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着满殿文武朝臣,刘仁轨字正腔圆,将参劾奏疏上的内容逐字逐句宣念,群臣尽皆哗然。
李治坐在殿首,气得脸色发青,但大唐天子包容万象,广纳善谏,这是三代帝王在朝堂上立下的人设。
刘仁轨的话骂得再难听,李治只能暗暗咬牙,还不得不装出虚心受教的样子,心中却恨不得刨了刘家的十八代祖坟。
事情还没完,刘仁轨说完后,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嘴唇,发现刚才的第一条参劾天子的时候,那几句话骂得不够狠,于是打算组织措辞重新骂一遍。
这时殿内十几名监察御史出班,异口同声附和刘仁轨所言。
李治气得浑身直颤,朕不过是求个长生不老,又没逼着你们吃药,就这么容不得朕一点小心思吗?
有了刘仁轨带头,又有十几名御史附和,朝堂上的风向顿时出现一面倒的趋势。
帝王求长生,李治不是第一个,也绝不会是最后一个。
早在贞观年间,李世民晚年时,也曾经召术士入宫,为他炼制长生不老药,后来李世民临终之前终于恢复了理智,发现所谓的长生不老不过是帝王的痴心妄想,而且劳民伤财,朝堂乌烟瘴气。
于是李世民驾崩之前下过旨,不仅尽逐宫中术士,并立下遗嘱,大唐帝王不得笃信术士,不得妄求长生。
如今李治公然给妖僧封官,并让他入宫炼丹,说得严重点,这分明是违抗先帝遗旨,有数典忘宗之嫌。
第1197章 武后召见
朝臣的参劾令李治猝不及防。
他没想到会有这么多人冒出来反对他求长生术。
在李治看来,求长生是帝王的私事,只要帝王没有因为这件事而增天下税赋徭役,没有荒废朝政,朝臣就不应该对他指手画脚。
但显然今日的朝会完全出乎李治的意料,以刘仁轨为首的御史们纷纷站出来,反对的言辞之激烈,李治已有多年没这么难堪过了。
坐在太极殿内,李治的表情再也绷不住了,什么广纳善谏,什么包容万象,全都去特么的,朕是天子,难道不要面子的吗?
“刘仁轨,你过分了。”李治的脸色阴沉下来。
刘仁轨凛然抬头,与李治直视:“过分的是陛下,迷信长生,封晋妖僧,亲小人而远贤臣,大唐的将士仍在高句丽浴血厮杀,陛下却沉迷妖术,妄求长生。”
“臣不禁要问,当年那个善纳忠谏广开言路的圣明天子哪里去了?”
李治气得拍案而起:“放肆!”
“臣放肆,请治臣之罪,但陛下迷信长生之举,必须马上禁止!”刘仁轨针锋相对道。
这时十几名御史又异口同声道:“臣愿与刘侍中同罪。”
李治脸色铁青,愤怒地盯着刘仁轨。
“刘仁轨,尔等究竟待如何?”李治语气阴沉地道。
刘仁轨昂然道:“先帝有言,长生是妄念,天子不可信也。臣请陛下,逐妖僧,废妄念,纳善谏,正视听!”
李治气得咬牙:“好,好!”
随即环视四周,李治怒道:“还有何人欲与刘侍中同者?”
群臣一阵寂静,瞎子都看得出,李治已经气到快失去理智了,站在殿内的哪个不是人精,这种时候纵是有心劝谏,也不敢在李治的气头上再多嘴了。
然而,许久之后,人群中突然又站出一人,凛然道:“臣,吏部侍郎郝处俊,愿与刘公同。”
李治眼睛眯了起来:“郝处俊,你也要谏止朕吗?”
郝处俊昂然道:“是的,陛下错了,就是错了,所谓长生不老,古往今来哪位帝王做到了?如此荒唐无稽之言,陛下却轻信异国妖僧,臣以为,陛下错了,有错不劾,失人臣之忠义。”
满朝反对之声,李治仿佛又回到当年登基时的情景,那年的他下定决心要废黜王皇后,当时也是满朝反对,有些人甚至在大殿上跳脚大骂。
今日此时,与当年当时,何等的相似。
再次环视群臣,李治表情阴冷,从嘴里冷冷迸出两个字:“散朝!”
……
李钦载坐在国公府的后院里,眯眼晒着冬日的太阳。
有点舒服,咸鱼突然想翻个身了,晒完A面晒B面。
吴管家匆匆而至,李钦载现在都已经能听出他的脚步声了,还没等吴管家到跟前,李钦载便叹了口气。
“五少郎,宫里来人了,召您进宫一叙呢。”吴管家轻声禀道。
李钦载懒洋洋地抬了一下眼皮,道:“今日不是朝会么?陛下这么快便散朝了?”
吴管家低声道:“不,召您进宫一叙的,是皇后。”
李钦载赫然睁眼,神情颇为意外。
武后召见他?
这婆娘又想干啥?
李钦载一骨碌起身,坐在躺椅上发呆,掰着手指默默算数。
从高句丽回到长安,直至今日,李钦载与武后见过两面,都是有李治在场,除此之外再无交集,似乎没得罪过她……
不得不多思量,李钦载早年与武后是结过梁子的,如今两人之间也算不得恩怨相抵,梁子还在,李钦载也说不清武后是释怀了,还是记在心里,就等红蓝蓄满给他来一记狠的。
今日无端召见他,李钦载心中不由提起了万分小心。
沉思许久,李钦载还是吩咐丫鬟给他更衣,整理好仪容后,出门上了马车,径自朝太极宫行去。
进了宫,武后在安仁殿垂帘召见,殿内空荡荡的,仅只李钦载和武后二人。
李钦载愈发忐忑,进殿后不停地左顾右盼。
珠帘后,武后的轻笑声传来:“景初似乎不大自在呢,皇后垂帘召见外臣,不违世礼,景初可放心。”
李钦载咧嘴一笑:“是是,臣没多想。”
隔着珠帘,武后见李钦载仍一副坐立难安的样子,不由嗤道:“景初是担心本宫效汉之吕后,趁高祖外出征战之时,于后宫诛杀功臣韩信么?”
李钦载一惊:“你怎么知……哈哈,皇后母仪天下,仁泽兆民,臣怎会有此小人之心,哈哈。”
李钦载仰天干笑几声,李治不在,他与武后又结有梁子,倒不是担心武后诛杀他,李钦载怕的是陷害。
殿内只有他和武后二人,只要武后扯下半拉衣衫,露出半个香肩,珠泪涟涟羞奔出殿,李钦载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
那时李钦载对李治解释自己只喜豆蔻少女,并无孟德之癖,李治信还是不信?
众所周知,李治跟李钦载的喜好恰好相反,他对别人家的婆娘情有独钟,这辈子干的腌臜事抖落出来,够判刑的了。
孟德之癖如此高雅脱俗,怎会有人不喜欢呢?
殿内气氛有点尴尬,李钦载不知武后的意图,只能保持沉默。
良久,武后突然叹道:“景初的眼里,本宫便是气量狭隘,忘恩记仇的妇人之辈么?”
李钦载愕然,默默地消化武后的这句话。
好难理解啊,难道她不是妇人吗?
所以,作者究竟想表达怎样的思想感情?
见李钦载沉默不语,武后又叹了口气。
终究是有隔阂,他在陛下面前谈笑风生妙语连珠,在她面前却沉默寡言战战兢兢,当年的那点恩怨,显然是深深被他记住了。
于是武后只好振作精神,缓缓道:“今日请景初进宫,有三件事要说。”
“臣洗耳恭听。”
“其一,英王显多承景初教诲,本宫听说显儿的学业近年颇有长进,景初在高句丽征战时,他亦未曾荒废,此皆景初教诲之功,为陛下和我教出一个品学兼优的好儿郎。”
武后说着露出欣慰的笑容。
李钦载张了张嘴,他实在忍不住又想嘴贱了。
你哪只眼看到你家犬子“品学兼优”了?李显的成绩在学堂分明是垫底好不好?他跟契苾贞争夺全班倒数第一的战斗分外激烈,劝都劝不住。
作为人品正直,刚正不阿的老师,绝不能惯家长的臭毛病,我办的是学堂,不是阿谀奉承的官场。
李钦载神色顿时严肃起来,沉声道:“皇后所言正是,英王显卓尔不凡,品行高洁,逸兴思飞,勤辍上进,臣得此良驹而执教之,是臣的荣幸,臣为陛下与皇后贺。”
第1198章 夫唱妇反
家长眼里的孩子永远是完美的,武后也不能免俗。
李钦载实在没想到,武后居然好意思说李显“品学兼优”,这是李显配拥有的词儿么?
她大概是不知道李显在学堂啥表现,更没听过李显在考场上鬼哭狼嚎,“这道题我不会做,不会做,太难啦……”
弟子再差也不能在家长面前火上浇油,尤其是人家的老妈是当今皇后,说点好听的不会死。
嗯,感觉今日功德加一,师德也加一,充实得很。
听李钦载面不改色胡说八道,武后笑了,抬袖轻掩嘴唇。
“行了行了,说显儿‘品学兼优’,是本宫夸大了,显儿在学堂什么表现,本宫多少听说了一点,景初不必粉饰逢迎,本宫是母亲,你是老师,该怎么教育,下手不必留情,本宫只会感激,绝不记仇。”
“不过说实话,景初的教育确实深入人心,显儿或许读书不行,但这两年的性情却好了许多,越来越懂事了,这句话本宫绝无夸大。”
李钦载谦逊地道:“臣既然当了英王显的老师,自不会拿他当祖宗供着,臣实话实说,英王显在学堂里挨的揍不少,大约他也吃这一套,所以才慢慢变得懂事了吧。”
武后赞许道:“揍得好,本宫绝无心慈手软的妇人之仁,教育孩子这件事,本宫向来笃信严厉之下出良才,景初之理念与我不谋而合,甚善。”
李钦载深以为然。
武后对子女的严厉,在历史上是出了名的。
这也导致了四个亲生儿子被她压制得死死的,大多都是温润明礼的性格,而且基本都有些怯懦,这就是母亲强势教育的结果。
一个是家长,一个是老师,说起子女教育问题,两人竟难得融洽地聊了起来。
半晌之后,武后惊觉好像跑题了,于是端正了坐姿,咳了两声,强行拉回正题。
“景初,今日本宫要说的第二件事,是关于京中最近的争储之事……”
李钦载眉头飞快皱了一下,接着又迅速舒展。
武后语气中带了几分笑意:“你是显儿的老师,说实话,本宫之前一直担心你会在争储一事上出手,毕竟……显儿也是皇嫡子,也有资格争一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