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言缺:“你住嘴……”
林叶只在仙唐城住了一晚,第二天一早就赶往孤竹。
从冬泊进孤竹,要比从云州往孤竹那边去快得多。
与林叶到仙唐城的同一天,钱爷也已经安全抵达歌陵城。
在门口迎接他的,竟是老掌教。
老掌教看到那一副年轻人模样的钱擎苍微微皱眉,上来第一句就是你好不要脸。
钱擎苍哈哈大笑道:“这又不是什么了不得的本事。”
他仔细看了看老掌教后说道:“你若想的话,虽然不至于如我这样看着年轻,最起码,也能比现在要年轻不少。”
老掌教撇嘴道:“我要脸。”
钱擎苍:“我这不是也要脸吗。”
老掌教:“你要了个不要脸。”
钱擎苍:“许你要脸就不要脸,不许我不要脸也要脸?”
两位老人家同乘一车往住处走,聊起来这段经历,两位活了一百多岁的老人家,也都是一阵阵唏嘘不已。
“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就说我能活到一百六十岁,到今年,我整一百六十岁了。”
老掌教问钱擎苍道:“你再看我,可是能看准哪天就突然嗝屁了?”
钱擎苍道:“你嗝屁不了了,原本属于你的劫难被人挡了,你还能死皮赖脸的活许久,比我要久。”
老掌教:“为何?”
钱擎苍道:“因为我观你面相竟是还带着桃花气,一百六十岁你竟然还有了女人,真不要脸……”
老掌教哼了一声说道:“我若是真不要脸,能等到一百六十岁才有女人?”
钱擎苍想了想,好像很有道理。
他笑道:“你在这个年纪还犯了桃花,哪里还会嗝屁,有桃花润着,应该还能多活好些年。”
老掌教道:“这话听着不怎么正经。”
就在这时候,钱爷忽然脸色微微一变,他朝着外边吩咐道:“停车。”
车夫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连忙把马车停下来。
钱爷拉开车门急匆匆的下去,一眼就看到在大街一侧站在个瞎子。
那是个瞎子,因为他一双眼睛像是浑浊了的水晶一样,那又不是个瞎子,因为天下间的事好像没什么是他看不清的。
在钱爷下车的那一刻,瞎子撩袍跪倒在地。
“弟子叩见师尊。”
钱爷紧走几步到瞎子身前,仔仔细细看了看那双眼睛,只这片刻,钱爷的双目竟是已经含着泪水了。
“你这眼睛……”
“师父,弟子这眼睛不妨事。”
“我想试试能不能给你医……”
“师父,不必了。”
瞎子微笑着说道:“我这眼睛如此,见不到她但满眼是她,若真被师父医好了,满眼是她可又不是她。”
钱爷重重的点头:“都依你,你说不治就不治。”
钱爷拉了瞎子的手:“随师父上车,咱们多聊几句。”
瞎子又摇头道:“师父,弟子只是来见师父的,见过了心就安了,但弟子还是要回去的,弟子该来,弟子也该走。”
钱爷轻叹一声,松开手道:“可愿意告诉我你住处?”
瞎子想了想,最终还是把住处说出来,他不是想有所隐瞒,他只是不想被打扰,虽然面前之人是他的师尊,可在他心中不想被打扰就是不想被任何人打扰。
钱爷道:“眼睛不愿意治就不治,但你心有郁结,若不治的话……”
瞎子笑起来说道:“师父比弟子还要执迷,这哪里是郁结,只是弟子命该如此。”
钱爷沉默良久,点头。
瞎子后退两步再次跪倒在地:“师父去该去的地方,弟子也该回去了。”
钱爷再次把他扶起,点了点头道:“去吧,我所有弟子之中唯你是有一颗玲珑心,可我没想到,也唯你如此执拗。”
瞎子笑了笑,没有回应就转身走了。
回到马车上,钱爷明显变得神色暗淡下来,老掌教看着窗外那瞎子渐行渐远,他忍不住赞叹道:“他哪里是什么玲珑心,他心是纯心,人是纯人。”
钱爷轻叹道:“原本我想着,我弟子之中能革天下者是刘疾弓,能成圣者是他。”
老掌教道:“他早已成圣了,只不过,不是你我眼中的圣人罢了,可这世上,本就不该只有一种圣人。”
沉默片刻后,他又把其中两个字重复一遍:“不该。”
第1197章 待你好些
林叶离开仙唐城之前又去见了一次宗政世全,倒也不是还想从宗政世全这得知什么消息,只是觉得,在北征之前应该和这位帝王再多聊聊。
宗政世全也算个可怜人,因为在他接手娄樊帝国的时候,娄樊帝国面临的困局和大玉几乎一模一样,只是他虽称得上雄才大略但比起太上圣君谢拂为来说各方面都稍逊一筹。
他没有谢拂为那样的勇气,在即位之初靠装疯卖傻成为一个昏君来换取时间。
他也没有谢拂为那样的狠厉,一旦掌握了主动就马上举起屠刀绝对不会瞻前顾后。
瞻前顾后这四个字,就是宗政世全自己每每回忆起来最懊恼之处。
在云州做囚徒的这段日子,宗政世全尽可能多的去了解他曾经的对手谢拂为,像是一个学生,倾尽全力的去了解自己的老师。
越是了解的多了,他就越是知道自己在什么地方做错了。
谢拂为每一件事都做的很对,他是为了正确而不择手段的人。
可是宗政世全则不一样,总是会顾虑太多,一句为了大局,就能让宗政世全把许多想法彻底磨灭。
总是想这这样不行的人,和总是想着怎么样才行的人,也总是会在某个地方走上岔路口,最终是背道而驰。
第二次见面的时候两个人比起上次还要平和,每人一杯热茶,靠在椅子上看着天空,有一句没一句的搭话,别说不像是敌人,甚至不像是普通熟人。
就像是已经成为好友许久了,哪怕两个人都不说话的时候也不会觉得有什么尴尬的,只是,他们永远都不可能成为朋友。
“大玉对娄樊的攻势,应该是在两年内就要开始了?”
“嗯,差不多。”
“娄樊不好打,哪怕娄樊现在已经烂到了骨子里也不好打,娄樊太大了……”
宗政世全坐在那眯着眼睛说话,不像是在和林叶讨论他的国家要被林叶的国家攻击。
更像是,他在为林叶出谋划策一样。
林叶道:“我考虑过,以娄樊的版图之大,若是能在一年半到两年内迅速取胜,并且占据娄樊六成以上的疆域,那么大玉就算赢了,如果这一战打到超过两年,最终赢的还是娄樊。”
宗政世全微微摇头:“那是赢?扛住玉国两年多的攻势,娄樊将会倒退一百年……不,一百年前娄樊还算强盛,也不能说倒退。”
他看向林叶说道:“你的计划是没错的,娄樊太大,如果在一年内就直逼都城,在两年内就占据所有繁华之地,那娄樊灭国,不可阻挡。”
“可若是时间拖的太久,到那时候和玉国军队打仗的就不是娄樊的军队了,而是娄樊的百姓,当娄樊百姓都自发战斗的时候,别说大玉不行,天下没有一个国家能行。”
说到这他又补充了一句:“若反之是娄樊攻大玉也是如此,两年之内不能迅速占据大玉六七成以上的疆域,那娄樊也必败无疑,只是看打多久的问题了。”
林叶笑了笑道:“陛下好像有点盼着我赢的快些。”
宗政世全道:“矛盾心态罢了,想着决不能让你赢了,不能让娄樊国灭,可又想着真是打的天长日久,那遭殃的最终还是百姓。”
他缓缓道:“我在云州这两年来,感受到了玉人的不同,谢拂为……让我心服口服。”
玉国在谢拂为的努力下已经从那个至暗时刻走了出来,而且玉国幸运在于谢拂为之后还有林叶。
两代明君,就能让玉国一扫沉疴,如果林叶将来能做二十年皇帝,大玉将所向无敌,如果林叶能坐五十年皇帝,那大玉将成为至尊霸主。
可是娄樊呢?
想到这,宗政世全忍不住又轻轻的叹了口气。
其实他也知道,此消彼长之下,纵然这次大玉的北征可能会失败,到下次大玉再北征的时候,娄樊则必败无疑。
与其这样,倒是还不如让战争结束的快些。
所以当他有这种想法之后,他总是会自嘲一声……宗政世全啊,你这个叛徒。
“其实,太上圣君有个计划是更狠的。”
林叶笑道:“他原本打算把我培养成叛贼,到时候以叛贼的身份带着叛军把大玉灭掉,如此以来,我就能名正言顺的把所有蛀虫全都碾死。”
听到这,宗政世全的脸色猛的一变,他从来都不觉得自己是个笨蛋,他佩服谢拂为,但他也只是佩服谢拂为罢了。
可是现在听了林叶的话宗政世全才知道,他和谢拂为之间的差距不仅仅是脑子够不够好,还有胆子够不够大,够不够疯。
这是正常人能想出来的办法?
让自己的儿子成为叛贼灭了大玉,借助叛乱将玉国的蛀虫全都灭了……
疯狂,胆大包天,甚至……毫无人性。
“了不起……”
宗政世全最终也只能是以这三个字,给他的对手谢拂为做了最终的评价。
如果早十年他有这样的想法,那娄樊可能真的已经救回来了,娄樊病的比大玉要更重些,但这釜底抽薪的法子是真的包治百病啊。
林叶道:“结果我还是不够好,所以没能成为那个叛贼,只是逼迫一些人成了叛贼,如此一来注定了清理不干净。”
说到这林叶笑道:“不过,娄樊若是打下来的话,应该比中原要清理的干净些。”
宗政世全苦笑道:“大将军和我说这句话,我也不知道是该骂你还是谢你。”
林叶道:“其实圣君一直都没有想好怎么处置你,这是他唯一一次犹豫不决。”
宗政世全点头:“我很荣幸,能让谢拂为那样的人对我有些惺惺相惜的感觉,值得我骄傲了,我也确实很骄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