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时不同往日。

　　他德高望重不假，武院这三十年来培养出无数优秀将领不假，可和林叶有个什么关系？

　　林叶不是武院出身，甚至和武院一点牵连都没有，萧锦蓉能在别人面前端起来的身价，在林叶面前就端不起来。

　　所以哪怕萧锦蓉不认可林叶刚才那颇显倨傲的态度，也只能是暂且忍下来。

　　他笑了笑道：“大将军的话，确实有年轻人该有的锐气。”

　　说完这句话后他话锋一转：“不过，既然是陛下想不战而胜，那作为臣子，陛下的在乎，还是应该放在第一位的好。”

　　林叶顺理成章的接了一句：“所以我来请教院长大人。”

　　萧锦蓉道：“大将军若有什么想法，不妨直接与老夫说便是了，我虽已退隐，可依然虽大玉的人，为陛下办事，自当不遗余力。”

　　林叶：“院长大人可否想过，亲自去一趟南疆？”

　　这话一说完，萧锦蓉的脸色猛的就变了。

　　他这把年纪，此去南疆万里迢迢，别说那刘廷盛未必会给他面子，就算真给，他一来一回，大概也要没半条命，若刘廷盛不给，那一条命就扔在南疆了。

　　最主要的是，他一辈子都活的骄傲，去南疆劝说刘廷盛一旦没有作用，那必然会落一个身败名裂的下场。

　　想到这些的时候，萧锦蓉心里忽然狠狠的紧了一下。

　　林叶此番来，别说什么面子不面子，甚至连尊重都谈不上有多少。

　　难道林叶真的是诚心诚意来求他帮忙？

　　若不是呢？

　　想到这，萧锦蓉的心里就不得不紧张起来，因为他的脑子里瞬间冒出来第二个可能。

　　王洛神等人被杀之后，如今摆在新君面前的心腹大患，只有刘廷盛和郭戈鸣两人。

　　这两人，还都是他萧锦蓉的门生，这两人不反也就罢了，真要是反了，被牵连的何止是他萧锦蓉？连武院都名声受累。

　　如今新君登基，自然不许朝廷的名声一降再降，不许百姓们对朝廷的信服一落再落。

　　若如此，那林叶让他去南疆，到底是林叶的意思还是陛下的意思？

　　若是陛下的，那陛下是不是想让他去死？

　　如果萧锦蓉死在了南疆，那就成全了武院的名节，也成全了萧锦蓉自己的气节。

　　若萧锦蓉死在南疆，那就坐实了刘廷盛要造反的罪证，也坐实了刘廷盛连自己恩师都杀的恶名。

　　一念至此，萧锦蓉的背脊都一阵阵发寒。

　　他确实很有些本事，也确实德高望重，别人还都称赞他素有气节。

　　那他现在是要把这气节撑起来，还是选择往后退一步？

　　萧锦蓉内心之中瞬间就起了惊涛骇浪，因为他这才突然醒悟过来这林叶的狠厉。

　　陛下让林叶来见他，自然也就能猜测到这位新君的狠厉。

　　死一个已经退隐数年的武院院长，可坐实刘廷盛谋逆之名，成全萧锦蓉个人气节，挽救武院声望，还能让百姓们生同仇敌忾之心。

　　若这心思是林叶的，林叶真狠，若这心思的陛下的，陛下更狠。

　　因为萧锦蓉能退下来，且还带着荣光，那是太上圣君赐给他的，现在，新君却不打算把这恩赐当做萧锦蓉的免死金牌。

　　最主要的是，没有人会觉得自己该死，连王洛神都觉得自己不该死。

　　此时陛下这样逼他萧锦蓉，难道就不怕寒了朝臣们的心？

　　如此狠毒的心思，满朝文武不可能没人看出来，那这些朝臣，将来还有几人愿意向新君效忠？

　　“大将军……”

　　想到这些，萧锦蓉决定不再做什么试探了，既已涉及生死，那还试探什么。

　　“陛下的意思，是不是希望我去南疆，最好是……就留在南疆了？”

　　虽然他打算直截了当的问，可这问的话还算比较委婉。

　　“院长大人是不是误会了陛下？”

　　林叶坦然道：“刚才院长大人不是已经很确定了吗？陛下是不想打这一仗，陛下的意思，更愿意安安稳稳的把事情解决，让局面平平顺顺的有个过度。”

　　萧锦蓉此时脸色已有些发寒。

　　“若不是陛下意思，那就是大将军希望我留在南疆？”

　　林叶倒也不遮掩，直接说道：“若院长大人愿意去一趟南疆，自然不是孤身一人前去，不说别人，我必与院长大人同行。”

　　萧锦蓉冷哼一声道：“大将军去，是想做个见证？”

　　林叶没有明确回答，笑了笑道：“我这个人从小经历的有些特殊，所以总是会先不把别人当好人看，所以若别人不把我当好人看，我也觉得合理。”

　　不明确，可似乎这话回应的又很干脆。

　　“大将军，年轻做事有冲劲，自认为能靠这冲劲就不会有任何阻碍难得住……是好事，可大将军想过没有，越是锋利的东西，也越是更容易崩损。”

　　萧锦蓉道：“太上圣君……”

　　他才说到这四个字，林叶就回了一句：“太上圣君不知道远游到何处去了，陛下说，如今朝廷里的事涉及到军务的，我可自己拿些主意。”

　　萧锦蓉到现在也没明白，既然这不是陛下的心意，林叶为何就如此咄咄逼人，非要他这一把年纪死到南疆去。

　　他素闻林叶行事狠厉，可他也对林叶有过研究，林叶狠厉不假，却从不仗势欺人，也不会毫无缘由的就去害人。

　　若他是这样的人，那十万怯莽也不会对他死心塌地。

　　“大将军，我觉得……”

　　萧锦蓉把自己拿稍显发寒的脸色改了改，语气重新变得温和起来。

　　“我觉得，之前大将军提议说，我以武院院长身份发明文通告天下，请刘廷盛和郭戈鸣回歌陵来议事，似乎更为可行。”

　　林叶笑道：“既然院长大人觉得这样好些，那就这样做好了……不过那就要劳顿院长大人，回歌陵住一阵子了。”

　　萧锦蓉此时心里又是狠狠的紧了一下，他瞬间想到，莫不是自己被这林叶这厮给诓骗了？

　　之前林叶说让他发明文通告天下，他虽然没有马上拒绝，态度上却也直接，就是……我不乐意。

　　可林叶一番试探之后，萧锦蓉一下子就怕了。

　　在死和放下面子之间做选择，面子还那么重要么。

　　萧锦蓉心想，莫非林叶根本就没有害他之心，刚才那些提示，都只是给他施压而已。

　　现在他乖乖的选择配合林叶发明文通告天下，这不就是林叶最初的期待？

　　一想到这些，萧锦蓉就懊恼起来，他教了一辈子人，做了一辈子先生，此时此刻，却被一个如此年轻的后生给算计了，也是实实在在的给他上了一课。

　　“老夫，这不就是要回歌陵吗？”

　　萧锦蓉笑了笑，虽然越发讨厌林叶，可此时脸上的表情，却更为和蔼。

　　“多谢院长大人了。”

　　林叶道：“若有院长大人出面，刘廷盛和郭戈鸣必会尽快赶回歌陵，只要他们两个都愿意回来，那就说明他们其实并无异心，不管是对于他们自己来说，还是对于朝廷来说，都是两全其美。”

　　萧锦蓉在心里把林叶狠狠的骂了一遍，要说骂人，在武院里教了大半辈子的人，还能骂的不好听？

　　林叶当然看得出来萧锦蓉反应，但他不在乎。

　　两个人又貌合神离的聊了一会儿，寒暄之中的虚伪，让他们两个都觉得有些不好受了，萧锦蓉随即告辞，说自己毕竟年纪大了，熬不得夜，回马车里休息去了。

　　林叶送了一段后回到营地，庞大海立刻就跑过来，笑呵呵的问：“大将军，老院长是不是愿意配合了？”

　　林叶道：“老院长从一开始就心怀报国，自然是愿意的。”

　　庞大海会信？

　　也就是这个夜里，禄雷带着一群娄樊高手，悄悄的潜回了萧锦蓉家里。

　　一番试探之后，发现萧锦蓉并未在家，禄雷随即明白，那老家伙是被白天遇到的那人接走了。

　　他又急匆匆的回去和宗政世全复命，宗政世全听闻后，越发觉得这林叶不可小觑，萧锦蓉的傲气他领教过，林叶能只来一次就把萧锦蓉带走，足以说明林叶的本事。

　　“该着玉国出这样一个人物。”

　　宗政世全听完之后就长叹一声，若这次来的不是林叶，换做玉国朝廷派任何一人来，萧锦蓉都可能不会给面子，那今日萧锦蓉也就必死无疑。

　　“陛下。”

　　禄雷劝道：“若那人真是林叶的话，咱们还是稍稍避开的好，传闻此人心智若妖，万一他猜到陛下身份……”

　　宗政世全忽然笑了笑，笑的有些莫名其妙。

　　他说：“若咱们就这样不露面，林叶可能才真的猜到了咱们身份不寻常，若咱们一口气追到歌陵去，还是想求见萧锦蓉，林叶必不会再怀疑。”

　　这句话一出口，直接把禄雷给吓傻了。

　　他怎么都理解不了，陛下如此尊贵，为什么就偏偏非要冒险？

　　自古以来，哪有这样的皇帝，只带着这些护卫就敢去敌国都城晃悠？

　　说的好听些，这是陛下胆识过人，说的难听些，那不就是……作死？

　　禄雷吓得连连劝说，然后还请曲枝摇与他一起劝说，哪想到，那老成稳重的右相曲枝摇也疯了。

　　“我倒是觉得，陛下说的极有道理。”

　　曲枝摇看向宗政世全道：“此地距离云州边关很远，那林叶若是忽然醒悟什么，明日一早派人回来等着，若不见我们再来，他必起疑心，调遣骑兵发力追逐，我们走到边关就会被追上。”

　　宗政世全道：“禄雷，现在你派人传消息出去，把能调集来的人都调过来，再派得力人手去歌陵，联络咱们的暗桩。”

　　宗政世全笑道：“最起码这一次我赢了谢拂为，我敢来歌陵，他却不敢去娄樊。”

第二十三卷 双龙

第880章 任重道远

　　胆大妄为的人有一万种胆大妄为的做法，也有许多胆大妄为的种类，但归结起来，这些人却只有一种胆大妄为的底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