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不得揍孩子了,先平事。
李钦载和宦官当即便动身,匆匆朝长安城奔去。
两个时辰后,李钦载进了长安城,牵马步行,直奔东宫而去。
东宫坐落于太极宫的旁边,其实算是同一座宫殿,不过被高高的宫墙隔成了两座。
多年以前,废太子李承乾与他爹李世民所住的太极宫仅一墙之隔,这货等于是在亲爹的眼皮子底下谋反,当世英明君主以及麾下偌多的贤臣名将,李承乾仅仅拉拢了一个侯君集,不失败才叫有鬼了。
李钦载第一次来东宫,进了殿门便按朝仪小心翼翼地行路,绝不敢左顾右盼。
与这位太子殿下不算太熟,上次见面还是人家登门道歉,不知李弘是啥品性,李钦载不敢在人家的地盘上造次。
在宦官的带领下,李钦载入太子寝宫。
进殿之后,李钦载便看到太子李弘目光呆滞地躺在床榻上,额头上还搭了一块白色的帕巾,表情空洞地睁着眼,仰望头顶房梁。
李钦载面颊狠狠抽搐了一下。
小混账也不知给他下了多重分量的药,李弘好像被药傻了……
真是这样的话,李家九族都不够李治诛的。
“臣李钦载,拜见太子殿下。”李钦载站在殿内大声道。
李弘浑身一激灵,扭头看了李钦载一眼,认出了他后,李弘脸上露出了笑容,起身甩掉额头上的帕巾,仅着足衣便下了床榻,大步迎了上来。
“李先生来了,哈哈,孤的东宫你可是头一次来,稀客呀。”李弘笑容热情,李钦载端详片刻,发现他并没有生气的迹象,再看李弘此刻的言谈和举止,好像也没傻……
李钦载悄悄松了口气。
没傻就好,大唐的未来仍旧充满希望,盛世可期。
“臣的犬子顽劣,闯下大祸,臣今日是来负荆请罪的,臣对不起殿下,请殿下严惩……”李钦载满脸悔恨地道。
李弘哦了一声,好奇地道:“荆呢?”
“啊?”李钦载愕然抬头。
“不是负荆请罪吗?荆呢?”李弘打量李钦载道。
李钦载吃了一惊:“殿下,您认真的?”
李弘突然哈哈大笑,拍着李钦载的肩道:“玩笑尔,长安早有传闻,说李家麒麟儿不仅本事高绝,也是个风趣妙人,我在东宫亦闻名久矣。”
在李弘的笑声中,李钦载努力挤出一丝笑意:“殿下比臣更风趣。”
怎么说呢,这样的玩笑还不如强行挠胳脐窝。
宾主落座,李弘唤来酒菜和歌舞伎,在悦耳的丝竹笙箫声中,宾主互敬几盏。
一曲歌舞毕,李弘才搁下酒盏,缓缓道:“李先生,昨日的事不必放在心上,孩童玩闹,我不过是比较倒霉而已,回去后还请先生莫苛责令郎,否则我心中不安。”
李钦载抿了抿唇,道:“错就是错了,错了就该受到惩处,臣定会好生训斥犬子。”
李弘摇头:“事出有因,昨日我醒来后,百骑司奏报说,此事乃因契苾贞和武敏之的冲突而起,令郎作为大师兄,为师弟报仇,无可厚非。”
李钦载惊愕,着急从甘井庄出发,来不及询问事情的缘由,没想到这里面还掺杂了这些恩怨。
“武敏之?”
李弘颔首:“韩国夫人之子,后来母后将其过继给了武家,故而改姓武。”
李钦载点头,他听说过这个人,名声很大,但他究竟是好人还是坏人,不好说,毁誉参半吧。
李弘喝了几盏酒后,一只手撑住了额头,苦笑叹道:“我真的很好奇,令郎昨日给我下的究竟是什么药,药劲有点猛,直到此刻还犯晕,下次令郎就算要恶作剧,还请……温和一点,我这身子实在经不起折腾。”
李钦载尴尬地道:“是臣无事琢磨出来的药方,名叫‘蒙汗药’。殿下若需要,臣给殿下弄一点儿?”
李弘愕然:“我要那东西作甚?李先生,我需要的是解药呀。”
李钦载干笑:“没解药……殿下多喝热水。”
李弘摆了摆手,道:“罢了,李先生放心,我绝无怪罪之意,孩童恶作剧而已,我岂能连这点度量都没有?”
“不过,李先生,昨日令郎要对付的是武敏之,百骑司查出来后,事情已经传出去了,武敏之那里,李先生怕是要给个交代,此人的性情实在是……”
李钦载心中一沉:“武敏之性情很暴躁吗?”
李弘摇头:“倒是不暴躁,而是……唉,有点喜怒无常,在我面前或许还能克制,但我听说,他的为人可是很……怪诞,嗯,没错,就是怪诞。”
“没人能把握他的喜怒,本来心情愉悦哈哈大笑之时,瞬间便狂怒起来,砸桌子摔花瓶啥的,片刻之后突然又恢复了愉悦,继续大笑……”
李钦载静静地听着,心里顿时给武敏之做出了评价。
这特么根本就是个疯批啊。
第760章 义薄云天
不知怎么回事,李钦载发现自己跟武家真的是八字犯冲。
得罪过武后,得罪过武元爽,如今又得罪了武敏之。
李钦载忍不住有一种冲动,想请个高明的道士去武家的祖坟看看,顺便给他家先人迁个风水宝地,默默地干,做好事不留名。
唯一的意外之喜是,得罪了当今太子李弘,他居然没生气。
李钦载看得出,他是真没往心里去。
早就听说这位太子殿下颇有贤名,朝野间多年来素有赞誉,无论求学还是问政,无论个人品德还是胸襟气度,都表现得可圈可点。
李钦载一直以为是李弘买的水军给自己造势,没想到是真的。
太子干到这个地步,真的很不容易了。粉丝没买一个僵尸粉,全都是活粉,很实在。
“臣多谢殿下宽宏大量,不计较犬子顽劣闯出来的祸事。”李钦载真心实意地给李弘行了一礼。
李弘急忙托住他的胳膊,不让他的腰弯下去。
“李先生莫客气,我还要感谢你呢。”
“为何?”
李弘顿了顿,缓缓道:“李先生为国直谏,不惜触怒天颜,胆色魄力,当世无人能及,心怀苍生疾苦,舍生取义之风骨,令我深感钦佩。”
李钦载笑了笑:“尽臣子本分而已,殿下不必谢,既食天子之俸禄,岂能做尸位素餐之辈。”
李弘摇头:“不,李先生或许不知,您直谏的这件事多么重要。满朝文武皆不敢言非,就连我,也不敢直指父皇之过失,因为我害怕父皇降罪。”
“唯有李先生不惧强权,当面直谏,生生将这桩恶政扭转,此情此恩,天下人当世代铭记,我也会记得。”
李弘苦笑道:“在这件事上,我这个太子的胆魄远不如先生甚也,惭愧!”
李钦载摸了摸鼻子:“呃,其实也没那么伟大,臣不过是个直性子,看不顺眼就当面说了,天子宽宏,不与我计较,臣心中感激万分。”
李弘顿了顿,又道:“听说母后对先生此举甚为恼怒,至今耿耿于怀,先生放心,母后那里,我会为先生美言开解,先生是国朝重臣,母后怎能因先生直谏而怀恨。”
“我是大唐太子,当然希望大唐的未来越来越好,也希望朝堂里像先生这样的英才越来越多,先生的风骨与才干,我会一力维护。”
李钦载见他表情严肃,可见此话发自内心,不由感激地行礼道谢。
宾主尽欢,李钦载也放了心,至于武敏之那里,他倒是不急着登门道歉。
从事情的性质来说,武敏之揍契苾贞在先,有因才有果,太子是被牵扯进来的无辜受害者,李钦载必须登门赔礼,但武敏之那里,其中的是非倒是要好好论一论。
李县侯的赔礼,也不是那么廉价的。
向李弘再次道歉,并告退,李钦载刚转身,李弘突然叫住了他。
“听说先生的甘井庄风景怡人,庄子里好吃又好玩之处甚多,父皇近年来都不常去洛阳,反而常去先生的庄子……”
“不知我是否有幸,偶尔去先生的庄子做客?”李弘神情有点忸怩,似乎自己提出了很过分的要求。
李钦载愣了一下,急忙道:“固所愿也,不敢请尔。殿下若愿屈尊来臣的庄子,臣当扫榻以待,大礼相迎。”
“我……也能吃上香喷喷的猪蹄儿吗?”李弘期待地问道。
李钦载又愕然,看来李治已将自己做的猪蹄隆重地宣扬出去了,好好的皇帝当着,非要当水军,还是自来水……
“只要殿下吃得下,猪蹄管够!”李钦载痛快地道。
李弘脸上喜色一闪,起身郑重地朝李钦载长揖一礼。
“素节,显儿有幸,得拜先生为师,我虽无此福分,却也愿将先生以师事之,还望先生莫弃。”
李钦载急忙还礼:“殿下若对算学有兴趣,可偶尔来甘井庄野鸡……嗯,咳咳,来甘井庄学堂听听课,不必拜师,学堂永远为殿下开放。”
李弘愈发兴奋:“不知先生每月几日与弟子授业,我当亲自恭听受教。”
“呃,啥时候授业……哈哈,随缘,随缘。”李钦载脸上闪过不自在之色。
这话不是敷衍,真的是随缘。学堂的小混账们都知道,李先生上课向来都是很佛系的,啥时候睡醒了,觉得无聊了,才懒洋洋去上一次课。
……
离开东宫,李钦载长长松了口气。
荞儿闯下的祸,总算解决了一大半,剩下一个武敏之,倒不是那么急了。只要李弘没往心里去,这件事就不算大。
亲爹给儿子擦屁股,虽说是天经地义,但也不必擦得太干净,因为亲爹本身也是个不怎么靠谱的人。
回到甘井庄已是傍晚,李钦载刚跨进院子,却见荞儿和李素节李显等人耷拉着脑袋站在院子里,看样子好像等候已久。
李钦载笑了,好眼熟的模样,也不知是哪个师傅教的,从古至今,闯了祸的孩子都是这副认罪伏法的样子,好像表现得越乖巧,就能抵消罪状似的。
“大家站得如此整齐,宛如插标卖首,啥场面?”李钦载笑吟吟地道。
众人互视一眼,荞儿慢吞吞地上前,垂头道:“爹,孩儿错了,孩儿昨日闯了祸……”
李钦载盯着他的脸蛋儿,问道:“你闯的祸我已知道了,就想问问你,这件事谁是主谋,谁是帮凶?”
荞儿还没说话,李素节却站了出来,昂首道:“先生,此事是弟子主谋,荞儿师兄不过是跟咱们去看热闹的,全是弟子一人之错,先生若要责罚,请责罚弟子一人便是。”
话刚说完,荞儿却大声道:“不,此事是我干的,给武敏之和太子殿下下的药也是我从爹的衣裳里偷出来的,武敏之脑袋上那一记弹弓也是我打的,与他们无关。”
李显和契苾贞等人纷纷都站了出来,主动又急切地把罪责往自己的身上揽。
李钦载脸色渐冷,众人眼见气氛不对,顿时寂然。
“挺光荣呗?一个个评职称争功劳似的,是不是以为我会奖赏你们?还是觉得此刻的自己简直义薄云天,恨不得载入史册才好?”李钦载冷着脸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