剑,不知何时会落下来。
然而李钦载的表现却毫无变化,仍如刚认识她的时候一般平常自然,平日里调戏几句,说一些让她脸红心跳的流氓话,眼珠子也不老实,在她身上打量来去。
那是纯粹的男人看女人的眼神,曾几度她以为自己的容貌身段已将他诱惑住了,谁知一转脸他又恢复了平静,仿佛什么都没发生。
三番五次之后,李钦载没被紫奴迷惑,但她却已深深陷进去了,紫奴对自己的容貌很自信,她很清楚男人看到自己后基本都是神魂颠倒。
当初在吐蕃时,无数王公贵子对自己痴情难舍,入夜后的窗格下常有年轻的王孙公子深情歌唱,表白爱意。
李钦载是唯一的例外,紫奴心中既有对李钦载的佩服,也有几分不服气。
她已是他私人买下的舞伎,就算对她有怀疑,也可以把她吃了再怀疑,两者完全不耽误嘛。
心神不宁的紫奴梳头的动作不自觉地多用了点力,李钦载嘶地一声,紫奴这才回过神来,慌忙道:“奴婢手重了,主人恕罪。”
李钦载扭头看了她一眼,道:“男人的头发很宝贵,中年以后每一根更是价值连城,请你务必善待。”
紫奴嘴角一勾,忍笑道:“是,奴婢会小心的。”
见李钦载的眼睛仍盯着铜镜里的自己,紫奴小心地问道:“主人今日为何频频顾镜?”
李钦载看着镜子里憔悴的自己,幽幽道:“不知为何,我见今日的自己宛如一个纯纯的大冤种……”
紫奴不知是做戏还是真心,脸蛋儿竟红了,低声道:“主人年轻又英俊,在奴婢的家乡西域,不知有多少美丽的女子会为主人痴情难寐呢。”
“这不是废话吗?我当然知道自己年轻又英俊,长安城里多少未婚已婚的女子半夜想我时,双腿都紧紧夹着枕头……”
突然扭头看着紫奴,李钦载认真地问道:“你睡觉时有没有夹枕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