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滕王根本不信,在他的认知里,任何种类的粮食亩产都不可能有五千斤,这个数据太可笑了。
本来怀着看热闹的心思,静静地等着看李钦载的笑话,然而今日天子的一道旨意,将他任为司农,滕王顿时懵了。
沉寂许久,滕王脸上露出复杂的神色,喃喃道:“太欺负人了,你们一家子齐上阵啊!”
表情有点扭曲,滕王脸上的肌肉不自觉地抽搐,看不出是哭是笑。
好消息是,并州路政之后,天子又给了他差事,这次的差事比并州路政更重要,可以说,滕王已然在朝堂上正式登场亮相了。
如果番薯的亩产果真惊人,滕王甚至能在青史上留名,千古流芳。
坏消息是,这次的差事是李家的荐举,而且还要跟李钦载那小痞子共事,圣旨上写得明明白白,滕王扮演的是辅佐的角色,他负责辅佐李钦载推广番薯粮种。
给小痞子当副手,滕王满心不情愿。
然而,天子的旨意,他敢不遵吗?天子给你脸,你敢不兜着?
“接了吧,就当被狗咬了!”滕王暗暗咬牙,脸上的表情就像一个为生活妥协而不得不接客的半老娼妇。
为何是李勣父子联名荐举,滕王心里也有数。
英国公府这是公然向他示好,其目的自然是金乡县主。
呵,本王是那么轻易被一点小恩小惠感动的?为了一桩差事,不惜卖女求荣?
想多了。
转身正要回屋,却听下人来报,渭南县侯李钦载登门拜访,正在王府门外等候。
滕王呆怔片刻,随即勃然大怒:“这竖子还敢来本王府上?找死!”
“传令王府禁卫,把那竖子乱棍赶走!”
下人愣了一下,惶恐地道:“殿下,李县侯好像带了礼物,说是送赔偿的……”
滕王沉默片刻,努力压下心头的怒火。
虽是恶客,可人家也是依礼拜访,没有主人揍客人的道理,传出去王府的名声更难听。
“让他滚进来!”滕王冷冷道。
片刻之后,一身华裳的李钦载施施然跨进王府的侧门,负手挺胸而入。
见到院子里面若寒霜的滕王,李钦载露出满脸笑容,急忙上前行礼:“下官拜见滕王殿下,一日不见,殿下又英俊了几分,气色更是红润满面,喜上眉梢……”
场面话没说完,李钦载突然一顿,使劲抽了抽鼻子,道:“啥味道?贵府今日烤羊肉了?殿下,烤糊了……”
滕王本来还压着火的,闻言顿时怒不可遏:“啥味道你心里没数么?你当日纵火,王府至今仍在善后,府里府外焦糊味经久不散,本王每日如同在炉子里被人当丹药炼了!”
李钦载一怔,露出讪讪之色,努力地往回圆场:“焦糊味……其实闻习惯了也挺不错的,再过一千多年,有一种名叫‘咖啡’的玩意儿,世人喜欢的就是那股焦糊味,特别上瘾……”
滕王寒着脸道:“说得好,李县侯既然喜欢闻焦糊味,不知可愿让本王去你英国公府放一把火?”
李钦载大方地一笑:“当然愿意,殿下尽管放火,下官绝无半句怨言,真的,我早看国公府不顺眼了,当年便发下火烧国公府的宏愿,奈何爷爷看得紧,一直没得手……”
滕王脸色铁青,深呼吸。
特么的居然是一块滚刀肉……果然是个混不吝的小痞子,女儿嫁给他岂止是入火坑,简直是入太上老君的八卦炉,进门就炼成丹了。
李钦载也不好意思再提王府焦糊味的事儿,于是招了招手,刘阿四等部曲抬着一担担礼物进了门。
“前日一场误会,贵府无端遭此横祸,是下官的错。下官早已三省吾身,不但认错,也要担起赔偿的责任,区区薄礼,不成敬意,还请殿下收下,并恕我冒犯之罪。”
滕王下意识朝那一担担礼物看了一眼,然后情不自禁地伸出手。
没办法,滕王穷过,与李钦载相识后,他便狠狠穷过一回,整整一年,亲闺女都舍不得做一件新衣裳,而他,就更窘迫了,以至于那一年养成了习惯,见到跟钱财有关的东西,总是情难自已伸手。
手刚碰到礼担,旁边的李钦载冷不丁道:“殿下碰了我的礼物,就当它是我送的聘礼了……”
滕王大惊,烫了手似的缩了回来,又惊又怒道:“李钦载!”
李钦载急忙笑道:“玩笑,玩笑,殿下本是既风雅又风趣之人,咋连玩笑话都听不出了?这些都是下官赔偿贵府损失的,一点小心意……”
滕王脸色稍霁,又望向礼担,却见一名李家部曲手中还拎着一只铁笼,笼子里竟有一只威风凛凛的斗鸡。
滕王两眼一亮:“这是……”
李钦载笑道:“也是送殿下的一点小心意,是下官重金从西市上购来,据说它名叫‘金羽花背大将军’,斗鸡场上素无败绩,殿下看它的模样便知,味道一定很不错。”
“啊,嗯?”
李钦载面不改色道:“口误,成绩一定很不错。”
滕王面露喜色,却迅速恢复了面若寒霜的模样。
虽然仍很讨厌这个小痞子,但……小痞子送的礼是无辜的,这只金羽花背大将军显然很合他的心意。
滕王是个恩怨分明的人,恨屋及乌的事他从来不干,恨人就可以了,鸡是纯洁的。
目光一转,又落在一个檀木盒子上面。
李钦载顺着他的目光将盒子打开,里面竟是一副白玉精雕细琢而成的麻将牌。
“殿下应该听说过‘麻将’一物吧?下官不才,正是我手中所创,殿下若不弃,下官愿教殿下如何玩法,殿下从此又多了一项娱乐,只要玩得精,保管殿下大杀四方,日进斗金。”
第788章 宾主尽欢
李钦载送的礼物不算太贵重,但绝对送到了滕王的心巴上。
斗鸡是滕王的心头好,赌博工具也是,滕王本就是个老纨绔,但凡跟吃喝嫖赌沾边的,他都极有兴趣。
滕王只好努力绷住脸色,再不努力,他怕自己会笑出声来。
然而表情绷住了,眼神却该死的怎么也无法掩饰,那兴奋放光的两只小绿豆眼,已彻底地出卖了他。
李钦载不动声色看在眼里,从一百单八张麻将牌里盲摸了一只,手指朝牌面搓了一下,口中突然道:“八万。”
牌面翻开向上,果然是一张八万。
又摸了一张,口中道:“六条。”
牌面翻开,却是一张九条。
李钦载脸上闪过尴尬之色,这玩意儿虽然是他发明的,可他对赌博向来兴趣不大,手艺日渐生疏了。
见李钦载翻了车,滕王不屑地冷笑,也伸手朝牌面一摸,趾高气昂道:“一个圆坨坨!”
牌面翻开,李钦载笑道:“殿下猜得真准,不过它不叫‘圆坨坨’,它叫‘一饼’。”
滕王一瞪眼:“本王乐意叫啥就叫啥!”
李钦载急忙陪笑:“没错,它就是一个圆坨坨。”
讨好未来的老丈人,卑微一点不丢人。
只要等他松了口,心甘情愿把闺女嫁给自己,生米煮成熟饭后,再恢复以往坑与被坑的关系,那才是生活的常态。
然后,下一刻,李钦载便出现在滕王府的偏厅里,手把手教滕王玩麻将。
不得不说,老纨绔对吃喝玩乐的悟性真是天才级别的,李钦载简单介绍了一番,然后示范了两次,滕王便基本了解了麻将的玩法,再教了几种牌型后,滕王已升级为精通级别。
不仅懂得了各种牌型的胡法,甚至还懂得了如何算番,如何计算各种牌型胡牌后的赌金。
李钦载这回是打从心底里感到钦佩了,这智商……不去开个赌场放高利贷,实在可惜了。
学会了麻将的玩法后,滕王提上裤子便不认账了。
“麻将本王已学会,天色不早了,本王也就不留你了……”滕王淡淡地道。
李钦载惊愕道:“过河拆桥都不稍微掩饰一下的吗?”
滕王冷笑,斜眼瞥着他:“李钦载,你今日主动登门是啥目的,你我心里有数,本王告诉你,没门儿!想都别想,我的闺女自幼便是掌上明珠,岂会给人做妾?”
李钦载眨眼:“伸手不打笑脸人,殿下,下官今日送了这么重的礼,至少留我吃顿饭不过分吧?”
滕王冷冷道:“本王不留你吃饭,你待如何?”
“出了这个门我就在大街上嚎啕大哭,说滕王没礼数,收了我的礼还把我赶出来,这跟抢钱啥区别……”
滕王脸色铁青道:“吃吃吃!”
王府夜宴,菜色颇为丰富,大鱼大肉只管招呼,既然决定留客,滕王倒是没小气,不仅酒肉皆俱,还让府里豢养的歌舞伎出来娱客。
宾主之间的气氛当然算不得融洽,李钦载几次主动敬酒,滕王却装作没看见,眼睛只盯着面前跳舞的舞伎,状态非常的浑然忘我。
两人各喝各的,酒宴气氛颇为尴尬,就连跳舞的舞伎们都察觉到不对,心中紧张之下,舞姿动作都有点走形。
李钦载也不介意,只要滕王没在廊下埋伏刀斧手,或是亲自效仿项庄在他面前舞剑,无论多尴尬的气氛,李钦载都甘之若饴。
酒宴过半,滕王自斟自饮已有五六分醉意,却突然猛地一拍桌案:“剑来!本王欲舞之,与贵客助酒兴!”
李钦载眼皮一跳,特么的要不要这么狗血,想吓唬人就直说,古往今来为啥都一个德行,非要在酒宴上舞剑才能表达想刀人的心情?
李钦载立马也站了起来,反应飞快地喝道:“顺便再取一把菜刀来,我与殿下互砍……,不对,互舞!”
“菜……菜刀?”滕王脸色难看,然而王府的下人已飞快将一柄长剑和一把菜刀送了上来。
滕王盯着面前的长剑和菜刀,脑海里不由自主浮现出二人抄刀互砍的血腥画面,啧!
脸颊微微抽搐几下,滕王终于拂袖喝道:“退哈!”
下人毕恭毕敬捧着长剑和菜刀消失。
李钦载暗暗冷笑,跟我玩混蛋路数,你特么还是嫩了点儿,自己前二十年的人生,在长安城挣下的臭名昭著的名声,你以为是白给的么?靠的全是实力和技巧!
滕王悻悻地坐回桌案后,端杯痛饮一大口,瞪着李钦载道:“酒宴款待,宾主尽欢,你也该走了吧?”
李钦载叹气,好歹也是皇室宗亲,教养和礼数都喂狗了么?哪有主人逐客的道理?
还特么“宾主尽欢”,咱俩现在这气氛,差点都抄刀互砍了,跟宾主尽欢有半文钱关系么?
前堂后方的一扇屏风内,一道娇俏的身影悄悄地走近,默不出声地站在屏风后,听着前堂二人的动静。
李钦载搁下酒盏,叹了口气,表情难得一见的诚挚。
“殿下,不提身份,不提出身,我与令媛是两情相悦,男女之情,发乎于心,却不乱于礼。”
滕王冷眼瞥着他:“一个有妇之夫嘴里说出这话,你不觉得太虚伪了么?你若未曾婚配,本王的闺女嫁你自无不可,但你已有家室,我家闺女可是宗亲,若打着给你做妾的主意,可就痴心妄想了。”
李钦载笑了:“说这话倒不是虚伪,而是坦然,也不是求着你把闺女嫁给我,只是事情已经发生,长安城各种传闻沸沸扬扬,但我还从未在殿下面前正式表态。”
“今日与殿下说这些,没有别的目的,只是堂堂正正告诉殿下,我喜欢你闺女,不遮掩,不推搪,喜欢就是喜欢,殿下不答应也没关系,知道我喜欢你闺女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