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讷悲愤异常,这事儿真的没法解释,就连李钦载都不怎么相信的样子。高歧满城追杀他的心情,薛讷突然能够理解了。
李钦载仔细观察他的神色,似乎不是作伪,于是终于放下心了。
大家取向相同,都是好同志。
嗯,不对,不是同志……
“愚弟好像把高歧得罪死了,景初兄一定要救我。”薛讷神情凄惨地道。
李钦载叹了口气。
其实在他眼里,薛讷干的这事儿都是小孩子过家家的把戏。
作为成年人,生而在世不可能没有仇人,但与人结仇的前提是,一定要有利益冲突。
权力是利益,金钱是利益,再过分一点,美色也勉强算是利益。
除了这三样,实在没有与人结仇的必要。
无缘无故的意气之争,打出脑浆子都不知道为何而打,冤不冤?
可是这一次,薛讷是为了给他解气才惹的祸,当然,也不排除薛讷对蒙汗药颇有兴趣,顺便找人试试药力。
于情于理,李钦载都应该帮他。
李钦载揉着额头,他现在很头疼。
“慎言贤弟,你真是个惹祸精啊……”李钦载摇头叹息。
薛讷嘴角一抽:“景初兄,论惹祸的本事,愚弟拍马都追不上你呀,咱们还是不要互相吹捧了吧。”
李钦载叹道:“好吧,我帮你,你先回家,我去高家走一趟。”
薛讷使劲摇头:“不回家,外面太危险了,说不定出了门就会被打死。”
顺势往旁边一躺,换了个舒服的姿势,薛讷悠悠道:“这几日愚弟便在贵府住下,叨扰景初兄了,愚弟带了钱,上次给我按脚的丫鬟叫来,愚弟松缓一下筋骨。”
李钦载指了指他,暗含威胁。薛讷却不为所动,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
……
出了房门,李钦载叫来管家,吩咐将自己发明的家具带上一套,用马车装了,然后出门直奔申国公高家。
高家曾经的家主是高士廉,凌烟阁二十四功臣之一。
高士廉逝世后,长子高履行袭了申国公的爵位,原本顺风顺水的高家,只因贞观年时与长孙无忌结了亲家,于是长孙无忌倒台后,高家也受到了牵连。
如今的高家家主高履行已改任永州刺史,虽然未削除爵位,但高家已不复往日风光。
一不小心站错了队,高家的风水自然变了,这都已经算运气好了。
载着满车的家具,李钦载亲自登了高家了门。
这次他要找的是高真行,高歧他爹。
车至高家门前,李钦载命人送上拜帖,然后耐心地等在门外。
没多久,高家的管家打开侧门迎客,高真行倒是没有亲自迎出来。
这也符合规矩,高真行毕竟是长辈,没有长辈出门迎接晚辈的道理。
管家领着李钦载进了高家前堂,高真行坐在前堂等他。
见面二话不说先行礼,李钦载把晚辈的姿态摆得很到位。
高真行似乎对李钦载颇为喜爱,高李两家的家主同为凌烟阁二十四功臣,两家素来没有恩怨,相处多年倒也颇为和睦。
“李家麒麟儿亲自登门寒舍,真是蓬荜生辉呀,哈哈。”高真行爽朗地笑道。
李钦载惶恐状行礼:“世叔折煞晚辈也。”
高真行笑道:“贤侄莫自谦了,老夫早已听说,几日前陛下校场点兵,你又弄出了马蹄铁,可为大唐每年减少战马折损数万,此乃大唐王师之大幸也,老夫亦深以为谢。”
李钦载笑了笑:“小子侥幸而已,不值世叔谬赞。”
高真行笑道:“前有神臂弓,或可曰‘侥幸’,没过几日又弄出了马蹄铁,你再说侥幸可就说不过去了……”
说完笑容一敛,高真行忧心忡忡叹了口气:“与你相比,我家那孽畜简直该扔进井里重新投胎才好。”
李钦载差点脱口而出“六六六,你快扔。”
幸好理智制止了他,不然高真行很可能临时改变主意,把他先扔井里再说。
二人闲聊了几句,高真行这才问起李钦载的来意。
李钦载急忙命人将马车上的家具卸下来,摆放在院子里。
高真行一脸好奇地出了前堂,走到家具前认真端详。
“这是……”
李钦载急忙介绍:“世叔当知愚侄是个纨绔浪荡子,在家闲来无事琢磨了几样新奇物事,让日子过得方便顺心一些。”
“比如此物,名叫‘躺椅’,人躺在上面,冬日晒太阳,夏日乘阴凉,也好偷得浮生半日闲……”
高真行挑眉,赞道:“‘偷得浮生半日闲’?哈哈,好诗句,没想到贤侄亦有如此才情,长安城传言果然不虚,都说贤侄近日已脱胎换骨,老夫今日倒是亲眼见识了。”
“侥幸侥幸,妙手偶得而已,世叔再看,此物名曰‘太师椅’……”
李钦载一样样地介绍新家具,高真行也不客气,每样家具都亲自试了试,果然如李钦载所言,既方便生活,用得也舒坦。
“这些又都是贤侄造出来的?”高真行赞叹地道。
李钦载谦逊地道:“愚侄闲来无事瞎琢磨的,家中打造了几套,愚侄打算给长安城的世叔世伯们都送一套,聊表晚辈心意。”
高真行感动地道:“贤侄有心了,有心了,高家时穷之时,你还能想到高家,是个好娃儿……”
接着高真行脸色渐渐阴沉下来,叹道:“我家高歧若有你一半知事明理,老夫纵死亦瞑目了,可是那孽畜……”
李钦载急忙道:“世叔息怒,高贤弟与愚侄一样,或许时机未到,尚未开窍,愚侄当初也和他一样不懂事,后来被爷爷和家父着实揍了几顿,如今也算是浪子回头,洗心革面了……”
说着李钦载轻声道:“愚侄虽未为人父,但也知孩子需要教育,世叔岂不闻‘子不教,父之过’……”
高真行突然圆睁双眼,倒吸一口凉气:“‘子不教,父之过’?贤侄此言……”
李钦载一惊,芭比Q了!忘了三字经也是唐朝之后才有的,说漏嘴了。
“愚侄失言了,失言了……”李钦载急忙赔罪。
高真行摇头:“不,虽不知贤侄此言出处,但老夫觉得很有道理!”
说着高真行眼中冒出森森杀意,目光一闪一闪的,有点吓人。
李钦载垂头,嘴角微微一抽。
解决薛讷的麻烦其实很容易,都是一些十几二十来岁的年轻混账,对付他们不必搞什么阴谋诡计,算来算去那一套太无谓了。
直接简单粗暴一点,找家长告状,然后不阴不阳煽风点火。
前世调皮孩子在学校捣乱,最怕的惩罚方式是什么?
当然是请家长。
手段虽然无耻,但有用呀。
第50章 高家孽畜
跟随太宗先帝打江山的老臣子们眼里,自己的儿子那一代勉强还算过得去,有出息的不多,但祸害也不多。
从龙拥戴之功,家族基业渐渐兴盛,家业也越来越大,日子过得越来越好,出则鲜衣怒马,入则歌舞盛宴。
生活越奢靡,性格里面负面的东西就越来越多,到了家族的第三代,他们出生在有权有钱的家庭里,从小没吃过苦,没经历过险恶,周围的人都在讨好他,恭维他。
这样的环境下,哪怕天性纯良的人也会慢慢变得狂傲暴戾,目空一切。
所以在长安权贵的圈子里,李钦载高歧这种爵三代,算是垮掉的一代。
相比之下,高歧比李钦载垮得更厉害。
然而,今日李钦载主动登门,还送上了一堆新奇的礼物,举手投足彬彬有礼,言语谦逊温文。
高真行不得不承认,李家的小子无论从任何方面,都把他家那不争气的孽畜完全碾压了。
想想就气,想揍人。
刚才李钦载说,“子不教,父之过”,高真行越琢磨越觉得这话实在太正确了。
“与以前相比,贤侄越来越出息了,简直是脱胎换骨,老夫看在眼里,不由又羡又恨,李家不愁后继无人,反倒是我高家,实在是……”
高真行黯然神伤。
“世叔莫愁,玉不琢,不成器,高贤弟性子跳脱,多琢琢就好。”李钦载继续煽风点火,任何话题都往揍儿子的方向牵扯。
今日高歧回家后不脱层皮,李钦载跟他姓。
“我儿高歧与贤侄年岁相仿,所谓择其善者而从之,看在老夫的面子上,还请贤侄以后多与我家高歧来往,时时耳提面命,也好沾你几分灵气。”高真行恳切地道。
李钦载露出为难之色,久久未回应。
高真行心中一沉,黯然道:“贤侄为何不言语?莫非我儿顽劣,已无可救药,贤侄不肯与之来往?”
李钦载犹豫片刻,神情沉重地叹息道:“不瞒世叔,高贤弟与愚侄有些恩怨未化解,就在这几日,高歧还纠集了一些人打算揍我……”
“愚侄今日登门送礼,其实也存了几分化干戈为玉帛的意思,世叔,愚侄与往日不同,实在不愿再与高贤弟有任何冲突,若贤弟归家,还请世叔帮愚侄美言一二。”
沉沉一叹,李钦载苦笑道:“我们皆已是弱冠之子,不再是孩童了,愚侄实在不愿为了那点鸡毛蒜皮的事徒增麻烦。”
高真行却大吃一惊:“高歧那孽子纠集了一帮人,要揍你?”
李钦载惶恐道:“不怪高贤弟,愚侄以前委实也做过一些过分的事,得罪了贤弟,愚侄罪有应得,愚侄今日登门,就当为往日的不堪赔罪了。”
三言两语,高真行暴怒了。
“好个孽畜,竟瞒着老夫做下这勾当!”高真行气得脸颊的肌肉微微颤抖。
“世叔息怒,愚侄实是无心之言,高贤弟本性不坏,权贵子弟偶有跋扈之举亦是正常,还望世叔莫责怪高贤弟,否则愚侄罪过大矣。”李钦载惶恐地道。
高真行表情冰冷,在李钦载面前强自压下怒火。
“贤侄不必说了,老夫都明白。”
看着李钦载成熟懂事的样子,再对比一下自家那个不争气的孽畜,高真行杀了儿子的心都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