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钦载也不端架子,客气地与众人回礼。
谦让一番后,李钦载和众人各自落座。
薛讷拍了拍掌,酒菜立马被端了上来,随即一群模样妖艳身段袅娜的舞伎也鱼贯而入,丝竹萧笙奏响,舞伎们在乐声中翩翩舞了起来。
仍是熟悉的宾客,仍是熟悉的味道。
醉生梦死的长安。
除了薛讷和高歧,李钦载对别的纨绔不大熟,很多陌生的面孔,有个共同点就是,大家都很年轻,最小的大约才十三四岁的模样。
十三四岁的年纪,学着大人饮宴喝酒,色眯眯的眼睛盯着中央的舞伎……
这一届的纨绔发育得有点早啊。
酒宴的气氛不算太热烈,纨绔们大多在观察李钦载,但凡李钦载举杯,纨绔们纷纷双手举杯遥敬,李钦载搁盏,纨绔们才恭敬地放下酒盏,静等李钦载下一次举杯。
他们的神情都有些局促拘谨,明明李钦载与他们的年龄相仿,可他们却如同与长辈饮宴,完全不见曾经的放浪形骸。
李钦载心中暗暗一叹。
他知道,除了薛讷和高歧外,他与别的纨绔们再也不是同一个圈子的人了。
当别的纨绔还在伸手朝长辈要钱花天酒地,或是纠集同类出城游猎,李钦载却已是满载军功,甚至彪炳青史。
如今的他,哪怕是随意出口的一句话,朝堂君臣也必须倾身肃容,认真聆听。
曾经那个臭名远扬的纨绔,不知不觉间已成了国朝栋梁。
满堂宾客,无人与归。
第623章 纨绔本色
老实说,李钦载还是很怀念当初与纨绔们相聚时,那股子乌烟瘴气的氛围。
那时的纨绔们,不管多大岁数,都是没长大的熊孩子,虽然跋扈了一些,但至少真实。
骂娘也好,揍人也好,就连吃身边舞伎的豆腐也绝不手软,摸秃噜皮是正常操作。
可是今日,李钦载如同踏进了一个缩小版的朝堂。
人人都恭敬客气,可透着一股子虚假的味道,大人的老谋深算没学会,虚情假意倒是扮了个十足,一个个看上去像假扮如来的黄眉老妖。
李钦载面色如常,坦然地喝酒吃肉,对舞伎们的舞蹈也露出欣赏之色。
薛讷与众纨绔饮了几盏后,脸色有点不对,坐到李钦载身边,低声道:“这些狗杂碎今日有点怪,一个个装模作样的,笑都笑得瘆人,这酒饮得不爽利!”
李钦载瞥了他一眼,道:“他们只是长大了而已。”
薛讷冷笑:“若真是长大了,别伸手跟爹娘要钱呀,当个闲官儿每月领俸禄也算,他们算什么?”
李钦载又瞥了他一眼。
这货自从做买卖挣钱后,气势陡然暴涨了许多,别人说莫以成败论英雄,这货偏偏以金钱论成败,暴发户的嘴脸倒是有几分可爱。
“口气这么狂,你到底挣了多少钱?”李钦载好奇问道。
这话总算挠到薛讷的痒处了,薛讷哈哈一笑,脑袋得意地高高仰起,李钦载只看见两只鼻孔森森然盯着他,瘆人得很。
一个巴掌伸到李钦载眼前,使劲晃了晃,像一条邀宠的狗尾巴。
“五百贯?”李钦载问道。
薛讷得意地哈哈哈连笑三声,可把他牛逼坏了,叉会儿腰……
“五千贯!”薛讷加重了语气道:“从去年干这买卖至今,足足赚了五千贯,我爹如今若要从家里账房支钱……”
李钦载接道:“也要看你的脸色?”
“咳,那倒不至于,他想支就支,从来没问过我,不过……约莫支多了他也心虚,近半年来已经对我非常和颜悦色了,揍我时的力道连以前的一半都不到,可见对我是何等的怜惜……”
李钦载张了张嘴,槽点太多,不知从何吐起。
薛讷却越说越得意,眉飞色舞道:“不谦虚的说,我如今已是薛家的顶梁柱,里里外外全靠我一个人撑着,靠我爹那点俸禄,呵!当官有啥用?能赚钱才实在……”
狠狠一拍胸脯,薛讷的表情已经从得意变成了猖狂:“我,薛家祖坟冒青烟的产物,往上数十八代,谁敢比我有钱?”
李钦载听不下去了,这货再说下去,李钦载会忍不住想揍他。
“可你挣的都是卖我家驻颜膏的钱啊。”李钦载慢条斯理地捅了一刀。
薛讷大声咳嗽起来,咳了半晌,毕恭毕敬地双手端杯:“哥,愚弟敬你,多福多寿,财源广进,莫断我的货……”
李钦载一饮而尽,欣慰地点头。
这货总算正常了,这就对了,现在的样子才像个人,刚才简直是犬吠。
在厂家面前,还轮不到一级经销商抖威风。
高歧这时也凑了过来,二话不说先赔罪:“景初兄,今日是我们失虑了,愚弟和慎言的本意是多叫些人,热闹一些,没想到这些货却跟狗肉一样上不了席面,见了景初兄就跟耗子见了猫似的,叫来当真扫兴得很。”
薛讷冷笑:“昨日是谁拍着胸脯说一定给景初兄办得风风光光的?”
李钦载老脸一寒,不假思索朝薛讷后脑勺狠狠抽了一记。
“不会说人话就把嘴闭上,信不信我给你办得风风光光的?”
薛讷莫名挠头,搞不清自己哪句话说错了。
高歧鄙夷地看了他一眼,又道:“景初兄,咱们没必要跟这些货浪费光阴,不如咱们仨先走如何?另寻个快活的去处,好好痛饮一回。”
李钦载无所谓,本来今日出门的目的只是为了与薛讷和高歧相聚,其余的纨绔基本不怎么认识,他也不习惯别人一副毕恭毕敬的样子。
“那就跟他们招呼一声,咱们先走吧。”李钦载道:“对了,人走了,账先结了,别干丧德行的事儿,咱仨之中谁最有钱?”
薛讷愕然还没反应过来,李钦载和高歧的手一起指向他。
李钦载起身一拍屁股:“妥了,我与高贤弟先走一步,慎言贤弟留下结账。”
高歧朝薛讷满怀恶意地一笑,屁颠屁颠跟着李钦载先行离开。
从楼梯下来,李钦载和高歧正遇一位醉酒的客人,摇摇晃晃正要上楼,双方堵在楼梯口。
高歧也是出身国公府,正宗原味的纨绔子弟,除了当今天子和皇室宗亲,何曾给别人让过道儿?
于是高歧两眼一瞪,正要发飙,李钦载却朝他摇摇头,主动让到一旁。
高歧怒哼一声,不甘不愿地也让了一条道。
李钦载倒是觉得无所谓,身份不一样了,境界格局也不一样了,与人结怨也好,施恩也好,终归都是有因有果,若为了让道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与人起争执,岂不是落得跟那些纨绔一样没出息?
然而李钦载主动让道,对方似乎并不领情,那位喝醉酒的年轻人满脸通红,张嘴便是一股浓郁的酒味。
“破落户……算你识相!”客人打出一个冗长的酒嗝儿,摇摇晃晃地往上走,嘴里念念有词:“老子是国公府的外亲,长安城谁见了……不得给老子让道?”
高歧勃然大怒,拳头当即就挥了起来,正要揍过去,李钦载还是拽住了他,朝他笑着摇摇头。
“罢了,一个醉了酒的人,跟他计较啥。”李钦载笑道。
高歧叹气道:“景初兄好涵养。”
“那倒不一定,只是比当年懂事些了,没必要结的仇,不妨忍了。”
两人正要继续下楼,这时刚结完账的薛讷下楼了。
李钦载赫然听到楼梯口的醉酒客人骂骂咧咧:“又来一个挡道儿的,给老子让开!不知我是谁吗?”
李钦载当即苦笑叹气,他知道今日又不太平了。
薛讷是个啥脾气,没钱的时候穷横,如今有钱了,脾气愈发见长,他能受得了这个气?
醉酒的客人话音刚落,便见薛讷一声不吭,却抬起脚,朝那名客人的胸口猛地踹去。
第624章 疑窦顿生
此时四人都在楼梯上,地势特别好,醉酒客人站的位置也特别帅。
李钦载深知薛讷的脾气,早在薛讷动脚之前,便飞快地拉着高歧贴住楼梯栏杆,给客人留出了充足的飞翔空间。
客人还没感觉到痛,整个人已经飞了起来,像一条被倔驴踹飞的狗,嗷呜惨叫着从李钦载身边掠过,重重扑倒在楼下,扬起一片尘土。
楼下顿时一阵鸡飞狗跳,夹杂着掌柜伙计的惊叫声。
薛讷这才从楼梯口慢慢走下来,居高临下指着那名起不了身的客人,道:“哪家婆娘裤裆没夹紧,把你露出来了?敢在长安城跟我叫嚣,狗杂碎,知道死字咋写吗?”
虽然很嚣张,但李钦载不得不承认,此刻的薛讷很帅。
酒楼的动静也惊动了楼上阁子里的纨绔们,众人纷纷跑出来,见状不由大喜,纨绔们喜从何来?无他,就好欺男霸女这一口儿。
“哪家的杂碎敢寻咱们兄弟的晦气,不劳慎言兄动手,咱兄弟今日帮你废了他!”
纨绔们摩拳擦掌,兴奋地打算上前补刀。
李钦载摆了摆手,还没说话,纨绔们顿时噤若寒蝉。
“罢了,都消停点,莫给你们的长辈惹麻烦,全城到处都是御史,没准就把你们的亲爹们参了。”
李钦载发了话,纨绔们自然不敢反对,唯唯称是,再无人上前。
薛讷不满地道:“景初兄的脾气越来越好了,换了当年,这狗杂碎早沉河了。”
李钦载瞪了他一眼:“你也知道是当年,当年没出息,如今还没出息吗?”
这时躺在地上的醉酒客人终于醒了,但好像还没搞清楚状况,仍在哼哼唧唧怒骂:“好,好!踹得好!今日你们一个都别想松快了,老子是国公府的外亲,敢惹我,等着看你们的下场!”
李钦载皱眉:“我久未回长安,倒是眼生得很,这货说他是国公府的外亲,他是哪家国公府的?”
长安城的国公也有几十个,李钦载确实不全认识,大部分都很陌生。
谁知薛讷高歧和身后一众纨绔也摇头,神情都很迷茫。
李钦载嘶了一声,这就奇怪了,他不认识还好说,但这些常年混迹长安城的纨绔们也不认识,说不过去。
于是李钦载上前轻轻踹了那客人一脚,道:“喂,你说你是国公府的外亲,哪家国公府的?敢报上名号么?”
客人狰狞冷笑:“有何不敢?我是英国公府的外亲。”
四周顿时一片寂静,纨绔们面面相觑,连薛讷的神情都变得古怪起来,众人一齐望向李钦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