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子们纷纷告退。
没多久,鸬野赞良的身影出现在大殿内。
中大兄眼神复杂地看着她。
鸬野赞良今夜的表情不再淡定。
从唐军大营一路进入王宫,她分明察觉到周围的环境不一样了。
不仅是唐军的兵马调动,城内各馆驿商铺民居都仿佛隐藏杀机,虽然没看出迹象,但空气中两股力量剑拔弩张的气息,她却清晰地察觉到了。
鸬野赞良心头剧颤。
她很快想到了她的父亲,她也能猜到父亲要做什么。
被唐军软禁数年,曾经大权在握风光无限的倭国国主,怎么可能真的甘心失去一切,成为大唐可有可无的傀儡?
她的父亲中大兄,从来就不是卑躬屈膝的人。在她儿时的印象里,父亲严厉,强势且刚愎,无论对任何人都那么冷血无情。
这样的人,谁敢想象他腆着脸在异国人面前点头哈腰的样子?
所以,他这几年的隐忍,这几年的妥协屈从,不过是在卧薪尝胆。
从大营来王宫的路上,鸬野赞良终于想明白了。
越是如此,鸬野赞良便越感到害怕。
她这几年在李家别院当丫鬟,对李钦载也越来越熟悉,她很清楚李钦载的本事,她更清楚刚才唐军大营的调动是为了什么。
毫无胜算的,无论如何选择,李钦载都已张好了口袋,等君入瓮。
而今夜父亲若败,他失去的不仅是倭国的王位,还有自己甚至全族的性命。
“父亲大人,请停止一切动作,拜托了!”鸬野赞良猛地跪在中大兄面前乞求道。
中大兄皱眉:“你在说什么?我有什么动作?”
“父亲大人莫装了,飞鸟城内外剑拔弩张,怎能瞒得过我?请停止一切动作,亲自向李钦载赔罪,或许能有一条活路!”鸬野赞良泣道。
“你在口出什么狂言!”中大兄怒了,心中却愈发不踏实。
鸬野赞良大哭道:“父亲大人,您斗不过李钦载的,他的本事绝非你所看到的那么简单,连女儿都能看出的布置,您觉得能瞒得过他吗?”
中大兄悚然大惊:“他看出来了?”
鸬野赞良摇头,却哭道:“不知道,但女儿觉得他应该看出来了,唐军大营的兵马已调动,应该是针对父亲的。”
中大兄脸颊的肌肉狠狠颤抖,不知是不是掩饰内心的恐惧,冷笑道:“再怎么调动,他也只有三千兵马!”
鸬野赞良看着他的目光满是痛惜:“他的手段,不会摆在明面上让你看到的,能被大唐天子引为国器重臣的人,会是你想象中的那么简单吗?父亲大人,您犯了大错!”
中大兄浑身一颤,张嘴正要说什么,殿外黑寂的天空却突然绽开一朵朵火光,随即飞鸟城的南面火光映亮了半边天。
鸬野赞良的眼睛赫然睁大,目光里满是惊骇和绝望。
中大兄却仿佛疯了似的哈哈大笑:“说什么都来不及了!我已起事!”
……
飞鸟城的城墙马道上,李钦载负手而立,静静地看着雨夜里城南烧起来的大火。
雨势瓢泼的黑夜里,城内突然起火,显然是人为。
大火烧的是民居,无数倭国百姓凄厉尖叫着从火光里逃出来,惶急中寻找亲人的身影。
火势越烧越大,从远处飘来的空气中似乎还夹杂着几丝火油的味道。
李钦载眯眼看着远处的乱象,身形却一动不动。
飞鸟城的城墙上,三千披甲将士严阵以待,沉寂中散发着森森杀意。
李钦载露出了微笑,喃喃道:“这群人倒是不傻,舍不得烧自家的房子,先从民居开始烧起。”
刘阿四凑了过来,低声道:“五少郎,将士们已准备好,请五少郎下令。”
李钦载扭头望向城外空旷的平原,道:“北面那支联盟军呢?”
“斥候来报,他们距北城不足五里,半个时辰内可至飞鸟城下。”
李钦载点头:“传令,收网吧,对了,最好是杀一儆百,放弃抵抗投降的留一命,这次我愿意收俘虏了。……都特么是老子的劳力啊!”
第1003章 最后的困斗
飞鸟城的大火仍在熊熊燃烧,城内百姓尖叫奔逃,举目四顾皆是家破人亡者。
李钦载站在城头上,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一幕。
有些人间惨剧在史书上是看不到的,史书只会记载两个字,“成”与“败”。
今夜,倭国的史书上只会有两名字,李钦载和中大兄。
城头擂响了大鼓,三千披甲将士纷纷走下城头,他们腰挎横刀,手执三眼铳,前面还有盾兵开路。
走下城头后,将士们迅速列阵,盾兵继续开路,一步步向人群密集处推进。
黑暗的城内巷道中,突然朝唐军将士射出漫天箭雨。
开路的盾兵迅速将盾牌高举过顶,挡住了两轮箭矢,随后唐军将领一声怒喝,三眼铳在黑夜中冒出了火光。
一排排密集的人群在枪声中倒下,人群里既有无辜的百姓,也有趁乱起事的乱贼。
但唐军将士不会顾忌那么多,所有拦在他们前方的活人,全被认定为敌人,敌国的百姓也不一定无辜。
一声声枪响,一步步推进,唐军将士不慌不忙地按照自己的节奏,在将领的指挥下扫荡全城。
当唐军将士离陷入大火的城南越来越近时,映亮夜空的火光深处,突然冒出来数百名穿着黑衣的汉子,他们手执长刀,蹑脚弓腰朝唐军将士逼近。
谁都不知道这群人是如何从大火里冒出来的,如同鬼魅一般悄然无声便出现了,并朝唐军发起了冲锋。
“死士!”唐军将领眼中瞳孔急缩,接着放声喝道:“放枪,盾兵上前!”
一阵密集如雨的枪声中,前排的盾兵也迅速收缩,挡在这群黑衣死士的前方。
枪响之后,死士们一批批倒下,接着又是一阵枪响。
三轮枪响过后,后排的火铳手迅速补位,前排自动退回后排填装弹药。
而前方的死士们,却在短短的这段冲锋路途中倒下了大半,其中大部分都是带着不甘死去。
连对方的衣角都没碰到,便死在这种神奇又恐怖的火器下,他们的死毫无价值。
直到最后,近百名死士终于冲到了唐军阵列前面,然而前排的盾牌却猛地发力,狠狠朝他们撞去。
巨大的推力下,死士们被推倒了不少,刚要起身,却见盾牌的间隙中突然刺出无数柄刀,刀尖狠狠戳在死士们身上,一阵惨叫过后,死士们只剩下聊聊数十人在顽抗,大势已去。
……
李钦载站在城头上,看着将士们击敌的场景,微笑颔首不已。
跟当年登陆灭倭国比起来,眼前这些将士在使用火器和各兵种配合击敌方面,明显纯熟了不少,这才是火器与冷兵器在战场上配合的模样。
毕竟在火器面世,大唐军队装备火器之后,将士们日夜苦练了数年,对手头上的火器和冷兵器都有了充分的了解和演练,今夜看似是单方面碾压的局面,却也是将士们辛苦操练的结果。
平时多流汗,战时少流血,这可不是口号,而是实实在在的真理。
再望向那群几乎全军覆没却仍执着发起冲锋的倭国死士们,李钦载轻叹道:“倭国国主还是有点东西的,这几年被软禁,也没耽误他豢养死士为他卖命。”
“一个连宫门都出不了国主,每天都在咱们的严密监视下,居然不声不响搞出这么大的动静,说实话,很不容易了。”
刘阿四在旁边低声道:“可惜他的敌人是五少郎您,今夜他注定一败涂地,翻不了天的。”
李钦载笑道:“满嘴喷……嗯,满嘴的话术,你是打算将来当官还是怎样?”
“小人只想护侍五少郎身边,直到小人老了,干不动了,此生于愿足矣。”
李钦载正要调侃他几句,突然听到一阵困兽般的大吼声,唐军阵列的后方又出现了一支人马,他们衣着混杂,大多是普通百姓的衣裳,但人人手中执刀,奋不顾死地冲阵。
“前后夹击?呵,他们也就这点出息了。”李钦载冷笑,随即道:“传令将士们收缩阵型,让陌刀营上。”
刘阿四一愣:“陌刀营刚建成,袍泽们还没……”
“凡事总有第一次,今夜战况是顺风局,让陌刀营见见血不是坏事。”李钦载语气坚决地道。
目光投向漆黑的夜空,李钦载道:“城外那支联盟军,也该到了吧?”
“是,算算时辰,他们的前锋兵马应该已快到城下了。”
李钦载嗯了一声,道:“那么,就好好招待他们,莫让他们失望。”
刘阿四当即从怀里掏出一只手指粗的火箭,尾部点火之后猛地往天空一扔。
火箭发出尖啸声,然后扶摇直上,最后在夜空突然绽开一朵绚烂的烟火。
飞鸟城北部的山林里突然闪出密密麻麻的身影,飞快地朝联盟军前锋方向奔去。
李钦载喃喃道:“他居然真以为飞鸟城只有三千唐军驻守……啧!”
刘阿四观察城外一阵后,低声道:“五少郎,刘仁愿所部已完成对那支联盟军的半包围,联盟军的后方,王方翼所部估摸也快赶到了,正好将他们包圆了。”
李钦载点头,掸了掸衣袍下摆,道:“走吧,该会一会我们的国主中大兄了,这回恐怕真要让中二兄当国主了,也不知他有没有叫中二兄的亲弟弟……”
……
王宫内,鸬野赞良死死抱着中大兄的大腿,不让他迈出一步。
中大兄眼中布满了疯狂之色,望着鸬野赞良的眼神满是杀意。
“成败只在今夜,你再拦我,莫怪我亲手杀了你!”中大兄拔出了腰侧的刀。
鸬野赞良泪流满面,无惧地直面明晃晃的刀尖,泣道:“父亲大人,你明明知道事已败,何故执迷不悟?非要被唐军砍下头颅你才甘心吗?”
中大兄厉色道:“无论成败,我已受够了卑躬屈膝的日子,我本是一国之主,为何要受此屈辱?若已事败,只求一死!”
“更何况,我还没有败!”中大兄露出疯狂之色,哈哈笑道:“我还有伏兵,而且是最重要的一支伏兵,他们要为我做最重要的事!”
鸬野赞良面色木然,今夜的乱局,是两国两军的交锋,个人的力量在这场交锋中显得何其渺小,她根本无力挽回任何人与事。
见鸬野赞良呆愣出神,中大兄抬脚对她狠狠一踹,将她踹到一旁。
然后中大兄迈出了大殿的门槛,朝殿外侍立的宫人喝道:“点火!”
宫人早已准备好,闻言将一支火把奋力地扔向不远处的偏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