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棣摆摆手,随即道:“哪里有什么圣明呢?朕看哪,你们只要朕不要你们的银子,或是你们盯着朕的内帑的时候,就总是要说朕圣明。前几年,内帑充裕的时候,哪一次国库空虚,不是寻到朕的头上呢?最后,朕也只得了一个圣明二字而已,所谓口惠而心不实,大抵应该就是如此吧。”
谁也没料想,陛下说着说着,怎么就转到了这上头。
于是一时之间,大家面面相觑,竟不知该如何是好。
这里头,张安世是最心虚的,因为他真的有钱……可有钱可不能被皇帝这样造啊,内帑的亏空,可不是十万二十万两银子能解决的。
所以张安世很识趣地低头不语。
朱棣见众臣哑口无言,便笑着道:“罢罢罢,朕也懒得计较,此番……船队回来,照例,还是该恩赏将士。此事……乃重中之重,诏书要拟好。除此之外,朕思量着,郑和劳苦功高,也该有所表示了,不然……说不过去。这事,交给廷议去议,议不出结果来,朕不答应。”
众臣唯唯诺诺地应着。
此时,连胡广竟都变得乖巧了许多。
朱棣则是含笑看向丘福,道:“丘卿家身体不好,要好好休养。”
丘福便道:“老臣已无用了,幸赖犬子还有一些用处,能下海为陛下分忧,老臣自是欣慰。只是……父子别离,不免有所想念,这春夏秋冬,四季都不曾有消息来,老臣说不挂念,这是有悖人伦。”
朱棣哈哈一笑:“是啊,忠孝需两全,也该是你们父子相聚的时候。”
正说着,突有通政司宦官匆匆而来道:“陛下……有消息了。”
朱棣顿时来了精神,看向这宦官。
这宦官忙道:“已有松江口的快马,奔来了京城,是随郑公公下海的副将刘义。他们昨夜才抵达的松江口,郑公公身子不好,便急令副将下船,快马日夜兼程……”
此言一出,骤然间却是气氛紧张起来。
朱棣甚至站了起来,开始来回踱步。
他皱眉起来,脸上露出凝重之色。
朱棣这样见多了大风大浪之人,一听这事,立即就察觉出了猫腻。
他走了几步,随即慢悠悠地道:“这一路舟车劳顿,抵达松江的时候,将士已是疲惫,就算有什么消息,直接让松江口水寨那边急递铺派人快马奏报即可,何须让副将日夜兼程往京城赶来?”
众臣:“……”
朱棣又道:“且还来的这样快,在船上行了这么多的时日,虚弱不堪,却要彻夜疾行,日夜兼程,怎么……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朱棣问出了大家的心声,于是大臣们都不约而同地盯着这宦官。
这宦官道:“奴婢……奴婢……”
朱棣此时的心情显然比较急,厉声道:“速速去请这刘义,叫他来见驾。不……”
朱棣顿了顿,接着道:“预备好车马,用张安世献上的那舒适车马,将这刘义载入宫来,午门那边……不……”
朱棣突然又道:“走午门,不免要绕路,开大明门,从大明门乘车入宫,这车中,预备一些茶水还有粮食,粮食不要干硬,要入口能化的。”
这阵势把那宦官也吓得够呛,于是那宦官连滚带爬地去了。
朱棣坐立不安地等待着,越加急躁起来。
事出非常,教他有了不太好的预感。
而淇国公丘福的脸色,也已糟糕到了极点。
他显得不安,这几年身子不好,现在拖着病腿,心里既焦灼,身子又不免有些疼痛,可没收到准确消息之前,他也只好咬着牙关忍着在此等待。
朱棣此时倒是注意到了丘福,道:“给丘卿家赐座。”
丘福却是道:“陛下,不必,臣……站着好。”
朱棣听他这样说,似也能明白丘福的心情。
这时候,谁能坐得住呢?
一个多时辰之后,就在所有人都已焦灼不安时,一辆车驾,竟是径直地停在了文楼的外头。
宦官们在车下连续呼唤了几声,车中的人也没动静。
有人开了车门,才发现副将刘义早在车中睡着了,车中的食物,他是一口未动。
好不容易,才有人轻轻拽着刘义的马裤,将刘义唤醒。
刘义这才迷迷糊糊地醒来,而后想起了什么,慌忙下车。
说来……他区区一个副将,却完成了宫中坐车的成就,这却是不知多少亲王、郡王也无福享受的。
可现在……刘义显然没心思顾及这些。
当下快步入殿,对着朱棣直接拜下道:“卑下……”
不等他说下去,朱棣当头却道:“郑公公安好?”
刘义道:“郑公公安好。”
朱棣眉一挑,随即道:“丘松呢?为何不是丘松快马入京,他年轻气盛,怎教你来?”
刘义如实道:“陛下,丘将军没回来。”
此言一出……
丘福直接脸一白,整个人摇摇欲坠,几乎要昏厥过去。
张安世在人群之中,竟也觉得脑子要炸开一般,整个人轻飘飘起来。
这……如何可能?
铁甲船对木船。
三千模范营校尉,兵精粮足,对一群中世纪的武夫。
优势在我啊!
怎么可能会输?
张安世的心,彻底的乱了,想到自己的兄弟,心头更是难受至极。
朱棣见状,脸已拉了下来,他眉头皱得更深,对一旁随伺的一个宦官使了个眼色,指着丘福道:“搀扶住他。”
随即又道:“刘卿,你继续说。”
“丘将军……”刘义这才又道:“还镇在欧洲呢,自打攻破了威尼斯,需派人留守,所以此番没有回来。”
朱棣:“……”
丘福脸上那痛苦的表情猛然一顿,他本觉心口疼。
这一下,心口突又不疼了。
张安世这时几乎要跳将起来,眼一瞪,大呼道:“你不早说,威尼斯攻下了?”
刘义吓了一跳,却还是老老实实地道:“是,现如今,叫伏波城……”
大臣们心里不屑,这万里之外的区区小城,攻破了又有什么了不起的?
蛮荒之地……毕竟也不是西洋,无法驻守,不过是鸡肋,食之无味,弃之可惜。
张安世整个人松了口气,随即狂喜道:“我早说了,我早对人说,丘松这个小子,只要他出马,准是成的,哈哈……这一下子他可立大功了。”
朱棣则是板着脸道:“好了,不要在此聒噪。”
朱棣心如明镜,天下这么多的疆土,攻下一个城,算什么大功,若这样也算大功的话,那么那些个宗亲,在西洋一个个攻城略地,岂不人人都有泼天之功?
张安世立即乖乖地道:“噢。”便闭嘴不言。
朱棣又看向刘义道:“船队,没有太大的受损吧?”
刘义道:“失了几艘船,不过……仰赖陛下恩泽,并没有遭受大的损失。”
朱棣道:“此番郑卿家为何教你彻夜来报讯?”
刘义道:“郑公公有交代,因为这一次回航,所载的货物实在贵重,所以停泊之后,所有的将士和水手不得下船,码头上的人,也不得随意登船,却命卑下,火速先来奏报,请陛下下旨,调拨一支军马,封锁了码头之后,郑公公和诸将士,再下船歇息。”
朱棣:“……”
郑和是没有资格调拨军马的。
实际上,没有皇帝的旨意,谁也不敢轻易调拨兵马。
而郑和是个极谨慎的人,显然因为害怕出现意外,而船上的将士,已经疲惫到了极点,显然已经不可能再让他们把守码头了,必须得有一支精兵,护住码头,他们才好下船。
朱棣不由道:“贵重……什么宝货,需这样大张旗鼓,还……要这般……的谨慎行事?”
刘义道:“陛下,都是真金白银……”
朱棣:“……”
刘义继续道:“是丘将军攻破了威尼斯等城邦之后,抢掠……不,是当地的士绅和商人们献上来的。”
朱棣:“……”
见朱棣没动静,这刘义也不敢说下去。
张安世在旁却是急了,忍不住道:“有多少?”
刘义苦笑道:“这……算不出,实在太多了,郑公公在回航时,其实也想好好清算一下,只可惜,船上精通算学的有限,而这百来艘船,都装载得满满的……所以……所以……”
“这船队……都装了金银?”朱棣虎目猛地一张,惊得瞠目结舌,道:“就几个邦城?能抢……能献这样多?”
刘义为难地道:“这……陛下……这卑下不知从何答起。”
朱棣却在一瞬间,突的精神百倍起来,他眼里似有了光。
随即提高了声调道:“调……这就调人,命锦衣卫,以及驻扎于栖霞的模范营,火速出动,给朕卫戍船队停泊的码头,任何人不得出入,派人……派人去……这么多船……这得是多少金银?张卿家……你听闻过这样多的金银吗?”
张安世微微一笑,道:“陛下,臣其实很想见识一二。”
朱棣摆手:“那张卿亲自去,要快。”
“啊……”张安世一愣,惊得说不出话来。
第536章 盖世之功
朱棣见张安世惊讶的样子。
此时也意识到方才显得过于有些激动了。
他定定神,道:“张卿,现在船上的将士们,还不能下船,更不离船回乡,他们在海外已漂泊了这样久,何其辛劳。正因如此,所以朝廷这边该赶紧将船队接管,方可令他们早日登岸回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