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钦载摇头:“别冲动,你留在高句丽,自己找找机会,说不定又能智取几个城池,凯旋之后或许搏个县男县子啥的爵位,也算光宗耀祖,现在回去不合适,平白错过了许多功劳。”
薛讷撇嘴:“我不干了,行军驻营辛苦枯燥,没酒没婆娘,还跟我爹同住一个大营里,太没意思,不如回长安喝酒吃肉搂姑娘,岂不乐哉。”
“爵位啥的,更不着急,我是薛家长子,我爹死了自然就把爵位传给我了。”
李钦载点头:“那我们就共同期待这一天了。”
薛讷咂咂嘴,突然觉得自己不是人……
……
水师舰船刚靠岸,一名府兵背着一个长方形的木匣子飞快跑下船。
岸边的登州驿卒等候已久,接过这名府兵的木匣子,二人当面查验了木匣的火漆,和奏疏的封口,确定没有动过之后,驿卒翻身上马,飞快朝长安城狂奔而去。
八百里紧急军报,日夜不休,人累死,马累死,军报不能停下。
飞驰十余日,沿途各个驿站的驿卒接力之下,军报终于送至长安城。
入城可允骑马,这是八百里军报的特权。
驿卒背着木匣和奏疏直奔太极宫,直到宫门外,才下马快步上前,单膝跪地,双手捧上木匣和奏疏。
“高句丽辱夷城,辽东道行军大总管李勣八百里紧急军报,请达天听!”
宫门外的禁卫不敢怠慢,急忙接过木匣和奏疏,匆匆进了宫门。
第1123章 奏疏进京
李治最近压力很大。
王师东征,两朝三代之仇,雪耻于斯役。
将士的调集,粮草的筹措,军械火器火药等等各种后勤问题,都需要李治亲自过问解决。
前方的将士们打生打死,李治无法御驾亲征,却必须将后勤事宜承担起来,让将士们浴血奋战之时,不必担心吃不饱穿不暖弹药不够。
为何中原王朝多次东征,基本都舍水路登陆,而必先从东北陆地越境而战。
最大的原因在于,东征之战首先要保证粮路的畅通,大唐东北边境的营州便是粮草集中地,从营州出发,渡辽水而取辽东,安市,粮路打通了,接下来才能毫无后顾之忧地高歌猛进。
关于粮草筹措这件事,自王师出征后,李治便亲自从户部接手,但凡运往高句丽的粮草,无论数量几何,李治都会亲自过问,甚至还会当面抽查粮食的质量。
这场东征之战,干系太大了,大到连他这个皇帝都必须战战兢兢。
三代之仇,毕于斯役。李治为这场征战下了重注,他赌上了大唐的国运,赌上了自己在史书上的名声。
两天两夜没睡,李治已疲惫至极,仍强打着精神批阅奏疏,尽力从淮南江南等粮米富饶之地抽调粮食。
量举国之物力,只为保证前方将士不挨饿,但这几年大唐算不得风调雨顺,各地官仓的粮食所存并不多,这半年来,几乎各州县的官仓都被朝廷抽空了。
烦躁地揉了揉眉心,李治盯着奏疏上的文字,久违的眩晕感袭来。
李治搁下笔,阖眼靠在软塌上养神。
最近太累,睡眠太少,多年没犯的老毛病,似有卷土重来之兆。
可是再累也要继续批阅奏疏,如今王师战事顺利,正节节推进,在李勣的指挥下,唐军已掌控高句丽北部所有城池土地,眼看就要对都城平壤动手了。
如此关键的时刻,李治不可有丝毫松懈。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李治在大殿内听到了,心头不由一沉。
宫闱有宫闱的规矩,除非是紧急军报,不然宫人不敢如此无礼奔行。
果然,一名宦官来到殿门外禀道:“陛下,英国公李勣八百里紧急军报至。”
“快呈来!”李治急忙道。
宦官双手捧着木匣和奏疏入殿。
李治查验了木匣和奏疏封口的火漆后打开,先看奏疏。
才看了几行字,李治不由大惊,失声道:“景初重伤?”
八月中,李勣坠马受伤,统帅权交给契苾何力。
契苾何力率王师主力南下,欲克辱夷城,李勣受伤不克远行,遂留李勣和李钦载及五千兵马驻乌骨城外大营。
三日后,乌骨城外唐军大营被两万异族骑兵突袭,李钦载送走李勣,独率五千兵马御敌。
血战一天一夜,五千唐军对阵两万敌军,几乎全军覆没,李钦载死战不退,直至身受重伤,终于等到高侃所部一万余将士驰援赶来。
两万敌军尽诛,李钦载命悬一线,昏迷两天两夜未醒,内伤极重,全身多处骨折。
看完李勣的亲笔奏疏,李治勃然大怒,拍案而起:“靺鞨,室韦,奚族!好个狗贼,敢背盟毁约,伤我重臣!”
一阵眩晕感袭来,李治重重坐下,平复许久方才好了一些。
“李景初……壮哉!”李治喃喃道:“不愧是朕的股肱重臣,宁死不负,朕幸甚哉!”
又有脚步声从殿外传来,伴随着阵阵悦耳的佩饰金玉相碰,雍容华服的武后匆匆走入殿内。
“陛下,臣妾听说前方来了军报,不知可是传捷?”武后问道。
对于东征之战,上心的不仅是李治,武后也很关心。
无论以前夫妻积累了多少不可调和的矛盾,一旦有大规模国战,夫妻便同心协力,一致对外。
这是李治和武后多年来达成的默契。
这些日子,辛苦的不仅是李治,武后同样也辛苦。
见武后入殿,李治表情既心疼又焦灼,将李勣的奏疏递给她。
武后也不客气,当年代天子批阅奏疏的事都不知干过多少次了,看个军报有何关系。
一目十行匆匆看完,武后黛眉微蹙,惊道:“李景初怎会……”
说着武后沉默片刻,叹道:“景初向来油滑,没想到也有宁死不退的气节,战事不利时,他本可下令撤军的,只要尽了力,相信陛下也不会责怪。”
李治摇头:“当时的战势,景初不能退,两万骑兵若无阻挡,将会一路南下,突袭我王师主力之背,再说,英公还在被送走的路上,景初若退,英公可就危矣,不退是对的。”
“景初平日里油滑狡诈,但在大义面前,却无愧无负,如玉无暇。”
武后叹道:“陛下,奏疏上说景初重伤不醒,这是半月前的奏疏,也不知如今景初他……”
李治露出浓浓的担忧之色,道:“但愿无事,忠臣良友之殇,朕实在无法承受。”
“陛下,不论景初如今是生是死,臣妾以为,陛下该下旨犒赏优恤,并特旨召景初回长安养伤,就算景初活下来了,以他的伤势,在高句丽也无法领军作战,不如回长安静养。”
李治深以为然地点头:“不错,景初为朕为大唐社稷做到这等地步,已是足够了,自该召回长安,他还那么年轻,未来年岁还长。”
夫妻对视一眼,达成了共识。
李治沉吟片刻,提笔在黄绢上写字。
……
英国公府。
吴管家几乎连滚带爬冲进了后院,不顾规矩礼仪,在后院大喊。
“少夫人,不好了!老公爷奏疏进京,五少郎出事了!”
话音刚落,厢房门打开,崔婕和金乡疾步冲了出来,刚跑两步,二女的眼泪便止不住地流下,边跑边哭。
跑到吴管家面前,崔婕带着哭腔道:“夫君怎么了?他出了什么事?”
吴管家抹了把眼泪,道:“老公爷的奏疏今日进京,听说高句丽乌骨城外一战,五少郎领五千兵马死战两万敌军骑兵,我王师几乎全军覆没,五少郎被战马撞飞,身受重伤,生死不知!”
话刚说完,二女再也站立不住,互相抓住对方的胳膊,同时瘫软倒在地上,金乡更是晕了过去。
第1124章 齐赴登州
晴天霹雳,李家的天都塌了。
后院陷入一片慌乱中,丫鬟们将晕过去的金乡抬回厢房,崔婕站在院子里泪如雨下。
消息瞒不住,很快国公府上下都知道了李钦载重伤不知生死的消息。
整个府里全乱了,恐慌的情绪如瘟疫般迅速蔓延。
李钦载的母亲李崔氏匆匆赶到后院,见崔婕仍呆怔站在院子,表情茫然空洞,李崔氏上前抱住她,婆媳俩痛哭失声。
半个时辰后,得知消息的李思文匆匆从吏部官衙赶回府,李崔氏仿佛看到了救命稻草,拽着李思文便大哭起来。
李思文眼眶泛红,紧咬着牙,努力保持镇定。
李勣和李钦载不在,家中别的兄弟在外为官,如今的国公府里,他便是唯一当家做主的人。
“消息确认没有?重伤的果真是钦载吗?”李思文语声发颤问吴管家。
吴管家抹泪道:“刚从宫里传来的消息,老公爷亲笔写的奏疏,明明白白写了五少郎重伤不醒,生死不知。”
李思文身躯摇晃了一下,脸色瞬间苍白,但还是站稳了。
李崔氏却哭得愈发不能自已,拽着李思文的胳膊不停地捶打。
“哭什么!生未见人,死未见尸,父亲也只说是重伤,没说钦载已死了。”李思文加重了语气道。
李崔氏哭声一顿,抬起头时,眼中已充满了希望的光芒。
“对,阿翁只说是重伤,没说钦载死了,重伤一定还有治!”李崔氏喃喃道。
随即转身便抱住了崔婕,李崔氏急促地道:“婕儿,婕儿,莫慌,消息还没落实,就算落实了,钦载也只是重伤,他一定没事的。”
崔婕死灰般的眼中终于升起了一丝光亮。
李思文沉声道:“吴管家,告诉府里下人,钦载重伤的消息不准到处乱传,另外派出部曲马上赶赴登州港打探消息,登州港若打探不到消息,就渡海进高句丽打探,弄清楚钦载到底是生是死。”
吴管家行礼匆匆离去。
李思文环视李崔氏崔婕等人,道:“你们稍安勿躁,我马上修书送至父亲处,问清楚钦载的情况,消息未实之前,莫哭哭啼啼,李家倒不了!”
崔婕擦了擦泪,垂睑朝李思文行了一礼,道:“阿翁,我欲与部曲同行,赶赴登州港,打听我夫君的消息,请阿翁应允。”
李思文迟疑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