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连余生怎么过都想好了,与你分别时该说什么话都想好了,甚至连如何潇洒转身,为你留下此生不忘的背影也想好了。”
“如果我能安然将你救出来该多好,我会直视你的眼睛,告诉你,我已不欠你了。此生四海为家,纵马江湖,你我相见争如不见,彼此相忘于金戈铁马的战场上,终究也算一段至死难忘的回忆。”
紫奴越说越伤心,垂头道:“可是,我偏偏没能把你救出来,咱们还中了禄东赞的计,我差点害你死于乱军之中。”
李钦载忍不住道:“我没死,而且中禄东赞的计与你无关……”
紫奴摇头,凄然一笑,道:“这段回忆,终究不再完美。而我,终究没能偿还你的恩情,教我如何潇洒与你作别,如何无牵无挂纵马江湖?”
李钦载一直在听她说,良久,突然道:“不必钻牛角尖,你我已两清了。”
紫奴赫然抬头看着他,眼神里有错愕,也有失望。
李钦载的回答,不是她想要的。
可她无法要什么。
“是的,两清了。战场不属于女人,你带着你的人赶紧离开,从今以后,天下任你来去。”李钦载严肃地道。
“两清了吗?”紫奴喃喃道。
李钦载微笑道:“此生若有缘,你我或许还会相逢,相逢的地点,我希望是杨柳岸,繁城中,而不是这步步杀机的战场上。”
紫奴黯然神伤,她知道,分别的时刻到了。
可她终究不是庸凡女子,神伤之后很快恢复了情绪,抬起头时,俏脸已是平静如湖,眼神里带着几许傲然。
“那么,李县伯,你我就此作别吧。”紫奴昂然道。
李钦载点头:“好,就此作别。”
紫奴咬了咬下唇,道:“如果有缘重逢,我愿为君再舞一曲飞天。”
队伍就这样猝不及防地分离,紫奴带着剩下的几名随从分道扬镳,离别前紫奴深深注视着他,欲言又止。
然而李钦载只是面带微笑,未说半字。
紫奴黯然一叹,转身离开,率随从往东行去。
刘阿四静静看着紫奴离去的背影,叹道:“五少郎,连我这个不解风情的人都看出来了,只要您一句话,她定会为你留下来。”
李钦载淡淡地道:“战场容不下人间风月,我怎能让一个女人为了我掺和进来?”
叹了口气,李钦载望向远处漆黑的苍穹,道:“错开此时此地,或许不是这个结果。”
天快亮了,李钦载等人继续赶路,终于在天边已现鱼肚白时,李钦载和部曲们遇到了孙从东所部的斥候。
昨夜吐蕃大营袭扰之战,孙从东牵制吐蕃军的兵力,给李钦载创造了突围的机会。
李钦载突围后,孙从东也且战且退,围着青海湖绕了一圈,甩开了敌军,此时正在距此十里外的峡谷内扎营。
第583章 会师,蓄兵
李钦载与孙从东会师的画面没有想象中那么激昂热烈。
事实上两支人马都很狼狈,被吐蕃军追了一整夜,说他们像丧家之犬未免有点伤人,可两支人马确实有那味儿。
一片不知名的峡谷内,孙从东一身风尘,见到李钦载的刹那不由红了眼眶,张开双臂迎了上来,振奋的模样像极了异地恋久别重逢的男友今晚终于可以吃到肉的样子。
快跑到李钦载面前时,李钦载身子一闪,躲过了孙从东的熊抱,下意识便来了个驴踢,将孙从东一脚踢了个踉跄。
“克制一点,咱俩的关系没到那境界。”李钦载掸了掸衣袍下摆道。
孙从东也不介意,咧嘴笑了起来:“幸见李县伯无恙,末将终于放心了。您若有个三长两短,末将就不活了。”
“别,你还是死皮赖脸的活下去吧,我死了你在我坟前抹脖子,咱俩的绯闻能传一千年。”
李钦载扭头四顾,道:“有空余的马吗?”
孙从东急忙道:“有,袍泽们阵亡了不少,但战马我们都带走了。”
李钦载没问具体的伤亡数字,但他知道孙从东口中的“不少”应该是个不乐观的数字。
“所有人上马,此地离吐蕃大营数十里,仍不安全,咱们先离开再说。”李钦载下令道。
抽空看了一眼地图,李钦载指了指地图上距此百余里的一处小绿洲,道:“去那里休整。”
一行人上马狂奔,两个时辰后,来到地图上的那处小绿洲。
不出意外,绿洲有人聚居,是吐谷浑的一个小部落,李钦载等人到了以后,孙从东二话不说下令进攻,顷刻之间,小部落被灭。
李钦载没有阻拦,默许了他们的行为。
战争容不下风月,同样容不下仁慈。李钦载只能做到尽量对无辜者少造杀孽,但绝不白莲圣母,该杀的,该留的,他心中自有尺度。
说是绿洲,不过是周围的植被稍微多一点,绿洲上横七竖八搭着一些破旧漏风的帐篷,几十只牛羊没精打采地在沙地里刨,试图刨出一些植物的根茎充饥。
绿洲有一口井,井水几乎干涸,打上来的水也是浑浊的,沉淀半天也不见清水颜色,但这样的条件在这茫茫荒原上已然是天堂一般了。
汉朝时的霍去病年纪轻轻便暴亡,史学家猜测就是因为霍去病北击匈奴时饮用了不干净的水,对身体造成了无法弥补的伤害,这才暴病夭折。
今日此时,李钦载也算体会到霍去病当年风光之下的艰苦。
一坛水摆在李钦载面前,等了半天,坛底已沉淀了厚厚一层沙子,可是水的颜色仍然是浑浊发黄,李钦载只好命人将沉淀后的水烧开,然后继续沉淀,沉淀后再烧开。
反复几次后,总算有了水的模样,李钦载才敢喝。
尝了尝味道,嗯,有点淡淡的盐碱味,还能接受。于是李钦载下令全军所有将士必须将水烧开三次以上才准喝。
敬仰冠军侯的封狼居胥,但绝不能步冠军侯的后尘。
战乱环境里的五少郎生活也要精致,是为了摆谱吗?不,是为了无病无灾活到寿终正寝。
补充了干粮和饮水后,李钦载召集孙从东刘阿四等人议事。
孙从东红着眼眶禀报禁军伤亡情况,多日游击转战,孙从东所部一千余禁军已伤亡了二百余人,昨夜救李钦载,禁军又伤亡了二百左右。
这还是幸亏夜色掩护,又有犀利的三眼铳为兵器,才算没吃大亏。
但对孙从东来说,兄弟们近半的伤亡已是不可承受之痛了。
李钦载也不知如何安慰他,只是叹了口气,道:“将军难免阵前亡,战争终归是有牺牲的,今日是他们,明日说不定是我们……”
环视众人,李钦载语气带了几分刚毅:“接下来我们还有战事,我会尽全力保全袍泽们的性命,同时也会尽全力击杀敌人。”
“作为主帅,我不会犯指挥上的错误,连累袍泽们付出无谓的牺牲。作为将士,你们也应忠实执行我的每一道军令,一旦令下,将士豁命以赴,向死而生。”
孙从东和刘阿四起身抱拳,凛然道:“愿遵将令!”
随即孙从东道:“李县伯,接下来我们该如何行止?”
李钦载沉思片刻,缓缓道:“我们如今只剩下八百人马,这点人马当然不可能与吐蕃正面作战,所以接下来,我们当以袭扰游击为主。”
“尽量牵制吐蕃军的兵力,让他们腾不出手占领吐谷浑全境,为苏定方大将军争取时间和空间。”
李钦载顿了顿,突然露出一个诡异的表情,道:“顺便,咱们再给禄东赞设一个局……”
孙从东愣了,就八百人马你还想给禄东赞设局?
给你一个师你特么是不是敢打太原?
“设什么局?”
“郑仁泰的五千兵马已快与我们会师,咱们一共五千八百人,与吐蕃军周旋,袭扰游击。”
李钦载伸出食指一勾,道:“我要勾出禄东赞的怒火,让吐蕃军为了歼灭我们而疲于奔命,让禄东赞原本对吐谷浑的盘算完全失控……”
“坚持到苏定方大军到来,大唐吞下吐谷浑便轻松了。”
孙从东仍然不太明白,但还是抱拳道:“末将愿为李县伯马前卒。”
……
绿洲驻扎了一日,李钦载便马上下令启程。
在吐蕃军的控制区内,任何一个地方都不能长久驻留,否则会导致全军覆没。
经过吐蕃大营突围一役后,李钦载再也不敢小看禄东赞了。
第二天傍晚,李钦载率部赶到大非川东侧,与五千边军会师。
领兵的不是郑仁泰,而是他麾下一名部将,名叫宋金图,大约三十多岁,泾阳人士,本是左武卫的都尉,三年前被调往甘州。
郑仁泰作为凉州都督,统领六州兵马,当然不可能亲自率兵入吐谷浑征战。
宋金图早已得了郑仁泰的军令,两军会师后,宋金图二话不说便将指挥权交了出来。
李钦载此刻终于踏实了。
所以说,把千军万马拴在裤腰带上到处跑还是很有必要的,至少安全感满满,再也不担心被敌人围得像孙子似的。
第584章 袭扰狙击
五千八百兵马里面,只有八百禁军装备了三眼铳,其余的五千多人皆是手执长戟长矛配备弓箭的骑兵。
优势是全军机动性很强,都是轻骑兵,来去如风,后勤补给全靠抢掠,让敌人完全无法捕捉形迹,与当年霍去病北击匈奴的路数一样。
劣势是攻击性不够。
八百杆三眼铳,在大的战场上其实发挥不了太大的作用,李钦载当年灭倭国时,可是有六千杆三眼铳,这才达到摧枯拉朽几乎无敌的效果。
一旦遭遇吐蕃军动辄数万人的主力大军,李钦载麾下这五千多人只能抱头鼠窜,不得不再次尝到曾经在吐蕃大营突围的狼狈滋味。
能调集的兵力全都集结了,李钦载终于有了几分把握。
首先是整备军队,五千多兵马大部分对李钦载并不熟悉,兵不知将,将不知兵,是战场上的大忌。
于是李钦载下令全军原地休整两日,而李钦载,也放弃了精致的小灶生活,与将士们同吃同住。
每天在各个营帐窜来窜去,当着将士们的面,李钦载甘之如饴地啃着饭团,喝着肉汤,神情坦然地与将士们话家长里短。
没说过什么激昂煽动的话语,李钦载更多的是提问与倾听,任何一名普通的府兵李钦载都能保持平等的态度,对他们对话。
短短一天时间,李钦载已经能够叫出数百名将士的名字。
宋金图这位都尉有点内向,李钦载摆出政委的姿态与他谈心,话题有点没谱儿,家里几亩地呀,娶婆娘没有呀,平时辅导孩子作业上头吗,长安城哪个会所的姑娘有什么特别的服务呀,等等。
宋金图开始还搭理几句,后来越聊越没形,宋金图已经懒得吱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