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泉献诚的话里,李钦载大概明白了,这对父子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哪怕被人篡了位,成了丧家之犬,他们的心里也只有重夺王权,完全不在乎平民的死活。
“城外是什么情况?”
“城外围城的是泉男建的心腹大将,兵马大约两万余人,幸好大唐东征,泉男建忙于抵御,国中兵马大多调往辽水东岸,无法调拨更多兵马围剿父王,不然苍岩城早破矣。”
李钦载眯起了眼睛。
两万人马,正面打倒也不是问题,解苍岩城之围很容易。
但是……既然这父子俩都不是好人,唐军救他们就要好生说道说道了。
大家其实并不熟,大唐没道理为了这对父子白白付出伤亡代价。
大炮一响,黄金万两,求救要有求救的态度,大嘴一张就要别人救命,救命之后的报酬却只字不提,这叫不懂事。
“王世子殿下,要不咱们别救了?”李钦载试探道。
泉献诚大惊:“李县公阁下何出此言?为何不救了?”
“来,我帮你捋捋哈。你父王困在城里,早死晚死都得死,虽说你父王是高句丽王权正统,朝野素有威望……”
“但如今的情势下,就算救出你父王,他也无力回天,王位被人抢了是事实,而他基本不可能再抢回来,除非大唐灭了高句丽,重新扶持你父王为国主……”
泉献诚怔怔地道:“没错呀,我父王就是这么想的,我们父子已归降大唐,愿为大唐天子效忠,大唐灭高句丽后,父王重夺王位,愿为大唐藩属国,每年朝贡不敢或忘,世代永不叛唐。”
李钦载笑了:“‘王权正统’只是个说法,你父王是王权正统,你也可以是,……只要你是亲生的。”
泉献诚倒吸一口凉气,两眼瞳孔不禁放大,又迅速缩小。
“李,李县公阁下,莫……莫开玩笑!”泉献诚呼吸开始急促,一脸的惊恐。
“我开玩笑?王世子殿下,你好好想想,你父王被困城内,我大唐要救他,就要付出将士的生命。”
“救出来以后,他或许会成为高句丽国主,而大唐付出了牺牲,你冒了天大的风险,最后大唐和你得到了什么?”
泉献诚沉默片刻,道:“大唐得到了高句丽的永世效忠。”
李钦载嗤笑:“这话你拿去骗女人上床可以,别拿这个糊弄我,什么永世效忠,利益不合时,你们该反还得反。”
“如果大唐不救你父王,任由敌军破城,把你父王大卸八块,这样一来,大唐不必让将士们流血牺牲,而你,成了独一无二的高句丽王权正统,大唐灭高句丽后,我们可以扶持你登王位。”
“如此说来,其实这件事里最碍事的是你父王,你父王若死,你得到了王位,大唐免了一场流血牺牲,两全其美,多好。”
泉献诚脸颊狠狠抽搐几下,呼吸愈发急促。
李钦载的话像魔鬼的诱惑,每个字都在他脑海里萦绕。
所谓的父子情,在王权面前脆弱得不堪一击,人性在此刻似乎不必受什么煎熬,在李钦载说完那一刹,泉献诚就有了答案。
李钦载冷眼看着他,嘴角噙着冰冷的微笑。
多有意思,几句话便能让人性泯灭,流传千年的圣贤道理,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的人伦纲常,在这一刻显得犹为可笑。
良久,泉献诚重重喘了口气,脸色渐渐恢复正常。
“不行,我不能答应。”泉献诚苦笑。
李钦载大感意外:“为何?”
泉献诚叹道:“因为父王若死,我也活不了,我只是世子,朝中军中皆无威望,见父王围困而不救,就算登上王位,别人也不会服我,反而会害了我的性命。”
“大唐保护不了我一辈子,父王这些年在军中心腹部将太多,哪怕被泉男建当作叛逆追杀,仍有这么多部将愿意忠心跟随他,可见他的威望,我若见死不救,那些部将们不会放过我的。”
李钦载嘴角微微扬起。
原来不是良心发现,是怕死。
于是李钦载悠悠地道:“可是……大唐将士平白付出流血牺牲的代价,为了救一个将来可能会反的人,你觉得合适吗?”
泉献诚急声道:“只要父王得救,高句丽永不叛唐!”
李钦载哈哈大笑,这话说的,就像男人提上裤子后对女人说,我会跟她离婚的。
谁信谁脑残。
第1039章 付费开拔
不过是一次试探,泉献诚的人性全试出来了。
李钦载倒也不失望,反正对他来说,泉献诚不过是个陌生人,再说,出身于王室的人做出这样的选择很正常。
权力太诱人了,跟它比起来,美色金钱和人伦亲情算得了什么?
这也是李钦载多年来一直不肯跟权力靠的太近的原因之一,他不想有一天自己会变成泉献诚这个样子,那种对权力的贪欲全写在脸上,丑陋得不忍细睹。
当然,李钦载不过是试探,李勣的军令不是玩笑,唐军要救泉男生自然有李勣的考量,泉男生必然有值得救的理由。
就像泉献诚说的,泉男生在高句丽军中的威望是他的犬子不能比的,李勣决定救他,说明他有价值,更符合大唐的利益。
救人归救人,李钦载不能白忙活,那不成大冤种了吗。
“大唐出兵解苍岩城之围,这件事很麻烦啊。”李钦载苦恼地摇头叹道。
“英公是我祖父,他在北,我在男,他下的军令我自当遵从,但是我部数万兵马连连征战,将士们早已疲惫不堪,战力十不存一,如此久疲之师,欲解苍岩之围,怕是有心无力。”
李钦载说完深沉地叹息,像被婆娘榨干了的中年男人。
泉献诚惊愕道:“外臣见贵部兵马扎营,皆是兵强马壮……”
李钦载摆手:“虚的,他们都是虚的,看起来强壮,其实……全军不举。”
泉献诚大吃一惊:“李县公你也……”
“我还行,还能举……”李钦载语气一顿,然后有点生气了:“我特么是在跟你聊举不举的事吗?”
“解苍岩之围,你有没有想过我军要付出多少将士的伤亡?”
泉献诚惭愧地道:“贵军定有伤亡,是外臣的错,解围之后,我与父王定会补偿贵军将士。”
李钦载哼了哼,道:“解围之后你们还会认账?兵凶战危,死伤无数,大唐的将士也是爹娘生养的,凭啥为了救你父王而流血牺牲?我们很熟吗?”
泉献诚一怔,仿佛明白了什么。
拱了拱手,泉献诚恭敬地道:“不知李县公有何条件?您尽管说,只要能救父王,外臣愿倾尽所有。”
李钦载缓缓道:“你父王出逃,除了带上部将,还带了别的吧?寻常百姓人家逃个荒都知道带点行李呢,你父王总不可能光溜溜就跑了吧?”
泉献诚道:“也带了一些粮草,军械,和值钱的细软……”
李钦载两眼一亮:“带了多少?”
“大约数千石粮草……”
“谁特么问你粮食了,带了多少值钱的细软?”
泉献诚终于懂了,急忙道:“情急匆忙,父王只带了一些不太重的黄金,白银,和珍珠宝石什么的,大约装了几大车,父王说是日后的招兵买马之资……”
“都被围得这么惨了,还招兵买马,上哪儿招?上哪儿买?”李钦载嗤笑:“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铜臭之物,留它有何用?”
泉献诚恭敬地道:“李县公所言正是,留这些铜臭之物确实无用,若李县公不弃,解苍岩之围后,外臣愿将所有值钱的细软奉送李县公,请李县公笑纳。”
李钦载身姿坐直,正色道:“既然王世子殿下如此恳求,我便代全军将士勉为其难收下你的善意吧,那些令人烦恼的铜臭之物交给我,我帮你解决它。”
泉献诚脸颊一抽,垂头道:“多谢李县公阁下。”
“既如此,敢问李县公阁下,何时发兵击苍岩城之敌?”
李钦载看了看天色,道:“明日一早发兵。”
……
次日天没亮,李钦载帅帐聚将。
帐中将领们神情有些疲惫,行军数日大老远从松山岗赶来,将士们确实有些疲惫了。
李钦载看着诸将,沉声道:“辽东道行军大总管军令,我军必须解苍岩之围,辰时一刻,我军向苍岩城外之敌发起进攻。”
诸将皆抱拳齐声道:“领命!”
李钦载笑了笑,道:“我呢,还算是个善良的主帅,泉男生跟咱们不熟,既然军令难违,必须救他,那我也不能让将士们白忙活。”
“我大唐将士大约不到两万,这次解围之战,无论有没有立功,每个将士赏钱五百文,若立下功劳,赏钱翻倍,甚至三倍,四倍,上不封顶,看功劳大小,定赏钱多少。”
“这道军令是我说的,请诸位将军帮我传达给所有大唐的将士。”
诸将愣了,接着大喜过望,疲惫低迷的气氛霎时一变,帅帐内士气如虹,人心振奋。
“多谢李帅慷慨!”
金庾信也在帅帐内,见李钦载只说给大唐将士赏钱,对他们新罗军却只字不提,不由愤懑道:“李帅何以如此不公?为何我新罗将士没有赏钱?”
李钦载微笑道:“大唐将士是要上战场拼命的,赏钱是他们拿命换来的,你们新罗军拼命了吗?别拿松山岗一战说事,那是被我们的刀架在脖子上你们才不得不上的。”
金庾信怒道:“可我们新罗军至少也为大唐征战杀敌了!”
李钦载笑道:“金大将军的意思是,你们也想要赏钱?”
“当然。”
“这次解围之战,你新罗军若肯主动对敌军发起进攻,主动杀敌,我照样给赏钱,与大唐将士一样,但若新罗军接敌便溃逃,误了我的战机,我可要杀人了,金大将军敢立军令状吗?”
金庾信立马犹豫了。
赏钱是下面将士的,出了事李钦载却要他的脑袋,这事儿他怎么肯干?
见金庾信不吱声了,李钦载目光冰冷地瞥了他一眼,然后站直了身子,凛然道:“诸将听令!”
帐内诸将抱拳:“在!”
“全军埋锅造饭,清点军备,喂食战马,带足弹药,辰时一刻集结,辰时三刻出营,击围城之敌。”
“末将遵令!”众将齐喝道。
“此次解围之战,我军进攻的重点放在苍岩城南面,其他三面不需要佯攻。”
“黑齿常之领前锋营列阵出击,刘仁愿领五千兵马为中军,裴正清领陌刀营扼守南面山道,断敌退路。”
“王方翼领五千兵马守北面,三支兵马对敌形成三面合围之势,争取全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