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因为与武后的来往而翻了车,导致君臣关系变了味儿,对李钦载来说简直是莫大的愚蠢。
李钦载的坚持,武后也没办法,事实上她也不希望李治对她有任何瓜田李下的猜忌。
“做好慈善堂,关键是三个环节,其一是善金的募集,这一点靠皇后和京中命妇,以及关中河北河南诸多权贵地主慷慨解囊。”
“其二是善金流水的监管,一定要严密监察每一笔善金的走向,每月都要查账,小到一文钱的花费,都应该有明明白白的账簿记载,并且还需要天子派出不止一位朝中御史监管,而监管的御史最好是流动性的,不可常居此位。”
“其三是钱粮赈济贫民的落实,每一笔钱粮拨付出去,实实在在看得到它落实在何人何地,事前严密筛选,事后可追溯核实。”
“三个步骤,缺一不可,其中最难的是监管钱粮,毕竟日后善金多了,慈善堂便成了油水衙门,太多官员想朝里伸手了。”
“一旦账目混乱,监管不严,造成严重的贪腐,对皇后的声誉将是重大的打击,皇后的一番善心最终反倒被人误解唾骂,那就得不偿失了。”
李钦载在武后面前侃侃而谈,武后听得很认真,不时频频颔首。
“所以,监管的官员非常重要,从募集善金,到善金归拢,最后赈济贫民,景初所说的三个步骤,都不能离开监管官员的视线。”
“必须是朝中清廉如水,又道德高尚的朝臣,方有资格担此重任。”武后露出深思的表情。
李钦载点头,然后不知想到了什么,笑道:“臣以为,刘仁轨很适合担当此任。”
第1294章 恶意撺掇
就事论事,刘仁轨确实适合掌管跟钱财粮食流水有关的工作。
李钦载虽然对刘仁轨处处看不顺眼,但不能否认这货是个清廉如水的官儿,他有底线,不贪腐,家里穷得像被权贵抢了土地的流民,打劫的强盗进了屋都会忍不住捐两文钱积功德。
平胸而论,刘仁轨除了性格顽固了一点,喜欢自我标榜道德君子外,基本没太大的毛病。
李钦载恶心他,是因为他跟刘仁轨完全不是一路人,尤其标榜道德方面,谁提“道德”俩字李钦载都想吐。
但不可否认,若任刘仁轨为慈善堂监管,简直再合适不过了。
慈善堂有它的特性,在贪官眼里,它是流油的肥差,在清官眼里,它是刷道德值的大BOSS,刘仁轨不才,“清廉”和“道德”俩字他都占了。
“刘仁轨确实是个不错的人选。”武后都忍不住赞同道。
随即武后又迟疑起来:“可他是朝中重臣,宰辅之才,掌管慈善堂岂不是大材小用?”
李钦载急忙进谗言:“皇后,刘仁轨虽有治国大才,但不懂变通,脾气执拗,行事往往重德而轻利,对大唐社稷来说有利有弊……”
“陛下选官取士,当量才而用,真正适合刘仁轨的地方,正是慈善堂,有他掌管钱粮,天子和皇后无忧矣。”
“再说,刘仁轨以犯颜直谏而闻名,天子几欲杀之,君臣皆不欢。若能将他调离朝堂,天子能少恶心几日,刘仁轨也能多几分活下来的概率……”
武后忍不住噗嗤笑了:“景初之言太夸张,哪有那么严重,天子确实是恶心他,但也不至于真的杀刘仁轨。”
沉吟片刻,武后点头道:“刘仁轨确实不错,回头本宫便向天子求恳,将刘仁轨调任慈善堂巡察使,有此人在,必保慈善堂清白如雪,不被世人诟病,慈善堂的名声才好听。”
李钦载桀桀桀地笑,像极了奸计得逞的佞臣。
很好,朝堂少了一位道德君子,看起来顺眼多了。
至于所谓的宰辅之才,如今的大唐虽说名将凋零,但文臣却是人才辈出,大唐历史上有名的宰相几乎都在这个时期,少一个刘仁轨,天塌不下来。
正事说完,武后看着李钦载,突然笑道:“听说本宫离京这些日子,景初跟江南八大望族冲突起来了,动静好像还不小,本宫在回长安的路上都听说了。”
李钦载谦逊地笑道:“一时手贱,忍不住闯了个祸,调剂一下单调乏味的生活。”
武后嗤地一声:“祸闯完了,你倒是谦虚起来了,以为本宫在夸你么?这事儿闹得陛下都不得不出面帮你收拾,景初啊,这些年你闯的祸一个比一个大,下次闯祸你怕是要把天都捅穿了吧?”
“不敢不敢,臣没那么大的本事,臣胆子小得很,怕风怕水又怕事。”
武后冷笑数声,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道:“一日之内废了江南八大望族数百条腿,你可不是胆小的人,本宫面前何必装?”
“虽说是无法无天,但本宫心里其实还是颇为认同的……世家门阀近年越来越猖狂,尤其是陛下科举取士以来,世家门阀更是渐失臣礼,对皇权愈发不敬,也该有个人出来狠狠扇他们一记耳光了。”
“景初与江南望族的这次冲突,倒是给了陛下一个教训他们的理由,事情的结果也算不错,不出意外的话,天下的世家望族大约会老实一阵子了。”
见李钦载沉默不语,武后有些不喜。
话都开了头儿,但凡是个情商正常的人,这会儿也该识趣一点,当一个称职的捧哏,不然话题如何继续下去?
可李钦载现在的模样,好像根本就不想跟她聊关于世家望族的话题,这令武后感到有些不悦。
事儿都做了,怎么还不敢说了?或者,是不想跟本宫说?
李钦载不想说,武后偏要说,无论年纪多大的女人,身上总要长几斤反骨的。
“此事已了,但天下世家望族想必都视景初为仇敌,而本宫,早在陛下废王氏之后,便已是天下世家的敌人,从这一点上来说,景初与本宫都有相同的敌人,对不对?”
李钦载立马惶恐道:“皇后,可不敢这么说,臣虽非世家出身,可臣的妻子却是青州崔氏之女,天下世家都是臣的老丈人,臣怎能是老丈人们的敌人呢。”
武后终于忍不住冷下脸来:“李景初,能好好说话么?”
“臣错了,臣失仪,皇后您说。”李钦载乖巧地道。
武后叹了口气,道:“莫拿你妻子的出身说事儿,你若真把世家放在眼里,就不会废江南望族几百条腿。”
“你与世家的仇怨越结越深的时候,其实你已离本宫越来越近。”
“本宫不求你为我效力,诚如你当初所言,你我其实可以合作,景初觉得呢?”
李钦载眼皮一跳,表情渐渐严肃起来:“皇后想说什么?”
武后笑了笑,突然压低了声音,道:“陛下与本宫也有共同的目标,那就是有生之年削弱世家门阀……”
“既然你与世家也结了仇,本宫有一计,可使天下世家再狠狠栽一个跟头,令世家失去朝堂上那些重要的官职和权力,陛下的皇权也将更巩固。”
“此计由景初亲自去实施,再合适不过,有陛下和本宫在你背后为你撑腰,景初自可百无禁忌。”
李钦载瞥了她一眼,眼中闪过冷芒,然后陷入深深的自省中。
难道因为自己年岁渐长,我的容貌已变成一脸蠢相了么?
不然这女人为何会觉得我容易上当受骗,竟然拿这种鬼话来忽悠我?
她简直已不是拿他当棋子,而是当炮灰了。
李钦载跟世家望族冲突,是不得已而为之,毕竟人家真的惹到他了。
可武后的意思,却好像是撺掇他主动招惹世家。
呵呵,你特么多大的脸,我特么活腻了,为了你跟世家死磕?
你在你老公面前都没这面子吧?
第1295章 大妇上门
李钦载没兴趣知道武后究竟有什么计谋对付世家,他只是在反省自己的容貌。
相由心生,自己最近长成啥蠢相了,才让这个女人产生了错觉,觉得自己容易被忽悠,被拿捏。
当然,或许武后的错觉根源并非李钦载最近的智商,而是来自于“阵营”。
李钦载与江南望族的冲突,无论是自愿还是被迫,武后都认为他已站在了自己的阵营里。
这个阵营名叫“反世家联盟”,跟妇愁者联盟同一级别。
女人啊,自以为是的样子实在可笑。
李钦载确实不喜欢世家,如果有机会,也乐意伸出腿绊世家门阀一个狗吃屎。
但前提是,这事儿得是自己自觉自愿的干,背后没人拿他当枪使。
武后当面这么一撺掇,李钦载与世家就算天大的仇怨,他也绝不会上她的当。
谁给你这么大的自信,觉得能拿我当棋子?
“皇后,臣与世家相亲相爱,从无嫌隙,偶有冲突也不过是小打小闹,大家都没放在心上,皇后的计谋,怕是找错人了。”李钦载不卑不亢地道。
武后冷笑:“李景初,说这话你不亏心吗?”
李钦载仰头做沉思状,良久,肯定地回答:“不亏心。”
“你以为本宫拿你当棋子?”
“臣绝无此意。”
“李景初,你可以不效力本宫,但你莫忘了,陛下此生之志也是削弱世家,你若愿主动出手为陛下分忧,你李家可保百年富贵,不愿跟本宫走没关系,你跟着陛下走总没错吧?”
李钦载叹了口气,这女人无论心智还是口才,都是绝佳的,难怪能当上历史上唯一的女帝。
“皇后,臣是唐臣,忠于天子,若陛下真有意对付世家,臣愿为陛下驱使。”
武后一滞,脸色愈发难看。
李钦载的话她听懂了。
说得直白点,你的话在我这儿不管用,陛下的话才算数。
“好,好一个唐臣!李景初,但愿你记得今日之言,来日陛下有忧,你当分之解之。”
说完武后也不理他,转身拂袖而去。
李钦载躬身恭送,盯着她的背影暗暗叹息。
这女人的脾气越来越暴躁了,一言不合就翻脸,掐指一算……嗯?难道生活压力太大,更年期提前了?
……
金达妍的医馆开在延康坊,这里距离西市很近,医馆外的人流量不小。
清晨坊门刚打开,便有牵着骆驼骡马的商人从门口经过。那些小商小贩们也挑着货担,一路吆喝叫卖。
也有喝醉的文人踉跄摔跤,还有夫妻吵架,孩子哭闹。
医馆门前每天可见人间烟火气。
金达妍很满足这样的生活。
相比在高句丽时的贫困和被官府盘剥,大唐长安无疑是截然不同的一种生活。
尽管大唐灭了她的故国,但平心而论,这里更像无忧无虑的天堂。
医馆不忙的时候,金达妍喜欢独自站在门外,双手撑着下巴,看着街上的人来人往,看到那些夫妻吵架,小孩哭闹,商贩叫卖的画面,她总会不由自主地露出微笑。
她很享受现在的生活,也希望一辈子就这样生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