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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怀是次日午后才接到信报,得知蔡州行营兵马将万余马步兵当骑兵使用,渡颍直接追击围歼从许昌城北逃的敌军冯世兆所部。
虽说虏王兀鲁烈从鹿邑派出三千骑兵西进接应,但汝阴、泰和之战,令赤扈骑兵伤亡惨重,兀鲁烈手里也没有一支完好无损的骑兵部队可以派出去。
虏王兀鲁烈派往许昌接应的三千骑兵,之前经历了一天艰苦之极、伤亡惨烈的鏖战,又连夜驰行两百余里赶到许昌东北,还能剩下多少战斗力?
韩奇虎昨日拂晓时分率五百骑兵先渡颍水,此时许昌守军大部分还没有出城,使得韩奇虎率部得以从空隙间快速穿插到许昌东北部。
面对数倍于己赶来的接应敌骑,韩奇虎毫不畏惧,率领五百部众一边袭扰、迟滞许昌之敌出城北逃,一边千方百计阻挠接应敌骑与许昌敌军主力会合。
在接下来两个时辰里,杜武、袁垒等将陆续率领五千马步兵,从有如惊弓之鸟、仓皇出城北逃的许昌敌军散乱阵列的空隙间杀穿过去,与韩奇虎会合,彻底将兀鲁烈派过来的三千接应敌骑阻挡在许昌敌军北逃阵列之外。
在此之后,唐盘、张雄山又亲率两千甲卒、五千马步兵从许昌城以东、从南翼杀入许昌敌军散乱阵列之中,杀入许昌城中;差不多到日中时分,就将三万许昌敌军彻彻底底的杀溃,夺下许昌城。
可惜的是,昨日午后太室山东麓、许州北部地区暴雨倾盆,蔡州行营主力兵马被迫撤到许昌城中,没有办法将所有马步兵都肆无忌惮分出去追击溃兵。
不过,除了少量溃兵往西逃入太室山麓,大部分溃兵或投降,或往东南宛丘等地溃逃——其时许昌敌军还不知道宛丘已经沦陷靖胜军之手。
韩奇虎、杜武等人第一时间在北面建立拦截阵线发挥关键作用,即便一时间无法尽歼,也是尽可能将溃兵往东西两翼驱赶,逃入太室山里的溃兵,可能会逃脱升天外,但傅梁已经率部收复宛丘等城,也不怕往东南方向逃跑的溃兵能逃出司空府的天罗地网。
徐怀看着窗外的雨帘,将唐盘从刚收复的许昌城发过来的信报折好,交给姜燮存档,跟王举、刘师望、程伦英、徐心庵、杨祁业、蒋昂等将臣说道:
“可能要考虑暂且收兵了……”
颍州境内虽说没有暴雨倾盆,但从昨日午后也是淅淅沥沥下了一天一夜没停。不仅令颍河水位暴涨两三尺,汝阴以北的大小溪河也都有水满为患为的趋势——这极可能已经正式宣告了今年雨汛季的降临。
虽说溪河漫涨,有利水军中小型战船往河淮腹地穿插,但没有步骑的配合,最多也就是袭扰、阻挠敌军的运动。
短时间内再想在河淮腹地寻找机会大规模歼灭敌军主力,暂时已无可能。
“这贼老天也是助纣为虐!偏偏在这时大雨倾盆,令诸军难以轻动!”蒋昂气愤的握拳敲打桌案,不顾左肩的箭创牵得眉头大皱,恼恨暴雨来得太早,令他们错过趁势收复郑汴等地的良机。
“还不知足啊,”徐怀笑道,“我们得庆幸这暴雨没有早来两天……”
暴雨天气对步卒行军作战的影响,要远远大过骑兵。要是暴雨早来两天,前军主力也只能迟滞到獐子沟大营等待天气转变,甚至有可能提前结束掉这一次的颍州会战。
此时虽说在雨汛季过去之前,不会再考虑大规模的作战计划,但已经收复颍水北岸最为关键的许昌、宛丘、汝阴三座重镇,再加上颍口的颍上、鹿沟两城早就落入司空府的掌握之中,后续除了彻底歼灭被围焦陂、泉河两城的残敌外,还会出兵收复周边的一些中小型城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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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两天颍州境内皆是中雨未停,颍水上游襄城、登封以及汝水上游的汝州境内多有暴雨,正式宣告河淮地区汛季来临。
除了袁垒率领一部兵马,经太室山与箕山之间的泥泞驿道快速西进,杀入颍水上游河谷外,其他地方的作战都不得不暂停下来。
即便随后数日,天气转晴,但汝颍蔡泗等河水位皆暴涨。
虏兵在柘城、鹿邑等地又有意破坏河堤,在柘城、鹿邑、谯城以南引发大水,淹没田野阡陌,以塞南兵北上之路。
此时除了对岳海楼、孟介所部残敌加强围困、进剿外,其他方向兵马都就地休整。徐怀同时签署令状着手将数以万计的伤病陆续撤往信阳、楚山治疗、休养;安排延期有大半年之久的诸路州府轮戍兵马返乡。
此时整个京襄北部的防线也整体推进到颍水沿岸,徐怀以司空府的名义对原蔡州、申州行营战区进行新的调整:
撤除蔡州行营,重置蔡州,唐天德出知蔡州,以舞阳为州治,恢复襄城、召陵、西平、上蔡、汝南、平舆等六县县治,主持澧水入颍河道的挖掘、修筑颍水南岸大堤,修筑汝水大堤等事。
以许昌、宛丘两城为核心,设立京西行营,以唐盘为都统制、殷鹏、余缙为副将,张雄山为参谋军事,辖天雄第一、第二镇、靖胜军第一镇、第二镇及宛丘水营,总计编五万战兵、一万守军、两万诸路州府轮戍兵马。
京西行营除了负责对嵩山以东及蔡河两岸地区(原许州北部、郑州、陈州北部、东部及汴州西南地区)的作战任务外,还负责出兵收复位于嵩山与箕山之间的颍水上游河谷地区(禹州、登封、颍阳三县),对河洛之敌控制的轘辕关(位于少室山与万安山之间)保持军事压迫,积极为与汝州行营共同出兵收复河洛地区做准备。
原汝州行营改设河洛行营,以王宪为都统制,周景为参谋军事,傅梁、蒋昂、梁文江率靖胜军第三镇、第四镇及骁胜军第二镇师西进,编入河洛行营,辖五万战兵、三万守军,负责主要筹划收复河洛的作战任务。
以汝阳为核心,设立京南行营,以杨祁业为都统制,范宗奇、许凌为副将除了辖骁胜军第一镇、天雄军第三镇及汝阴、颍口水营外,另在汝阴起义军的基础上,从诸路抽调两百多中下层武吏军将,组建骁胜军第三镇师,以杨霁为统制,总计五万战兵、一万守军、两万诸路州府轮戍兵马。
京南行营另以燕小乙为参谋军事,除了守御颍水中下游及淮河中上游防线外,还将协同邓珪执掌的寿濠行营对平燕宗王府控制的京南地区(宋、亳、宿三州及汴梁东南地区)的作战任务。
包括占据颍州上游南岸的蔡州行营在内,司空府一度动员三十五六万兵马参与颍州会战,随着雨汛季的降临,大规模兵卒南撤休整或返乡,京西、京南行营所辖兵马迅速降低到十六万;即便将璜川、楚山、舞阳等地构成的第二道预备防线驻军计算在内,总兵力也下降到二十万。
对焦陂、泉河两城残敌的围困、剿灭,也都交由京南行营负责;为防止退守谯城、鹿邑等地的虏兵再有躁动,选锋军左右镇主力暂时南撤到淮川进行补充、休整。
随着汝颍等河水位暴涨,颍水以南的洪泛区自然越发洪水滔天。
不仅泉河城被彻底浸淹于四五尺深的积水之中,岳海楼率残兵所守的焦陂城也出现严重的积涝。
四月底泉河残卒再也忍受不了整日浸泡在混杂屎尿淹水中的日子,欲出城投降,为守将孟介、蒋昭德所阻,兵卒哗变袭杀孟介、蒋昭德等将开城投降……
第二百四十章 末路
仅千二百步见方的焦陂城原先仅有一道城墙矗立于颍水右岸的平野之上,但范宗奇主持对泉河、焦陂两城的围困以来,在焦陂城外连营的基础上,又加筑了一道夯土长墙。
环抱焦陂城的长墙高两丈、城根处厚达三丈,比一般的州县城墙都要坚厚。
为示彻底将焦陂城围困死的决心,范宗奇都没有让工辎营在长墙上留下攻城兵马进出的口子。
长墙就像一道土黄色的铁箍子,将焦陂城死死的套住,不留一丝缝隙。
焦陂筑城择址的地势较高,与西翼的洪泛区还有一段距离,但连月来大中雨不断,积涝排不出去,城里城外除了少数建于高处的衙院外,大部分的屋舍,包括大片的兵营,都浸泡在两三尺深的淹水中。
城内残卒倘若想投降,除了要偷偷摸摸从焦陂城翻出来,还要趟过城外的淹水,走到长墙脚下才有会绳梯接他们爬上长墙。
当然,出于朝廷的仁义与体面,范宗奇会隔三岔五安排人去投劝降书,也是先从长墙上将小艇放下去,然后渡淹水到焦陂城下。
这天,长墙连着放下三艘小艇,迅速引起焦陂城头守军的注意。
现在城里外除了人与牲口的排泄物都直接混杂在淹水里,伤病不治的人与牲口的尸体也没有地方处置,也都浸泡在水中,臭气熏天、疫病横行。
这时候能到城头值守,成了人人争抢的美差——岳海楼也只能尽可能将残兵都安排在高逾两丈的城墙上。
目前这道周十里、顶宽仅一丈五尺的城墙,成为守军最为主要的驻地,挤满了兵卒,食宿都在城头;同时岳海楼还着人在城墙内侧搭建高脚竹棚、木棚,方便更多的兵卒能栖息其中,免受淹水之苦。
由于城外与环围长墙之间也是两三尺深的淹水,同时相距也超过五六百步,却不虞南兵会突然发动袭击。
因此,城头守军密密茬茬的挤到垛口前,看着三艘小艇缓缓往这边撑篙而行,也没有太多的慌乱,很快就看清楚三艘小艇除了各有一名撑篙的船夫以及南朝司空府的武吏外,船中挤挤挨挨总共坐下十数妇孺,狭窄的甲板上还整整齐齐的堆着十数只木匣子。
守军面面相觑,不知道南朝司空府这是要跟他们唱什么戏。
虽说城里城外淹水有两三尺深无法排出,但为了尽可能保障兵马调动,岳海楼还是驱使壮丁在城内堆出数条连接衙堂、粮仓及四城的堤道;随着淹水加深,堤道也一步步加高、保证不被积水淹没。
岳海楼与高祥忠这时候也得报赶到南城门楼来。
但看清楚停在数十步外三条小艇上的那些妇孺,岳海楼的脸色顿时阴沉得能拧出水来,心脏也是禁不住隐隐揪痛,三角老眼就像毒蛇一般,死死盯着昂首站在船头的那名武吏,声音尖锐的叫道:
“堂堂平凉郡公,随时可以取赵氏而代之,竟然还要玩这种挟妇孺相威胁的下作手段?”
第一次北征伐燕溃败,岳海楼欲行刺葛伯奕陷害徐怀与契丹勾结,却不想徐怀将计就计,挫败岳海楼的行刺阴谋——其时蔡铤、蔡元攸无情将岳海楼抛弃,令岳海楼背上通敌的罪名,致其满门被斩。
一直到设立兵马都总管府,岳海楼除了从残遗族人那里过继一个养子外,还在宛丘娶了三房妻妾,却不想年过五旬的他又陆续生养了二子一女。
三艘小艇之上所羁押的十数妇孺,正是其养子岳亭渊以及他的三房妻妾及三个儿女。
“使相何等胸怀,岂是岳贼你能揣度?再说,这些年岳贼你手里沾染多少鲜血,又有何面目指责他人手段下作?”
武吏振声笑道,
“今日特将你妻小送来,一是叫尔等明白,虏王兀鲁烈、屠哥亦不过如此,所谓战无不胜的赤扈铁骑,像杂草一般被我们收割头颅,只能从颍水之畔饮恨败走,宛丘、许昌、沈丘等城此时都已归复大越。这些妇孺就是最好的明证,省得岳贼你说我们诓你。二来使相着我告诉尔等,降或不降,司空府没有半点在意,更不宵于拿妇孺相威胁。不过,这些妇孺既然出身贼门,以往也没有少享受荣华富贵,没有少在汉民子弟头上作威作福,此时送来焦陂,也是叫他们与尔等一起好好尝尝困守孤城是什么感觉,大越不杀妇孺,但也没有那么多的闲粮去养他们!另外,这些木匣,所封乃是孟介、蒋昭德等人头颅,尔等拿去好好观赏吧。再宽限尔等三日时限,三日后还若不降,任何后果皆是尔等咎由自取!”
武吏将十数妇孺驱赶下船,任他们踩在污浊的淹水之中,等岳海楼将他们接上城头。
十数木匣密封性较好,也都直接扔到水中,等岳海楼来取。
做过这些事,三艘小艇便撑着竹篙飘然而去。
岳海楼双手死死撑住垛墙,才勉强叫自己的身子不那么明显的颤抖起来;高祥忠等将脸色都是一片惨白,看着十数妇孺孤苦零丁的站在城外的积水里,一时间竟无人想到要放绳梯接他们上城头来。
过了好一会儿,还是旁边一名小校擅作主张,安排人手放绳梯下去,将岳海楼的妻儿接到城楼上来,同时又将那十数木匣捞上来。
侍卫将木匣打开来,却是孟介、蒋昭德等人的头颅拿石灰封于其中,说不出的狰狞。
过去一个多月里,焦陂城被彻底围困住,与外界也继绝联系,范宗奇是数度投书进城,言虏兵溃败、宛丘等城皆陷,敦促焦陂守军投降,但岳海楼坚称这一切皆是南兵动摇他们心志的诡计、诈计,声称只要守到秋后,必能迎来转败为胜的契机。
高祥忠等将亦是如此说服自己,心想焦陂虽说被围颍水以南,但相距泰和不足百里,只待两府援兵毕至,南朝兵马不敢守汝阴,焦陂之围也就随之而解。
他们又想许蔚、文横岳等人率疲弱之兵能守太原长达一年之久,而韩时良两度率部被围寿春也都坚持下来,他们手里有一万两千虎狼之师,焦陂城坚墙厚,粮秣不缺,又如何守不了四五个月?
而眼前的一切,将他们的妄想彻底击碎。
泉河失陷了,宛丘、项城、沈丘、泰和、许昌也都失陷了,这也证明了两府增调过来的精锐骑兵在颍水以北也受到重挫。要不然,镇南宗王府断不可能保不住岳海楼的妻儿,使其落入南兵手中。
两府横扫天下未遇敌手的铁骑,被南兵打垮了?
高祥忠等将这一刻就像是被人抽掉了脊骨,浑身发软,几乎都站不住在城头上。
“会不会夫人她们只是无意落入南贼手里,又恰好孟将军他们没能守住泉河?形势或没有这么恶劣,南兵还是在用诈计?”这一刻仍然有人幻想这一切乃是南兵动摇他们军心的诡计,张嘴问道。
岳海楼没有吭声,身形有些摇晃的往城下走去。
十数妇孺满脸凄惶,匆匆给高祥忠等将行过礼,顾不上浑身湿透,就跟着岳海楼的身后,从淹水夹峙的土堤往城中的衙堂大院走去。
高祥忠等将也是惶然,看着城头封装孟介等人头颅的木匣子,不知道要如何处置,什么都没有说,也都各自返回住处。
焦陂的淹水毕竟没有泉河那么深,城里还有些院落没有被积水浸没,此时都用作粮仓以及诸将及扈卫精锐的营地。
高祥忠回到住处,喝了酩酊大醉,半夜醒来听侍卫禀报说南兵打开长墙的暗渠,城外的积水黄昏时分就已开始一点点在消退,南兵很可能这两天就会着手组织人马强攻焦陂。
深感已陷穷途末路的高祥忠醉意正浓,这样的消息已无法将他从醉意中惊醒,粗鲁的将侍卫打发走,拿起酒坛又猛灌一气。
天亮时分听着院子里一片嘈杂,高祥忠叫来侍卫破口大骂:“大不了城陷,南兵来取我头颅,何须慌张成这样子?你们要是贪生怕死,拿我头颅去投降吧!”
“岳帅昨夜着人将数百袋干燥粮秣搬入帅府,旁人不知道岳帅何意,却不想岳帅一早就举火自焚了!”侍卫惶然叫道。
“啊!”高祥忠打了一个激灵,怔然半晌,连靴子都顾不上穿,赤脚往岳海楼住处狂奔,却见仅三进院落的督帅楼已陷入一片火海之中。
侍卫将大门撞开,就见岳海楼持刀坐在廊前,挥刀阻止侍卫闯入火海救他,而他身边皆是昨日南兵送过来的妇孺,包括岳海楼的养子岳亭渊在内,包括岳海楼未满十岁的幼子、女儿,但此时一个个都倒在血泊之中。
再定睛看岳海楼手持刀刃鲜血逆流,高祥忠傻在那里,没想到岳海楼最终会亲手杀死自己的妻儿再举火自焚……
第二百四十一章 班师
徐怀是在班师泌阳途中,接到通禀得知岳海楼手刃妻儿、举火自焚。
车马停在路旁暂歇,听信使禀报岳海楼举火自焚后高祥忠便回宅中悬梁自缢而死,刘师望感慨说道:
“主公安排岳家妇孺前往焦陂,是弱其斗志,没想到他们倒是干脆。不过,相比他们这些年为虎作伥、助纣为虐所犯下的滔天大罪,这结果还算是便宜了他们……”
徐怀站在出桐柏山谷的崖石上,眺望远处的泌阳城,心里也是感慨万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