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钦载点头,又道:“不对,关键的事没说清楚,他爹因何得罪赵师韫,赵师韫又是如何杀了老俩口,区区县尉不怕王法吗?”
刘阿四沉默片刻,道:“这些徐元庆还没说,不过在渭南县,赵师韫就是王法。”
李钦载惊了:“这么嚣张吗?我特么英国公的孙子都没底气说这句话吧?”
“县尉主管刑名司狱,辖内任何案子都要经他的手,而他,能够决定案子是黑是白,若要在辖内天衣无缝杀一两个人,或是要栽赃什么人,实在太容易了。”
“请几个亡命之徒把人杀了,案子报上县衙,赵师韫只需轻飘飘说一句‘真凶逃逸’或是‘亲子弑父’,这桩案子要么是不见天日的悬案,要么是变白为黑的冤案,谁也拿他没办法。”
李钦载沉吟许久,低声道:“你觉得徐元庆所言是真是假?”
刘阿四犹豫了一下,道:“小人问徐元庆时,他一边说一边痛哭流涕,说到父母无辜被杀时更是以头撞地,痛不欲生,看起来不像说谎……”
李钦载想了想,道:“是真是假,不是我们能管的,找人给他写下状纸,送到雍州刺史府吧,这是刑事案,让专业的人去辨别侦破。”
“那徐元庆如何安置?今日五少郎赶走了县衙差役,怕是县衙还会派人来索要,毕竟他是海捕文书上通缉的要犯。”
李钦载翻了个白眼,道:“就说徐元庆又逃了,我又不是官府差役,没义务帮他看管犯人。”
刘阿四张了张嘴,发现自己无言以对。
典型的纨绔子弟无赖又跋扈的作风,这句话扔给渭南县衙,谁都拿他没办法。
“那个徐元庆,继续请大夫给他治伤,好吃好喝先把伤养好,但随时派人跟着他,别让他跑了。”李钦载吩咐道。
“五少郎不相信他的话?”
“无所谓信不信,既然牵扯了人命官司,事情没查清以前,无论县衙还是徐元庆,我都不相信,我只信自己的眼睛。”
……
冬天的渭河已结冰了。
中午时分,吃过午饭的李钦载裹着厚厚的褥子,拎着工具来到河边。
对李钦载这种人来说,基本是失去了清晨的,每天睡到日上三竿才起,尤其是在寒冷的冬天,就算醒了也要在床上赖半个时辰。
游手好闲的废物对未来没有规划,没有期望,也没有生活压力,一辈子已毁在锦衣玉食里,还能怎么办?
当然是一个人默默地扛下所有。
午饭后荞儿突然说想吃鱼,吃红烧的鱼。
李钦载二话不说,拎着工具便来到渭河边。站在河边先用脚尖试了试河面结冰的厚度,发现有点不靠谱,冰面不能承受一个成年人的重量。
于是用铁镐砸开一块冰,露出里面黑黝黝的河水,再洒了点鱼饵下去,等了一会儿,水面开始冒泡,再用渔网伸进去捞。
冬天的鱼儿狡猾得很,鱼饵吞进嘴就游跑了,渔网捞了半天,只捞了一些水草,气得李钦载咬牙,又无可奈何。
要不要发明雷管出来?往河里一扔,轰!大丰收!爽滴很。
跟河里的鱼儿较劲了小半个时辰,李钦载的耐心终于耗尽,发了疯似的使劲用铁镐往河水里戳。
举动毫无意义,但能泄愤,有益身心健康。
“李世兄……在钓鱼?”身后传来迟疑的声音。
李钦载吓了一跳,刚才戳得太投入,都不知道崔婕何时来到自己身后的。
这要是个刺客,此刻该有人往英国公府报丧了。
“呃,啊!对,钓鱼。”李钦载尴尬地应道。
崔婕狐疑地看着他手里的铁镐,道:“钓鱼用这个?”
“新发明的钓鱼法,你懂啥。”李钦载嘴硬道。
崔婕眼里忽然露出笑意:“该不会是钓不上鱼,拿铁镐泄愤吧?”
这女人智商难得上线了,不过却把天聊死了。
“你怎可凭空污人清白,钓鱼……读书人的事,怎能说泄愤。”
崔婕眼里的笑意越来越盛,却还是很给面子地笑道:“是,李世兄果真在钓鱼,只是运气不好,鱼儿都冬眠了。”
李钦载赞道:“你有一双善于发现真相的眼睛。”
朝她手中空荡荡的竹篮瞥了一眼,李钦载问道:“你上山采蘑菇?”
崔婕点头:“是,若能采得一些,还要麻烦贵部曲帮忙甄别一下,我大致已知,颜色越好看的蘑菇越有毒,这次我一定采那些毫不起眼的蘑菇。”
李钦载翻了个白眼,挤出一脸假笑道:“去吧,祝你今日大丰收。”
崔婕行礼刚要告辞,却见李钦载脸上的笑容不对劲,于是停下行礼的动作,轻蹙黛眉道:“李世兄为何发笑?”
“我这是礼貌性微笑,符合社会社交礼仪期待的真挚笑容。”
崔婕轻咬红唇,小心地白了他一眼,道:“我觉得你又想坑我……”
“我何时坑过你?”
“上次,你骗了我的钱。”崔婕俏脸满是薄怨。
李钦载一想,还真是。
回想当日的行径,内心不能说毫无愧疚吧,简直已忘了这事儿了。
世家小姐难得体验漂泊贫穷的生活,日子过得太富足了,如何让社会给世家小姐上一堂生动的现实主义课程?
所以,骗她的钱是为了她好,一片冰心在玉壶。
李钦载咳了两声,悠悠道:“看在你曾经破财的份上,我好心提醒你一句啊……”
崔婕疑惑道:“什么?”
“蘑菇呢,生长在潮湿温暖之地,冬天呢,是没有蘑菇采的。”李钦载看着崔婕惊愕张大的小嘴,淡淡地道:“这是常识,傻子都知道。”
第128章 亲爹与后妈
冬天确实采不到蘑菇,这是实话。
前世冬天里吃的蘑菇都是大棚里种出来的,野外的蘑菇采不到。
李钦载知道的常识,世家小姐并不知道。
从小养尊处优,哪里懂得这些平民的知识?她还以为蘑菇一年四季都长在山里,等着她随时去采呢。
崔婕发了好一会儿愣,然后俏脸渐渐露出生气的样子。
“我刚才若不多问你一句,你是不是就任由我上山了?”
李钦载无辜地道:“不然呢?我以为你不仅为了采蘑菇,还想欣赏山清水秀的景色呢,打扰别人的雅兴绝非君子所为。”
崔婕咬牙道:“果然,有才华的不一定是好人,坏起来比普通的坏人更坏!”
李钦载正色道:“不管怎么说,我还是及时阻止了你上山白跑一趟,说不定还避免了你被狼吃掉的危险,等于又救了你一命,你应该说谢谢。”
崔婕怒哼道:“不谢!你不是好人!”
“啧!太没礼貌了。你过日子这么糊涂,这次若不谢我的话,下次再犯什么常识错误,我一定眼睁睁看你栽进坑里,一个字都不会说。”
崔婕更生气了:“我等到春天再去采蘑菇!”
“春天好,生机勃勃,万物复苏,不但蘑菇长出来了,山里冬眠的蛇啊,熊啊都醒了,一看有个娇滴滴的姑娘在采蘑菇,呵呵……”
“动物眼里可没有美丑之分,它们看你就是一只直立行走的母猢狲,睡了一个冬天肚子正饿呢,于是一拥而上,三两下把你分了,我拿一个胯骨轴,它拿一只肥蹄髈……”
崔婕俏脸顿时苍白,可心里又气得不行,一时竟有些无措,不知该先害怕还是先生气。
犹豫良久,她终于决定先生气,害怕是以后的事,生气是眼前的事,必须解决眼前的事,再操心以后的事。
“你,你才是猢狲!你是公猢狲!还有,什么肥蹄髈,难听死了!我才不肥,我……我没……”崔婕气得结结巴巴,说话都不利索了。
索性撸起袖子,露出洁白如玉的胳膊,在李钦载眼前晃啊晃。
“你看,你看!哪里肥了?哪里肥了?”崔婕俏脸通红地问道。
李钦载眼里带着笑,仔细欣赏了一番她的胳膊,严肃地点头:“前蹄髈果然不肥,刚才是我说错了,不过我还想看看后蹄髈……”
“后……后蹄髈,”崔婕呆了一下,反应许久才赫然惊觉这家伙说的是什么部位,顿时羞愤欲绝:“你,你你……登徒子!”
说完崔婕抡起手边的竹篮,使劲朝他后背抽去。
李钦载猝不及防挨了一下,痛倒是不痛,但还是一脸惊愕地看着她。
世家小姐居然打人?
崔婕怒极抽了那一下后也反应过来,此举委实跟她从小接受的教育大为相悖,她的家教里绝对不容许她动手打人,这是非常有违教养的。
“我……”崔婕欲言又止,神情忐忑又有些愧疚。
“你打人……”李钦载惊愕地指着她:“我要马上派人给青州崔家送信,崔家的闺女打人,这婆娘不能要!”
崔婕本来有些愧疚的,闻言顿时怒道:“不要就不要,我也不要你!”
李钦载叹气道:“当初刚认识时,那个端庄有礼,落落大方的世家小姐呢?”
崔婕怒气瞬间消了,长久的世家教育令她此刻心头浮上深深的自责。
刚才自己的样子一定很难看,像个无理取闹撒泼打滚的泼妇。
简直太罪恶了。
不知为何,最近李钦载说的话总令她容易生气,当初刚认识时,这纨绔子的嘴也很毒,可当初自己为何没那么生气?
果然如圣贤所说,“近之则不逊,远之则怨”?
“李世兄,我刚才过分了,向世兄赔罪。”崔婕顶额一礼,恢复了以往端庄的模样。
李钦载嗯了一声,道:“赔罪不如赔钱,赔钱才实在,你还有钱么?”
崔婕沉默,深呼吸。
不生气,不生气,要端庄……
果断换个话题,不能再被他牵着鼻子走了。
“李世兄,庄子里最近来了许多陌生人,听说都是你的学生?我看那些学生的打扮,一个个非富即贵,身份怕是不凡吧?”
“哦,算是学生吧,他们死皮赖脸非要跟我求学,赶都赶不走。”
崔婕隐秘地翻了个白眼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