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胡商好不懂事,人还发着烧呢,死活要见您,老朽派人守在他房门口,不准他出门,若他还纠缠不清……”宋管事迟疑道。
“那就揍他一顿,再扔到村口,让他滚蛋,惯他臭毛病!”李钦载果断地道。
心里有点不爽,这是打算赖上自己了?
虽然伊铎没透露任何端倪,但李钦载隐隐察觉到,这货还藏着秘密不肯说。
对陌生人的秘密不感兴趣,但既然要向人求救,主动把秘密说出来是一种态度。
遮遮掩掩藏头露尾,既要保守秘密又要保命,当李钦载是大冤种么?
下午时分,李家别院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客人是个陌生人,手执一份名帖,站在府门外,彬彬有礼地请值守的部曲将名帖送进门。
李钦载正在前堂烤炭火,见到名帖后表情顿时凝重起来。
名帖上的名字和头衔都很陌生,但组合在一起,李钦载却不得不重视。
“东方唐国景教,掌教,杨树恩。”
头衔既然是“唐国景教”,那么至少是景教在整个唐国的瓢把子,正儿八经的宗教领袖。
来头不小,李钦载不得不见。
叫人将这位杨掌教请进前堂,李钦载客客气气地见了他。
杨掌教大约四十来岁年纪,穿着长衫文质彬彬的样子,看起来像一位志得意满进京赶考的书生。
隐隐明白人家登门的目的,可他是以礼求见,李钦载无法拒绝。
第660章 礼数周到
李钦载在如今的朝堂分量不小。
天子宠信,而他也争气,没辜负天子的器重,抛开他大大小小的各种新发明不算,前后他也灭掉了两个国家。
能够灭两国者,他的爷爷李勣都没做到过。
爵封县侯,金字招牌响当当,虽然甘于平淡的生活,自己退居甘井庄过着如同隐士般的生活。
可谁要是觉得他真是个无权无势的隐士,那就是找死了。
景教内部显然是有人研究过李钦载的,他们很清楚李钦载的分量,更清楚用什么级别的人物来跟李钦载见面。
景教东方掌教,大唐境内景教最大的头儿,已经很给李钦载面子了。
杨树恩进了前堂很客气,首先主动行礼,然后告罪,连称来得冒昧失礼,最后又恭贺李钦载荣晋县侯。
礼数上无可挑剔,李钦载也只好以礼相待。
没那么多王霸之气可用,战场上用光了,人家身份够了,礼数也不缺,李钦载若还是一副高高在上的倨傲模样待人,那叫不懂事。
最重要的是,人家是带了礼物登门的。
宋管事给他递了悄悄话,人家带的礼物不轻,非常贵重,各种玛瑙宝石装了一箱子。
天降横财,这就是贵客啊。
“李县侯领军征战西北,驱吐蕃,收吐谷浑,数千精锐兵马驰骋塞外,扬我大唐国威,在下万分钦佩,今日得幸,得见尊容,实是三生有幸。”杨树恩态度谦逊地道。
李钦载笑了:“杨掌教莫客气了,你是掌教,事务繁忙,有事不妨直说,咱们省下客套寒暄的流程吧。”
杨树恩笑道:“李县侯快人快语,不愧是天子甚为器重的股肱。”
沉吟片刻,杨树恩缓缓道:“今日在下冒昧前来,是为了向李县侯讨一个人……”
李钦载眼睛眨了眨:“伊铎?”
“正是。此人是我景教的叛徒,吐火罗的亚述本教已经千里传书,令在下必须将此叛徒拿获,严正教法,以儆效尤,否则我景教若对叛徒纵顾,何以服天下百万教众。”
“听说伊铎此贼昨日被李县侯所救,在下实不忍李县侯被奸贼蒙蔽,此贼看似可怜,实则罪大恶极,在吐火罗亚述本教做了许多天怒人怨的恶事,教中上下义愤填膺,故而才会对他数千里追杀。”
李钦载哦了一声,懒洋洋地道:“你们景教的事,与我无关,谁是谁非我也并不感兴趣……”
杨树恩笑了:“李县侯眼中装的是江山社稷,是报效家国,我等微末教派的家务事,自然入不得李县侯的眼,是在下孟浪了。”
李钦载笑了两声,道:“不过有个事我想问问,你们景教追杀伊铎,为何还要杀我的女人?”
杨树恩愣了一下,接着大惊失色:“李县侯何出此言?景教何时对您的女人有加害之举?”
“从吐火罗一路护送伊铎,直到大唐长安,那个黑巾蒙面的,就是我的女人,这一路她可受了不轻的伤,身上的刀痕全是你们景教干的……”
皮笑肉不笑地扯了扯嘴角,李钦载淡淡地道:“杨掌教,是不是该给我一个交代?”
杨树恩呆住了,李钦载说的那个黑巾蒙面的女人,他已从属下的描述中听说过。
简单的说,如果没有这个女人和她随从的保护,伊铎这会儿早就过完头七载歌载舞去投胎了。
所以,她竟然是李钦载的女人?
这就麻烦了!
景教要杀的是伊铎,那个黑巾女人保护他,景教的杀手当然连着一起干掉,结果那个女人好死不死竟是李钦载的女人……
接下来杨树恩都不知如何开口解释了。
“她……那个黑巾蒙面的女子,竟是李县侯的女人?”
李钦载眯着眼睛笑道:“她就在我家后院养伤,伤得很重,就剩一口气吊着了,要不要把她抬出来让你见见?”
杨树恩连道不敢,脸色已有些变了。
景教势大,教众虽然没有百万那么夸张,可规模也不小,数十万信徒是有的。
李钦载是天子面前的重臣,景教不是惹不起他,而是招惹他之后,付出的代价不小。
权衡利弊后,杨树恩立马选择认怂。
宗教领袖又如何?还是要向权贵低头,在权贵眼里,宗教不过是愚弄民心的工具而已。
“李县侯恕罪,此事是误会,在下实不知她是您的女人,否则借景教一百个胆子也断不敢加害她,我们要的一直只是伊铎而已。”
李钦载又笑了:“伊铎也在我府上养伤,你出门走几步就能见到他。要不……你现在把他带走?”
杨树恩眼皮一跳,见李钦载脸上似笑非笑的表情,他很清楚,李钦载的这句话是反话。
此刻他若真把伊铎带走,怕是连他在内,今日都出不了村口。
杨树恩直起身,神情凝重地道:“在下向李县侯赔罪,如果不介意的话,在下亦愿向那位黑巾女子赔罪。”
“为了赎我景教冒犯之罪,在下愿再送上银饼万两,宝石两箱,象牙犀角珊瑚等,聊表景教歉意。”
李钦载嘿嘿笑了两声。
杨树恩咬了咬牙,道:“沿途追杀的景教信徒,在下将他们全拿下,绑到李县侯面前杀了,为您和您的女人出口恶气,李县侯意下如何?”
李钦载笑容渐敛,轻轻叹了口气。
一教掌教,已经妥协到这个地步,几乎可以说是卑微了,可见他对伊铎真是必除之而后快。
这货在吐火罗到底惹了多大的麻烦?
李钦载没法再提条件,而且他也没兴趣袒护伊铎,本来与他就是陌生人,而且那货看起来就很不老实。
沉吟良久,李钦载突然问道:“杨掌教是独自一人来甘井庄的?”
杨树恩急忙道:“在下带了一百余教众,不敢冒犯李县侯之虎威,进村之前让他们都留在村外。”
李钦载无奈地摇摇头,好吧,里子面子人家都给足了。
“伊铎就在前院的偏房里,人发烧了,还在养病,你们再等一日,明日再来把他带走。”李钦载道。
杨树恩大喜,起身朝他行了一礼:“多谢李县侯。”
第661章 峰回路转
七尺高的大活人,说卖就卖了。
这就是成年人的利弊。
本来想坚持一下原则和风骨,可人家给的实在太多,李钦载一晃神没搂住,情不自禁地把伊铎卖了个干净。
杨树恩非常恭敬地告辞,满心欢喜地离开了李家别院。
一百余教众仍然很懂规矩地守在村口,从始至终没敢踏入甘井庄一步,杨树恩就等着明日将伊铎从李家别院带出来,然后……给他举办一场隆重的告别人世的活动。
杨树恩走后,李钦载喜滋滋地数着院子里的礼物,一个个箱子打开,看着里面价值不菲的宝石象牙,欣喜地计算它们的价值。
这笔横财来得既意外又猛烈,李钦载甚至都有一种黄粱一梦的荒唐感。
那个叫伊铎的胡商显然很值钱啊。
内心稍微有点内疚,不管怎么说,李钦载终究是把人卖了,而被卖掉的那个人此刻仍不知情,他还在发着高烧,对屋外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
李钦载决定探望一下他。
走进伊铎的屋子,里面光线很暗,伊铎身上盖着厚厚的毯子,额头上搭着一块冷巾,正在痛苦地呻吟。
察觉到有人靠近床榻,伊铎睁开眼,见李钦载含笑看着他,伊铎顿时恢复了神智,激动得奋力支起身子,哽咽道:“贵人终于肯见我了!”
“躺下,好好养病,莫着了风寒。”李钦载柔声道。
“多谢贵人关怀,”伊铎哽咽道:“小人昨日第一眼见到您,就知道您是个好人,是善心人。”
李钦载尴尬地咧嘴:“好人……也没好得那么纯粹,终究是掺了点杂质的。”
伊铎非常懂事地一串马屁温柔地拍上去。
李钦载被拍爽了,舒服得眯起了眼睛。
“老伊啊,问你个事儿……”
“贵人您请说。”伊铎已无力计较自己究竟姓不姓伊这件事了。
“你在吐火罗到底犯了什么事?别告诉我说只是跟教徒有私人恩怨,私人恩怨不可能让人家数千里追杀到长安。”
伊铎脸色一变,陪笑道:“贵人多虑了,真是私人恩怨,那人后来在亚述教中掌了权,便容不下我了,当初的仇怨积得比较深,他铁了心要杀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