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叶此时已经猜到了。
这位大礼教是为降妖除魔而身负重伤,当时他到底是因为自保而不得不吸收不死魔功内劲来延续生命,还是在与雁北生交战之际就对不死魔功动了贪念,其实已经无法知晓了。
但这位大礼教神官带着不死魔功的内劲回到奉玉观,就为现在的事埋下了伏笔。
当时老掌教的心思,肯定是要想尽办法的救人。
然而陛下的心思就不一样了。
这位大礼教有功,当然是有功,谁也不能否认他的功劳,所以陛下当时也要想尽办法的救治他。
但是当得知无法彻底根除不死魔功的时候,太上圣君就已经有了别的想法。
所以哪怕没有陈微微,也还有那样一位大礼教……
修行了不死魔功之后,老掌教让这位大礼教在后山闭关,没有老掌教的准许,不能离开闭关之地。
所以这位大礼教的性情越发的偏激起来,况且修行不死魔功本就会让人心性大变。
林叶道:“他后来死……”
还是话说到一半,太上圣君就给出了解释。
“他后来死,是因为我觉得陈微微比他要好用。”
太上圣君解释道:“那位大礼教虽然也修行了不死魔功,且后来心性大变,但他终究是大玉的功臣,是上阳的功臣。”
林叶其实刚才问到的时候,已经有所猜测。
这位大礼教是功勋之人,哪怕之后对外宣称他修行不死魔功,为了修行而吸收人的气血,吸收别人的修为之力,可他终究是有功勋的。
如果非要以他为突破口也不是不行,但在名声上就会显得没有那么正义了。
总是会有人说,朝廷连有功之人都不放过。
百姓之中也会有不少心善但眼界又没那么高的人会觉得,哪怕救不了他,还不能把他关起来吗?何必要杀他?
连杀他都会有人提出质疑,以他为突破口来拿下奉玉观那自然就会有更多人质疑。
当陈微微这个天选之人进入太上圣君的眼里,一切改变也就顺理成章起来。
“是啊,他就是个天选之人。”
太上圣君看向林叶:“在我后来知道此人曾在云州武馆内,被朝心宗的血鬼盯上的时候我就知道他比那位大礼教会好用。”
林叶道:“那件事,他也算无辜。”
“无辜?”
太上圣君微微叹息一声:“我还以为,你不会因为与陈微微有同门之情而影响判断,看来,年轻人终究还是有些单纯。”
林叶看向太上圣君,一时之间没有马上就明白其中意思。
他的智慧已经足够接近于妖孽,可他在对人心的理解上终究还是比太上圣君差了些。
太上圣君看向林叶说道:“据你所知,当时的情况是什么?是陈微微独自一人被那血鬼盯上了,还是在场还有别的什么人?”
林叶道:“当时他因为犯错而受罚,被师父严洗牛罚去那里闭关自省。”
太上圣君笑了笑道:“那,最初发现那禁闭之处的人是不是他?”
林叶微微摇头:“记不太清楚了。”
太上圣君道:“如果当初最早发现那个地方不对劲的人不是他,那血鬼为什么不选第一个发现那地方的人?”
“就算是在当日,陈微微也不是孤身一人在后院,如果你要解释说血鬼到了不得不做选择的时候,为什么非的是陈微微?”
太上圣君的连续发问,让林叶不得不谨慎思考起来。
然后他才醒悟,原来自己还是会因为与陈微微是同门而影响了冷静的判断。
那是因为,从一开始林叶就把陈微微放在了一个受害者的位置上了。
太上圣君道:“你师父师娘心疼他,也是因为他可怜的身世导致,让你师父师娘从一开始就没有仔细去思考过这件事,为什么就非的是陈微微被血鬼盯上了?”
林叶默然无语。
“第二件事。”
太上圣君道:“陈微微随他座师北上进冬泊,他回来之后是怎么说的?”
林叶道:“大意是……他座师其实早就看出来他被种下了不死魔功,但心生贪念没有说出来,想培养陈微微为不死魔功的器炉,最终吸收魔功为己用。”
“后来,陈微微的座师在临死之前感悟,将这些事全都告诉陈微微了……”
林叶说到这的时候看到太上圣君似笑非笑的表情,所以就没能继续说下去。
太上圣君道:“这些话都是陈微微回来说的,可有人证?那自然是没有的,因为那种情况又怎么可能会有人证?”
林叶道:“当时的陈微微,也许还不会那么偏激……”
太上圣君道:“他是怎么敢回来的?回到上阳宫奉玉观,在老掌教面前坦承自己身负不死魔功?为什么要坦承?”
林叶道:“以坦承来换前程。”
太上圣君道:“他能在老掌教面前坦承,他难道不难在他天水崖的座师面前坦承?”
林叶一惊。
他刚才想否定太上圣君猜测的地方,是陈微微的座师在临死之前向陈微微说明了一切,这其实有些合理,不一定就藏着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
可是当太上圣君提起陈微微敢回奉玉观向老掌教坦承自己修行了不死魔功的时候,林叶的内心之中也不得不产生了动摇。
太上圣君语气平和的说道:“你可以只把这当做我的推测,并不一定就是真的,但只要有可能,那就没准是真的。”
“陈微微的性格如此,那会不会是他在被天水崖座师选中之前,就是天水崖派人来探视关于朝心宗余孽之事的时候,他就坦承了自己被血鬼注入魔功的事?”
林叶不能随意反驳。
太上圣君继续说道:“又或者,一开始他没有坦承,但他在得知自己被天水崖选中的那一刻就明白,隐瞒必然会被处死而不得不坦承一切呢?”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陈微微所说的,是他座师一早就发现了魔功存在所以才故意培养他,就变成了他以魔功不死来诱惑那位座师。”
“这就造成了另外一个结果……不是那位座师在年纪轻轻的陈微微心里早早种下心魔,而是年纪轻轻的陈微微在那位座师心里种下了心魔。”
太上圣君看向林叶:“只要你冷静,不先入为主的认为陈微微就是个可怜人,这些事,你该早有思考才对。”
他看着林叶认真的说道:“那就不妨再做一个更大胆些的推测……陈微微的座师,究竟是怎么死的?”
林叶心头一震!
太上圣君道:“修行不死魔功就能吸人气血和内劲……对于那时候的陈微微来说,一个重伤未死的司礼神官可真的是有诱惑。”
说完这句话后太上圣君又补充道:“当然,这些只是我的猜测,不过我一直在想另外一件事……陈微微座师在冬泊被围攻,是谁出卖了他?”
第1078章 终有不同
太上圣君的所有推测林叶都不能直接反驳掉,虽然他对陈微微的判断本来就是少年心中便满是恶念。
可也不知道为什么,在太上圣君推测这些的时候林叶本能的想要反驳。
所以林叶也在想,是不是自己过于伪善?
太上圣君的分析不一定就是真的,但他的分析也不一定就是错的。
所以坐在屋脊上的父子二人,在这一刻都沉默了下来,不是没话说,而是都需要给对方一点时间重新整理思路。
太上圣君会按照林叶的思维方式去再想想,林叶也会按照太上圣君的思维方式去推测。
两个人在屋脊上坐了好长一段时间,直到太上圣君确实有些坚持不住的时候才下来。
而那两位远远看着他们两个的女子,在看到太上圣君终于愿意下来的时候也总算松了口气。
其实,如果不是因为林叶的话,太上圣君根本就没有必要因为陈微微这个人而去说那么多的话。
那是一个完全不值得他浪费这么多力气的人,哪怕陈微微在计划之中确实处于很关键的一环。
在不同层面的人认知之中自然有不同层面的对手,陈微微显然还没有达到被太上圣君称之为对手的层面。
这个世上的人很复杂,但真的要想做个区分的话其实也简单。
比如正邪,善恶。
这只是简单区分,和层面无关。
任何层面都有正邪都有善恶,但往往越高处的越模糊越低处的越清晰。
不是没有,而是直观。
因为能有上面的人模糊下层的人清晰这番感慨的,也一定是在低处的人,模糊,也许只是因为看不到。
底层人的善恶之分是那么的显而易见,比如在同一个工坊做事的人,有的人手快些有的人手慢些,手快些的人自然赚的多些,手慢的人自然就拿的少些。
其实这是很公平的事,可若是心术不正的人就会觉得这不公平,于是便心怀怨恨,手慢些的人因为自己拿的不如别人多,跑去给手快些的人下毒也干得出来的。
且,时有发生。
这些事在底层显得清晰,就是因为底层终究是占据着至少八成以上的人口基数。
所以那个时候,陈微微是不是早就被武馆后院的血鬼诱惑了,又或者是他早有发现所以自己主动去要求了什么,其实已经并不重要。
觉得重要,无非是想给陈微微身上的标签改个定义而已。
曾经有一位圣人曾经说过,人生来并不是那么善良,所有的美好,都是因为人发明了道德和律法所以有了约束才产生的。
而道德和律法往往都是人的底线,后来不知道什么时候成了上限。
如果人没有发明出来道德和律法作为约束,那以人的头脑什么恶毒恐怖的事做不出来?
后来这位圣人就因为言论过于直接,所以在后世的名气并不是很大,在历史进程之中的某个时期,甚至被刻意抹除掉了。
因为,说人生而美好,比说人生而邪恶,本身就要美好的多啊。
然而这并不是一点意义都没有的思考,因为当人们开始反思是生而善还是生而恶的时候,人类的发展就已经向前跨出了巨大的一步。
皓园。
林叶跟着太上圣君回来,大概也是因为他不大放心太上圣君的身体。
回到住处之后太上圣君显然状态就比之前在屋脊上要好的多了,尤其是在躺椅上靠坐下来的那一刻他仿佛回到了他的世界。
他说:“如果关于陈微微你还有别的想要和我探讨,咱们可以一直聊到天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