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爆炸中幸运活下来的敌军还没来得及庆幸,无数人又被迎面而来的火器弹丸击中,唐军又收割了一拨人命。
两万敌军对阵五千唐军,敌军原本胜券在握的局面,随着炸药包的出现而改变。
正面中路的敌军还在与唐军苦苦鏖战,左右翼的敌军却吃了大亏。
李钦载淡然若定,心中却在暗暗叹息。
最后一拨炸药包扔出去了,唐军所有的杀手锏也使完了。
接下来便是一刀一枪的硬拼,再无任何捷径可走。
李钦载固然遗憾,但远在对面的敌军主将却已黑了脸。
原以为付出巨大的牺牲,冲破唐军两百步的死亡地带,他们的火器便无法使用,然而没想到的是,唐军居然还藏着更恐怖的火器。
刚才那一阵地动山摇,周围的群山都仿佛在摇撼,主将眼睁睁看着麾下的勇士被炸得支离破碎,他甚至看到半空跌落的无数残肢。
这一阵巨响,牺牲实在太大了。
更令主将恐怖的是,接下来唐军还藏着多少不为人知的火器?刚才那样的爆炸若多来几次,今日必败,而且是两万对五千的失败,它将是被写入史书的耻辱。
敌将面目狰狞,脸颊的肌肉不住地抖动,良久,突然下令鸣金收兵。
唐军是否还有如此恐怖的火器,他不清楚,但他知道自己赌不起,如果再来几轮的话,今日麾下勇士将会全军覆没。
一位合格的将军,在战场至少要保持清醒的头脑,懂得趋吉避凶,用最稳妥的方式获取胜利,而不是现在这般拿全军将士的性命去冒险。
此刻在战场上奋力厮杀的敌军将士,他们的心理也处在即将崩溃的边缘,那一声声的爆炸太恐怖了,爆炸声后,他们的军心士气已尽丧,哪怕唐军的人数没有他们多,他们仍生出一股掉头逃跑的冲动。
就在这时,他们突然听到鸣金声,敌军将士们顿时如聆天籁,忙不迭掉头就跑。
如潮水般冲来,又如潮水般退去。
战场上只留下万千尸首,有敌人的,也有唐军的。
“马上整顿阵列,打扫战场,快!”刘仁愿浑身是血,挥舞着刀厉声叱喝。
走到李钦载面前,刘仁愿抱拳道:“李帅,我们小胜一场,这条南下的必经要道,我们守住了!”
李钦载点点头,环视四周,看着遍地的战死者尸首,黯然叹道:“辛苦刘将军,快快统计我方将士伤亡,还有兵器损毁,火药残存用量等等情况。”
刘仁愿大声应了。
没多久,刘仁愿匆匆赶来,眼眶分明已红了,哽咽地向李钦载禀报伤亡情况。
刚才那一战,敌军共计折损八千余,两万敌军伤亡近半,没有伤者,无论受伤的还是投降的敌军,都被打扫战场的唐军将士们毫不留情地补刀了。
而唐军的伤亡也不小,战死者两千左右,轻伤者不计,重伤者四百余,和敌军一样也是伤亡过半。
只看敌我伤亡数字的话,这一战唐军无疑是大胜。
两千多与八千多的伤亡对比,足可见唐军赚大了。
可是,账不能这样算,因为这场战斗还没结束。
敌军鸣金收兵,但没有退兵。
斥候来报,鸣金之后,敌军后撤五里驻兵,根本没有撤兵的意思。
李钦载要坚守这条南下的必经之路,而敌将却铁了心要打通这条南下的必经之路。
两军交战对峙,谁都不会轻易妥协退走。
李钦载断定,敌军必然还会再次发起进攻,一场恶战后,敌军的人数仍然占压倒性优势,唐军却只剩下两千多,敌将没道理放弃即将到来的胜利。
心情愈发沉重,李钦载知道,接下来的恶战将会更惨烈,此地将是将士们的埋骨之所,包括他在内。
耳边传来受伤将士们的呻吟和哭嚎,军中大夫脸色苍白地在伤者之间四处奔走。
战死的将士们被抬到战场外,来不及掩埋,来不及收拾他们的残肢,甚至来不及为死去的袍泽们痛快哭一场,来不及道别。
大家其实并不忙,大部分将士或坐或躺,掏出干粮大口吞咽,他们要节省体力,恢复体力,所有人都知道,这场战事还没结束。
除了伤者的呻吟,四周一片寂静,将士们木然地啃着干粮,人群里没人出声。
偶尔,也会突然传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嚎叫,那是在为曾经鲜活的袍泽送别。
战争带给人们的,不仅仅是胜利后的喜悦。
……
辱夷城内。
一场兵变已然发生。
事先毫无预兆,当守城的文官和将领们各怀心思来安玄涣府上赴宴贺寿,酒至半酣处,安玄涣突然变脸,骤起生变。
数百名忠于安玄涣的守军冲进堂内,刀架上了所有人的脖子,至于那位夺了安玄涣兵权的文官,还没等他暴怒发问,便被安玄涣拔刀亲手砍下了头颅。
寿宴之上,被文官拉拢而背叛了安玄涣的将领们,则被捆绑起来,关入大牢里。
与此同时,十几名忠于安玄涣的部将迅速进了兵营,接管了兵权,杀了一批执迷不悟的守军将士后,这座城池终于重新回到安玄涣的掌控之中。
这场兵变尘埃落定,而安玄涣也再无退路。
薛讷终于彻底放了心,心情按捺不住地狂喜。
稀里糊涂的,居然真的兵不血刃拿下了这座城,泼天的大功就这样落在自己的头上,跟谁说理去?
第1106章 以你为荣
薛讷觉得今日是他人生中的高光时刻,或许这辈子他都不会再有更亮眼的时候了。
独自一人,打着大唐密使的假旗号,居然真的把辱夷城拿下了。
消息若传到长安城,天子该如何封赏他?他都替天子头疼。
给个小爵位不过分吧?赏赐一点黄金宝石什么的,不过分吧?
王师凯旋回到长安城时,自己究竟是骑在马背上享受万人追捧喝彩,还是假装低调地混在队伍中,让别人不经意地把他的光荣事迹传播出来。
那时自己再含笑矜持地登场,欣赏长安纨绔混账们炸裂的表情。
想想都兴奋,薛讷忍不住尿颤,嘴角咧得大大的,完全不见一丝低调的表现。
尘埃落定,兵权接管,安玄涣终于彻底投向了大唐,再也没有回头路了。
怔怔地坐在府里,看着部将们将一具具尸首抬走,安玄涣表情有些复杂。
他,原本应该是忠臣的,也不愿意为高句丽守城战死成仁。
如果国主不猜疑,如果不派文官架空他,他的选择兴许不一样。
“安将军,干得好,我这就向大唐天子上表,天子的封赏很快即至,”薛讷拍着安玄涣的肩,若有深意地道:“这一步已经迈出去了,可不能走回头路,不然大唐和高句丽都容不下你。”
安玄涣一激灵,终于回过了神,突然面朝薛讷双膝拜下:“末将安玄涣,愿为大唐天子效犬马之劳,子孙世代不叛,赤忠之心,青天白日可鉴!”
薛讷笑道:“安将军此言,我深为感动,你的这句话我也会如实写进奏疏里。”
“接下来,还请安将军约束部将,收拢人心。大唐王师即至,咱们准备开城迎王师吧。”
两个时辰后,辱夷城西北面突然扬起漫天烟尘,薛讷急忙命安玄涣在城头立上唐军帅旗,然后打开城门,守军将士卸甲解兵,出城跪迎王师主力。
薛讷手下一名小将挥舞着小旗,奉命单骑朝王师飞奔而去。
没过多久,黑齿常之领千余前锋营将士骑马靠近辱夷城,一眼就看到辱夷城门大开,高句丽守军跪伏于地,一个个任君采撷的样子。
然后黑齿常之又看到了人群前方含笑而立的薛讷。
黑齿常之当然是认得薛讷的,别人都跪伏于地,大开的城门唯独他一人站着,而且一袭青衣,负手迎风,看似俊逸潇洒,实则骚包浮夸。
看到薛讷后,黑齿常之终于确定了辱夷城已被拿下的事实,远远瞥了薛讷一眼,笑骂一句“有病”,然后一脸欣喜拨转马头向契苾何力报信去了。
唐军主力入城,交接异常顺利。
契苾何力亲自见了薛讷和安玄涣。
对薛讷自然是夸得花团锦簇,契苾何力将当初夸李钦载的形容词换了个名字,原封不动地用在薛讷身上。
什么薛家麒麟儿,什么天纵英才,什么功在社稷等等,那点可怜的文化底蕴实在挤得干干净净一滴也不剩了,这才意犹未尽地住嘴。
从薛讷兵不血刃拿下辱夷城的功劳来说,契苾何力这么夸他倒真是一点也不过分。
原本契苾何力以为兵临辱夷城下后,唐军必有一番苦战,攻克城池向来都要付出巨大牺牲的,可薛讷独自一人便拿下了辱夷城,不知挽救了多少关中子弟的性命,这桩功劳确实不小。
薛讷被契苾何力一通夸赞,感觉自己的双脚已离地,似乎飘起来了。
双脚离地飘出了契苾何力的帅帐,出来便遇到了亲爹薛仁贵。
仿佛肌肉记忆似的,薛讷顿时便腿软了,下意识脱口道:“不是我干的!”
薛仁贵原本满脸含笑,闻言嗯了一声,笑容立敛,也仿佛肌肉记忆似的,下意识便一巴掌扇过去。
啪的一声,父子俩都愣了。
薛讷委屈地捂着后脑勺,薛仁贵垂头呆呆地注视着自己的手掌……
还是亲爹回神比较快,薛仁贵咬牙骂道:“没出息的样子,看着就来气,老实告诉我,辱夷城到底是怎么被你拿下的?”
薛讷面不改色地道:“孩儿混进城里,遇到守将安玄涣后,二话不说拔刀便上,与安玄涣大战三百回合……”
啪!
薛仁贵气坏了,二话不说又一记巴掌:“就你,还三百回合?说实话!”
薛讷叹了口气,道:“好吧,辱夷城是孩儿拿钱买下来的,价钱还算公道,也算物有所值……”
薛仁贵想也不想,又是一记巴掌挥来。
这次薛讷乐了。
没打着。
薛仁贵咬牙道:“逆子,立了微薄之功便可以在老夫面前胡说八道了吗?”
薛讷终于正经起来了,勇敢地直视薛仁贵:“孩儿许守将安玄涣以重金,安玄涣本就不满高句丽国主猜疑,再加上利欲熏心,于是痛快答应献城,一言概之,这座城确实是孩儿拿钱买下来的,哪里说错了?”
薛仁贵一怔,想了半晌,发现好像确实没毛病。
城池居然可以拿钱买下来,跟谁说理去?
逆子面前,亲爹的威严不能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