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口、徐州等处暴徒倡乱,政府为整肃纪纲,维持国本起见,不得不以兵力戡定,迭经先后布告。本大总统躬承国民付托之重,值此变出非常,荡平内乱,责无旁贷,耿耿此心,当为我国民所共谅,各友邦所悉知。惟恐传闻之异词,或以方针之未定,国民以姑息养奸所责备,外商以身命财产为隐忧,若不明白宣告,使我全国人民咸知顺逆从违之所在,各外商共悉镇乱靖暴之有方,其何以靖人心而昭大信?为此通令,条举三端:一、该暴徒勾煽叛兵,僭窃土地,擅行宣布独立,破坏民国之统一,扰害地方之治安,此等行为,实为乱党,政府不得不依照国家法律以兵警戒。是用兵定乱,为行使约法上之统治权,民国政府当然有此责任。二、各国商民之通商传教,载在条约。凡有乱警地方,该地司令官均应照约实力保护,务使各外国人之身命财产,不致因乱事稍受危险。嗣后各该地方之外国人所有身命财产,如因镇压变乱而直接受有损失者,民国政府必完全负其责任。三、乱党到处勾结,如有本国人与之订立一切契约,而影响可以及于国家或一地方者,无论用何种方法,及何种名义,民国政府绝不承认。以上三端,自本令发布以后,应由各该地司令官通行布告。仍着外交总长行文驻京各国公使查照,以副友邦热诚赞助之雅怀,而示本大总统除暴安良之至意。此令。
当袁大举向南方用兵时,虽然已对国民党撕破了脸,满口乱党叛徒,可是独对孙中山先生还很客气。不过孙中山却不能不表示严正的态度,乃发电致袁,原电云:
北京袁大总统鉴:文于去年北上,与公握手言欢,闻公谆谆以人民国家为念,以一日在职为苦。文谓国民属望于公,不仅在临时政府而已,十年以内,大总统非公莫属。此言非仅对公言之,且对国民言之。自是以来,虽激昂之士,于公时有责言,文之初衷未尝少易。何图宋案发生以来,证据宣布,愕然出诸意外,不料公言与行违至于如此,既愤且懑;而公更违法借款,以作战费,无故调兵,以速战祸,异己既去,兵衅仍挑,以致东南民军,荷戈而起,众口一辞,集于公之一身。意公此时,必以平乱为言,故无论东南军民,未叛国家,未扰秩序,不得云乱;即使曰乱,而酿乱者谁?公于天下后世亦无以自解。公之左右陷公于不义,致有今日,此时必且劝公乘此一逞,树威雪愤。此但自为计,固未为国民计,为公计也。清帝辞位,公举其谋,清帝不忍人民涂炭,公宁忍之?公果欲一战成事,宜用于效忠清帝之时,不宜用于此时也。说者谓公虽欲引退,而部下牵掣,终不能决,然人各有所难,文当日辞职,推荐公于国民,固有人责言,谓文知徇北军之意,而不知顾十七省人民之付托,文于彼时,屹不为动。人之进退,绰有余裕,若谓为人牵掣,不能自由,苟非托辞,即为自表无能,公必不尔也。为公仆者,受国民反对,犹当引退,况于国民以死相拼!杀一无辜以得天下,犹不可为,况流天下之血以从一己之欲!公今日舍辞职外,决无他策;昔日为任天下之重而来,今日为息天下之祸而去,出处光明,于公何憾!公能行此,文必力劝东南军民,易恶感为善意,不使公怀骑虎之虑;若公必欲残民以逞,善言不入,文不忍东南人民久困兵革,必以前此反对君主专制之决心,反对公之一人,义无反顾。谨为最后之忠告,惟裁鉴之!
孙中山同时发出通电一道,略云:
北京参议院、众议院、国务院、各省都督、民政长、各军、师、旅长鉴:江西事起,南京各处以次响应,一致以讨袁为标帜……大势至此,全国流血之祸系于袁氏之一身,闻袁氏决以兵力对待,是无论胜败,而生民涂炭,必不可免。……使袁氏果而出此,非惟贻民国之祸,亦且腾各国之笑。……袁不宜借口部下之拥戴,而拒东南人民之要求,可断言矣。诸公维持民国,为人民所攸赖,当此人民绝续之际,望以民命为重,以国危为急,同向袁氏劝以早日辞职,以息战祸!倘袁氏执拗不听,必欲牺牲国家人民,以成一己之业,想诸公亦必不容此祸魁!文于此时,亦惟有从国民之后,义不返顾。
二次革命是由江西肇始,赣军虽然在开始时打了一场漂亮的胜仗,可是北洋军增援后,大举猛进,相持十余日,湖口要塞司令陈廷训被袁收买,暗与北军相通,于7月24日晚令炮兵反击赣军。赣军不及防备,前后受敌,不得已遂放弃湖口。25日北军遂入据湖口县,李烈钧虽戮力抵抗,但要塞已失,门户大开,江西已无险可守,8月18日南昌失陷。袁世凯以李纯为江西护军使,李廷玉襄办江西军务,旅长马继增升第六师师长。
袁军攻入南昌后,军纪之坏,和洗劫南京大同小异,南昌富室均被指为国民党,劫掠其财物,奸淫其子女,尤以第六师十一旅旅长兼南昌卫戍司令张敬尧所部,一如辫子军张勋所部一样,入南昌的第一天就横尸1000余具,其惨状可以想象。南昌危急时,江西都督欧阳武自称罪人,到吉安青源山为僧,号止戈和尚。9月中旬北洋军已完全占领江西后,江西水巡局长倪占魁,把他从山上解到南昌来,李纯命予以优待,发交军法处收押。他写信给南昌商会,有:“祖母九旬,老父七十,为武不肖,朝夕聚哭,求死不得,言之心酸。”商会乃代为求情。9月27日解北京,判处二等有期徒刑八年,10月30日获特赦。
安徽宣告独立时,民元做过皖军总指挥、临阵失踪的胡万泰,又爬上了都督座位,把署理都督孙多森请到原来的民政长椅子上。不久讨袁军两路失败,胡乃取消独立,于7月22日偕孙多森逃走,剩下都督的空位子,给宪兵营长祁耿寰坐了几天,又让给刘国栋。7月27日柏文蔚回到安庆来,刘乃退回原职小小参谋椅子上。8月6日,逃走的胡万泰突又出现,通电数柏五大罪状,可是这时柏亦已离皖,胡再任都督,宣告独立,可是这把椅子已轮不到他了。8月28日倪嗣冲来到安庆,倪早在7月27日就由袁世凯任命为安徽都督,从此,安徽变成了北洋军阀一个主要的巢穴了。
北洋军既然节节胜利,袁系的升官图便在南方出现,段芝贵仍兼第一军军长,升上将,实授江西宣抚使;张勋亦升上将,段芝贵的右司令王占元兼湖南护军使。
上海方面因南京革命军失败,亦功败垂成,袁命第四师师长杨善德为松江镇守使,郑汝成为上海镇守使,海军总长刘冠雄为福建都督。
广东和四川两地解决得最快而不吃力,7月27日袁派龙济光、觐光兄弟为广东正副镇守使,8月3日龙济光升上将继任粤督,8月5日陈炯明出走。四川方面熊克武虽于8月9日宣告独立,但为时只一月就解职下野。
湖南独立的局面,主要受湖北的压迫,以及广东独立失败的影响,遂使湘督谭延闿和湘军师长赵恒惕功亏一篑。8月12日湖南为环境所迫取消独立,9月17日袁令汤芗铭率楚有等四艘浅水舰驶入岳州,派第三师曹锟部进驻岳州,又以袁系的三十九混成旅旅长伍祥祯为岳州镇守使。这样一来,湖南便完全落入袁的掌握中。袁仍然施借刀杀人计,命黎元洪兼领湘督,黎当然不会中计,敬辞大命;袁乃请黎荐人自代。黎自然不会推荐与袁无关的人,他觉得汤芗铭是袁的死党,又是湖北人,黎和汤的长兄汤化龙又是老朋友,因此顺水推舟保荐了汤为湘督。10月7日汤芗铭赴长沙晤谭延闿,10月24日袁发表人事命令,免谭,以汤继任都督,王瑚继任民政长,王未到任前以汤兼署。并命谭即日入京,同时令将师长赵恒惕解往北京听候处分。袁的军队于11月15日入驻长沙。
黎在湖南人中,以对谭和赵最好,谭下野后,黎打电报给袁说:“谭的独立非出自愿,乃系被迫,曾仰药以求解脱,元洪敢力保其无他。”谭是个书生,见到黎为他解脱的电报,立即加以否认,他发出一则通电,大意是说:黎副总统心存爱护,力为解免,难道我不知感激,可是我并未仰药,亦未受迫,我为都督,发号施令俱自己为主,要治罪,一身甘当云云。二次革命后,各省取消独立,浮起一片骂孙、黄声,但谭却始终不骂;各都督多诿称独立时系被迫,或被冒名,谭则独任其咎。
北京陆军部判谭四等有期徒刑,黎再出头说项,乃于12月12日下令特赦,仅褫陆军上将衔“以示薄惩”。黎同时又代赵说情。赵亦因之免难,议处三等有期徒刑四年,褫夺少将衔。这是民国3年4月22日的事了。后赵获蔡锷力保,3年9月13日亦获特赦。
黎对谭、赵是特别的,可是对其他一般湖南人并不好,这可以从谭人凤致黎函看出:
闻公近日专以仇杀湖南人为事,而其被杀之人,不审罪状,不问姓名,概以乱党二字加之,立予枪毙。……试问武昌旅馆禁湖南人居住,旅鄂在公人役,多数命令撤差,岂玉石不分,可一网打尽耶?……公傀儡昏庸,听人播弄,时而曰二次革命,曰三次革命,曰四、五、六、七次革命,自吓吓人,正所谓天下无事,庸人自扰之也。公作威作福,肆虐于我湖南人,试问湖南人何负于湖北?更何负于公?阳夏之役,救湖北者非湖南乎?
袁世凯于7月23日发表命令撤销孙中山筹办全国铁路全权。孙是于民国元年9月9日受任筹办全国铁路,提倡修筑铁路20万里,可惜当时人们没有远见,以为修筑20万里铁路简直是神话,于是大家以“孙大炮”嘲笑孙中山。其实当时美国已有100多万里铁路,中国比美国大,即使修筑了20万里根本算不得一回事,而国人竟大惊小怪如此,实在太浅见了。孙中山慨然统一筹划全国铁路大计,第一步预定修筑三大路线:第一条是由广州经广西、云南接缅甸铁路;第二条是由广州经湖南、四川达西藏;第三条由扬子江口经江苏、安徽、河南、陕西、甘肃、新疆以迄伊犁。筹款方法主张借款,如京奉、京汉、沪宁诸路办法,其条件以不碍中国主权为范围,资本定60亿元,里程20万里,期限10年。计划才告拟定,由于二次革命以及袁撤销孙中山铁路筹办全权,此一伟大计划,乃随孙之去而告流产。
7月23日同时发布命令,称黄兴、陈其美、柏文蔚为“叛徒”,责成冯国璋、张勋捉拿黄兴到案,还发出捉拿赏格,捉到黄兴的赏洋10万,捉到陈其美的赏洋5万。
上海、南京两地的讨袁军相继失败后,8月2日孙中山乃乘德轮约克号离沪,本意拟去广东,不料次日经马尾,日本驻福州领事馆武官多贺京之来告,驻粤将领张义权、苏慎初已与龙济光勾结,接受袁世凯乱命,恐不安全,孙中山乃决定改赴台湾。行前召见随行同志梅光培、李朗如,令梅、李两人先至香港,自己则偕胡汉民去台湾,并把随身所带全部款项600元交梅、李备用。梅、李拒不肯受,胡汉民劝他们接受,大家黯然话别,分道而行。
孙中山偕胡汉民抵台后,张继、马君武亦随后赶至。这时各地的讨袁军都相继失败,孙乃转去日本,不料袁已要求日本拒绝孙上岸,幸孙得船长的掩护,以及国民党在日本的负责同志丁怀瑾(石僧)的布置,日本友人萱野长知的协助,才得在神户秘密登岸。这时随侍孙在神户的是胡汉民和廖仲恺,丁怀瑾则往来东京、神户各地,对外联络。
9月6日北京总检察厅秉袁世凯命下令通缉二次革命首要,以黄兴、陈其美、钮永建、何海鸣、岑春煊五人为宁沪倡乱首魁,其余孙中山、张继、李烈钧、柏文蔚、谭人凤、陈炯明亦在通缉之列。不久,黄兴、陈其美、居正、戴传贤、邵元冲、邓铿、田桐等亦先后亡命至日本。
民国2年的讨袁之役(又称为癸丑之役、赣宁之役、湖口之役和二次革命),可惜是昙花一现,它是民国成立后的第一次南北战争。这一次战争的结果使得北洋军源源进入南方各省,除了广西、贵州、云南、四川省外,其他南方各省都成为了北洋军及其附属军的征服地,袁家天下已囊括了全国十分之九。至于桂、黔、滇、川四省为什么没有给北洋军侵入,一来是这四省的都督都不是属于国民党系,二来是这四省地处偏远,袁觉得鞭长莫及。由于地盘扩大,北洋军既要镇慑北方,又要占领新夺到的南方各省,当然感到兵力不敷分配,于是乃大举扩充,从此北洋军的番号便越来越多了。
袁在对南方用兵过程中,在用人问题上充分表露出无制度,无标准,完全是家天下作风,既派刘冠雄为南洋巡阅使(他所指的南洋是江浙一带),又派雷震春为长江查办使;既派冯国璋为江淮宣抚使,又派张勋为江北镇抚使,还有一个江北检讨使蒋雁行;既派段芝贵为江西宣抚使,还有一个连职名也相同的赵惟熙;至于湖南,就派了三个查办使:曹锟、汤芗铭和郭人漳,又派了两个检查使:张学济和朱树藩。这一幅多彩多姿的升官图,据说连袁自己也记不清楚总共发表了多少官职。真是五花八门,叠床架屋,在袁来说是羁縻天下英雄,网罗人才的手段。
不要说有官无职的空头衔如此,就是有官有职的情形也是乱得一塌糊涂,有些省既有都督,又有护军使,有些省有护军使或镇守使却无都督,有些省以文人为都督,却以武人为民政长,有些省则以武人兼军民两长。
但是,主要的安排却没有含糊,从民国2年7月到12月,袁先后任命了倪嗣冲为安徽都督,郑汝成为上海镇守使,龙济光为广东都督,李纯为江西都督,张勋为江苏都督,汤芗铭为湖南都督,段祺瑞为湖北都督,刘冠雄为福建都督。此外,又派北洋军第四师师长杨善德驻松江以扼浙江的咽喉,第三十九混成旅旅长伍祥祯驻长沙,第三师师长曹锟驻岳州以扼湖南的咽喉。
国民党第二次革命失败,对于中华民国的影响是极大的,因为袁世凯的胜利鼓励了他独裁称帝的野心,使中华民国民主事业,受到了致命的打击。
第52章 虽胜犹败,得不偿失
当黄兴在南京组织讨袁军后,江苏都督程德全阳为赞成,阴存观望,于7月17日托病由南京赴上海。迨7月25日,袁军已攻下江西湖口,程德全乃发出通电,向袁输诚,电云:“南京独立,系黄兴及第八师师长陈之骥所为,现已另刊关防,召集水陆军警,亟图恢复云云。”这时,上海的讨袁军因受外人干涉,司令部被解散,南京无以为恃。冯国璋、张勋乃各率大军沿津浦路南下,黄兴于是功败垂成,退出南京,陈之骥亦取消独立,以师长名义维持南京秩序。8月11日何海鸣重组讨袁军于南京,与冯、张两军作殊死战凡20日,9月1日袁军大举进攻,何兵外无奥援,孤军苦战,困疲万分,不能再守,南京遂被袁军攻占。张勋和他的辫子军攻城时,曾下令城下之日大掠三日以为奖赏,于是南京城被辫子军攻下后,遂遭浩劫。
北洋军对南京的作战任务,是由张勋部攻打太平门,雷震春部攻打南门,冯国璋部攻打北门。张勋使用掘地道、埋地雷种种方法,轰倒了一段城墙,于9月1日攻进了太平门。城破后,北洋军放火烧了下关,城内还有三五成群的讨袁军残部在巷战,这时的讨袁军总司令何海鸣,躲在马棚草堆下得以乘机逃脱。从9月1日至3日,张勋大纵兵士任意地奸淫抢劫,他于9月4日才进城。洗城的那三天中,雷震春军在南门,张勋军在北门,好像划分势力范围一样,挨家挨户地烧杀抢掳,上自天花板,下至阴沟都不放过。许多妇女投秦淮河自杀。由于讨袁军总司令黄兴是湖南人,坚守南京的部队也绝大部分是湖南人,因此张勋对湖南人恨得最厉害,湖南会馆先被查封,湖南人被杀的也不计其数。在抢劫过程中,城内大街小巷出现了各式各样的怪现象,有些兵士脱下军衣,把步枪当作扁担来搬走他们的“战利品”,有的强迫人力车替他们搬运,有的则因抢夺赃物而互相枪击。张勋虽然打了一次胜仗,可是等到士兵们归队点名时,却少了很多,这些士兵不是战死而是失踪,他们为什么失踪呢?原来他们打完了仗,老总们都饱掳满载,发了一笔不小的财,于是他们便开小差回家去享福了。
南京市民用罢市运动来抗议辫子军的罪行,张勋用武力对付,强迫商人开市,他认为开门七件事最要紧,乃勒令柴、米、油、盐、酱、醋、茶店铺首先开门,其余的则一概不理。
9月9日,沪宁火车首次通车,南京市民们扶老携幼,不约而同地都赶到火车站,想搭车离京,以逃避辫子军暗无天日的洗劫。火车站上人山人海,拥挤不堪,人人都争先恐后要离开南京这座黑地狱。因为辫子军在南京的洗劫,毫无终止的迹象,同时又听说张勋且要驻节南京,遂使南京市民们一传十、十传百,这是由于张勋过去治理南京的余悸还深印在大家心上。
提起张勋实在是中国近代史上的一个怪物,他的辫子军杀人放火无所不为。当清帝退位前,他曾率军勤王,勤王军在天津被洋兵挡阻,他才怏怏回到德州。这次听到革命党又在南京“造反”,“袁宫保”又要和革命军打仗,他乃自告奋勇率兵剿“匪”。袁派他会同冯国璋攻南京,这正给他恢复自己因辛亥革命而失去的江南地盘的大好机会。
张勋和辫子军攻下南京后,大肆洗劫,使到天愁地暗,中外震动,连袁世凯听了也为之惊讶,于是发电给南京各军师,全电如下:
阅路透电,称南京城内住宅商店,茅舍草屋,无不被抢,妇女老小贫富,多被奸淫,其余均入外人家避难,各军皆然,而张部蓝衣兵实占多数。各官长目睹不理,所谓不伤一人,不惊一户之宣告,完全背弃。日本民居,亦多被害,有自日领署出者,被兵枪毙三人,受伤一人云云。此次大兵南下,伐罪救民,似此强暴行为,如果尽确,则是丧尽名誉,大干军律。查各国军人素尚文明,即俘虏亦无凌虐。吾国削平内乱,自残同类,已属可矜,况无辜良民,久困匪中,日望援救,闻者堕泪,见者痛心。若以盗贼之行为,尤而效之,各国传布报纸,目为野蛮,于立国大势,所关非细。且乱党乘间抵隙,执为口实,更足以煽动人心,东南大局,何时可定?各弁目等,谁无身家妻子,入伍为兵,退伍即民,易地以观,忍乎不忍?民纳税以给饷,兵出力以卫民,不能卫之,而反扰之,天良何在?为之官长者,目睹何忍?本大总统治军数十载,素以保民为宗旨,闻此情形,不禁泣下。仰即传集各该官长,剀切诰诫,并明查暗访,得有奸抢实据,立按军法严办,以期湔洗于万一。至保护外人生命财产,更属文明通例,尤应格外留意,勿因细故,败坏大局为要。
张勋复袁电一:
大总统钧鉴:鱼电谨悉。此次南京城下之日,各军争功,蜂拥而进,与匪军巷战一二昼夜,全城鼎沸,子弹纷驰。嗣后匪军逃窜,乘机抢掠,土匪助虐,益肆凶残,多有假冒官军情事。当此之时,秩序已紊,加以各军号令不一,非以严刑,难期整饬。勋因破除情面,随派干练弁兵,巡行街市,随地正法者二百余名,截留衣物无算。然后始得渐就平复,此金陵各国旅居洋人之所共见。今路透电,乃以蓝衣兵独占多数为言。查勋军入城,仅占东北一隅,此处荒僻,民户无多,其余各处繁盛之区,均由各军分扎,孰抢孰否,不难按户而稽。且前次我军夺取天保城各要隘时,匪军屡次乔扮勋军装服,希图混进。且蓝衣之说,亦难据为确实证据,亦何所用其回护。应请简派公正大员来宁,亲赴被难之家,确实调查,以昭信谳,而全军誉。
张勋虽复电给袁,推卸洗劫南京的责任,可是辫子军的暴行,中外目睹,所以袁世凯和北京参谋本部、陆军部都来电彻查,使他也极为伤脑筋,不得不再二再三申复。下面是张勋的第二、第三次给袁复电:
张勋复袁电二:
大总统钧鉴:拱密。参陆两部阳电,传奉钧令,敬悉。此次南京倡乱独立,城内闾阎,本已重遭糜烂,迨及城下之日,诸军萃集,巷战连朝,土匪溃军,乘机焚掠,于时秩序已紊,诸统将专事杀敌,兼顾难周。一二不法军人,趁各军号令尚未统一之际,继匪军劫掠之余,见物辄取,固所不免,当经派员率队巡行街市,但见有持挟衣物抢掠者,无论军匪,概行立地正法。计共斩决二百余名,截留衣物无算,均交商会分别给主认领,并将约束不严之该管官弁斥革。中外商民,皆所共见。现仍会同诸军竭力稽查,认真根究,务得实犯,严加惩办。谨此复陈,伏乞垂察。
张勋复袁电三:
大总统钧鉴:鱼日电谕敬悉。重承责问,滋切悚皇。此次叛兵占据金陵,反复哄争,闭关自毒,地方秩序,业已破坏不堪。迨海陆各军,会合围攻,全城均当战线,攻者愈力,守者愈坚,居民迁徙避藏,受无妄之灾者亦愈众。既而逆首知势不敌,窜匿无踪,合数万之悍贼骁匪,以及失业游民,麇集一隅,漫无约束,其任意勒索,多方蹂躏,人言凿凿,闻者寒心。勋等逆料及此,迭经通饬营队,晓谕军人,务以恪守纪律,不扰善良为第一要义。复传集各官长剀切告诫,不啻三令五申。惟民匪同困重围,本属断腕求瘳之计。若战斗中而复责以保护,智勇俱难为力。坚城既破,我军如墙而进,肉搏冲锋,贼匪梗顽,尚在竭力抵御,黠者褫装弃械,随处搜括,纷纷溃逃。地痞流氓,争取所遗衣械,遂得假冒兵士,乘机劫夺,快意须臾。与勋前攻天保城时,叛军多草帽蓝衣,希图扰乱伎俩,如出一辙。贼倡其先,匪踵其后,荒衢僻巷,亦几十室九空。其时我军师旅团营,参伍综错,注重占领要隘,警备非常,不能遽尔分兵四出剿捕。营垒粗就,始得派遣游骑周匡侦巡,余孽渐次肃清,而公私已荡然尽矣。勋等驰入宁垣,察视情形,虽不至如路透电所云之甚,然疮痍遍地,目击心伤。一面会同出示招集流亡,并分别严申军令,拿获抢劫之犯,随时立正典刑,兵士间有取携,亦挥涕斩殉不少宽假。连日捕杀约百余人,所有赃物,概发商会招领,市面略定,人心少安。勋与国璋,督师分道南来,既未能不战而屈人,又无从临战而弭祸,彷徨中夜,内疚良多。而路透电竟以贼匪强暴惨虐之行为,独使我军蒙其重谤,不惟勋等难甘默认,即全军官长均受有完全教育,讵肯明知故纵,弃隳身名。事实始终,历历在目,固非一人一时之言所得掩饰,又岂容悠悠诋毁,淆惑听闻。应请大总统派员来宁,切实调查,秉公核办,以息谣诼,而定是非。冒渎钧聪,伏希垂鉴。
袁世凯在癸丑之役陆续击溃了革命军后,就颁发了大批勋章和晋级命令。张勋得到勋一位和江苏都督。袁的本意是要把江苏都督给他的亲信冯国璋的,可是这次南京之战,首先攻城的,是张勋所统的辫子军,为了表示大公无私和嘉奖有功,便不得不改变计划,把江苏都督给了张勋。因此,冯国璋在收编南京城内外的讨袁军残部后,便一声不响地率领他的部队渡江而去。
张勋做了江苏都督后,偌大的一个南京城立刻就看不到一点民国气象,完全恢复清代的气氛。他绝对不准他的兵士们剪掉辫子,因为辫子已成他的军队的特别标志。他看见穿西装剪短头发的人就生气,看见留辫子的就引为同志,于是,南京城内突然流行起拖辫子,扎假辫子的风气盛行一时。他绝对不许用“前清”字样,他认为在他统治下的区域,应该仍是“大清天下”。
江苏都督府的大柱和栋梁他都涂上一道朱红色,把旧两江总督时代的吹鼓手和炮手都找了回来,每天开吹三次,开炮三次。这一切都是清代的官制和排场。他不但恢复了厘捐总办、粮台总办、督销总办、道台、知府、知县等等,而且一切都是“扎委”。南京城内就有一个知府“江宁府杨”,和两个知县“江宁县左”、“上元县沈”。知县的衙门里恢复了刑名老夫子、差快等等。县太爷坐堂,恢复了藤条、小条等刑具。南京城内大小官员们都拖着辫子,打轿子上院,谒见时要先递手本,见了“大帅”要行跪拜礼,要自称卑职。所有这一切都是两江总督衙门的规矩。
辛亥起义,张勋被江浙联军赶出南京城时,城内警察曾经欢迎革命军人入城,张勋因此记恨在心,这次他收复了南京后,首先把所有的南京城内的警察一齐革职,用辫子兵代替警察站岗,然后从北方招了一批北洋警察来。辫子兵的各营都用龙头令箭,官长们则穿的是清代的蓝制服,军营中不许悬挂中华民国的军旗,而要悬挂红色白边的蜈蚣旗。民国的国旗也不许悬挂,江苏都督府门前大桅杆上挂的是一个斗大的“张”字红旗。所有这些怪现象,袁都装作不曾晓得,可是外国使节们对此非常惊讶,他们曾质问南京城不挂民国国旗的原因。袁待外国人抗议了,才打电报责备张勋不该禁止悬挂国旗。
9月17日,南京城内才有五色国旗出现。
当张勋在南京胡闹时,辫子兵乱烧、乱杀、乱抢,无所不为。有一天杀错了人,杀伤了三个日本人,日本全国为之震动,军人们竟向日本外相牧野请愿出兵中国。日本驻华公使山座向袁政府提出了严重抗议,要求中国政府向日本谢罪,同时黜免张勋。袁派张勋的同乡李盛铎到南京来调查,李劝张对日本人让步,以免引起两国关系恶化。张乃和日本驻南京领事船津直接谈判,谈判的结果是张勋亲自到日本领事馆道歉(9月28日),日本放弃了要求撤换张勋的要求。可是日本问题虽告解决,美国和英国也一而再提出了撤换张勋的要求。由于外国人有这样的要求,正好给了袁撤换张勋的好借口,何况袁这时在外交上正亲美英,使他对美国和英国的建议愈加认真。10月上旬,他派张勋的老友阮忠枢前来南京,把外交团的意见委婉地告诉张勋,要他自动辞职,以免引起外交上的更大压力。
张勋正兴高采烈做他的“两江总督”,听了阮忠枢的话,直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跺着脚说:“我的这个印把子,是拿自己的性命拼来的,袁宫保要怎办就怎办,用不着拿洋人来吓唬我,也用不着劳你的大驾来劝我。”阮败兴而归,把张的一切回报了袁。袁对这位张辫帅也有点伤脑筋,又派李盛铎、刘恩源、钱能训、段芝贵陆续前往南京劝张,接受新命——长江巡阅使。段芝贵最长辞令,他说:“总统确有苦衷,不愿意惹起外交上困难。”然后他传达袁的意旨,请张改任长江巡阅使,他描绘巡阅使在官职上是比都督大一级,都督只管一省的军事,而巡阅使却管好几省的军事。
张果然动心了,同时他也没有能力敢于抗命,于是提出了三个调职条件:一是他在江苏都督任内开支的65万元准予报销;二是调职后请再拨开拔费50万元;三是他奉调长江巡阅使必须有实际的权力,要节制湖南、湖北、江西、安徽、江苏五省的水上警察。
段芝贵把张勋的条件回报给袁,袁毫不考虑便全部接受。12月16日,袁发表了新的人事命令,调张勋为长江巡阅使,任命冯国璋为江苏都督。巡阅使这个官位,在袁最初的意思,也同于屯垦使、检查使之类,徒有空名的大头衔,怎知张勋手中有兵,又预约了条件就职,于是巡阅使这个官位后来竟成为凌驾都督之上,割据数省的大军阀。
在二次革命期间,浙江都督朱瑞是中立的。朱瑞,字介人,武昌起义后,他是清军协统,领导浙军,参加江浙联军攻打南京,负责进攻紫金山,因为没有大炮,所以攻打不下。沪军都督陈英士的参谋丁怀瑾率领沪军先锋队助攻,特自上海讨来炮兵一队,并使用江边炮台,发炮三枚入城,目标地是城内北极阁,恰遇两江总督张人俊、提督张勋及各司道在北极阁会议,闻炮声骇散,不二日,道员江某和英领事奉命悬白旗向革命军要求停战,南京遂告光复。丁怀瑾有诗纪事,中有句云:“两张(即张人俊和张勋)心胆应惊碎,一炮声威欲避难。”
民国成立,朱瑞任浙江都督,二次革命时,朱瑞和云南都督蔡锷都是宣告中立的。
朱瑞虽然保持中立,袁对中立的也要整肃,因此,他于9月25日电令朱瑞克日来京商洽要公。朱奉到电报,乃遄赴北京,换了一套军服,按照疆吏入觐大总统的仪式,在总统府承启处等候召唤。忽然有一个承启官悄悄走到朱身边说:“总统吩咐,朱都督是自己人,不要拘泥形迹,请换便衣来见。”朱听了就站起身要回去换装,又被承启官加以阻止,同时引领他走进一间更衣室,拿出一套现制的狐皮袍子和马褂给朱,朱穿上身,对着镜子一照,简直是“增之一分则长,减之一分则短”,完全好像量了身定做的。承启官恭而敬之地说:“总统知道朱都督初次来京,一定还没有定制,所以先给您准备的。”朱还来不及说谢字,承启官已把他领到了居仁堂,一个矮矮胖胖须胡皆白的老头子,和颜悦色地坐在大厅的中间,也穿着一套狐皮袍子和马褂,颜色、花样、质料都和朱身上的那套一式一样。朱还是初次谒见袁,他知道这位老头便是威名赫赫的袁大总统,紧张得连话也说不出,哪料到这位大总统却像老熟人一样,请他就座,然后东南西北,海阔天空地胡扯一通,谈到高兴时则哈哈大笑,使得朱慢慢地松弛了紧张情绪。朱正感轻松时,袁突然把话题转到南方讨袁运动,并出其不意地问朱:“介人(朱瑞字)你若是反对我,就应该宣布独立,若是反对敌党,就该明白表示,你宣告中立是何用意?”朱对这问题显现得很为难,一句话也答不出来。袁看出朱很窘,马上用别的话岔开,脸上也一直和善而亲切,好像对朱中立这问题毫不介意,谈到末了,站起身来说:“你应该早点回去,地方治安要紧。”
过了几天,朱瑞仍然穿了袁所赐狐皮袍子和马褂到总统府向总统辞行,到了总统府后,气象为之一变,三步一哨,五步一岗,戒备严密,像在进行大典一样。朱走进了居仁堂,那儿也站满了全身披挂的武装士兵,袁世凯穿了一套金边耀眼的大元帅服,巍然高坐,还没待朱开口,袁便声色俱厉地告诫了朱一场,什么“军人不可无纪律”、“军人应以服从为天职”。这一番话完全是长官训斥部下的口吻,朱在下面听了,吓得一个字也说不出,头也不敢抬起来,浑身淌着大汗,内衣内裤都湿透了。
朱这次在北京,就只见了袁两次,两次的见面彻底相反,弄得朱如同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
袁惯会做戏以玩弄他的部下,“怀之以德,然后临之以威”,使得他的部下很吃他这一套手法。
和朱瑞采取中立立场的,还有云南都督蔡锷。
袁于民国2年9月25日下了一道命令:“蔡锷准给病假三月,着来京调养。调唐继尧署理云南都督。派刘显世为贵州护军使。”
蔡锷于10月10日把都督印信交由军长谢汝翼代管,没有和任何人告别,悄悄地离开了美丽而四季如春的昆明。民政长罗佩金也随他离滇。本来袁对云南有鞭长莫及之苦,现在袁军事上已膨胀至长江以南,声势上已统一了全国,因此就不把云南放在眼中,所以他用给假三月来调蔡锷入京。
蔡锷到了北京,袁依样葫芦,用对付朱瑞那套戏法来对付蔡。可是蔡锷不是朱瑞,他有胆有识,头脑又冷静,意志又坚强,因此袁的戏法在蔡身上完全不发生作用,袁真的也好,假的也好,蔡根本完全置之不理。袁拿这个“宝古老”(湖南人称宝庆人为宝古老)没有办法,深感难于对付,因此不放他离京,并且派密探监视蔡的一举一动。
袁本来有一个计划下蔡的毒手,制造了一份假情报,诬蔑蔡在云南计划脱离中国版图,另建一国,自封为“大汉王”。袁在这个假情报上亲批“应查”两个字归档。这个举动是寓有深意的,因为他发觉蔡是个长于治军而严肃不苟的人,很想争取蔡为心腹干部,如果蔡在云南抗命不交出都督大印,或是不就范听话,他便随时可以抽出这件档案来加蔡一个叛国罪名,这就是所谓“不用则杀”的办法。
蔡在北京期间,袁派为陆军部编译处副总裁,总裁是段祺瑞。11月奉派与李经羲、梁敦彦、樊增祥、宝熙、马良、杨度、赵惟熙等组织政治会议,李经羲为会长,又和阎锡山、张绍曾、尹昌衡、蒋方震等11人组织军事研究会。
当国民党二次革命失败后,有一件政治秘密,除了极少数袁的亲信外,是很少有人知道的。原来袁在对南方用兵前,就决定要逐步进行“废省改道”的计划。这个计划是废除省一级,而以省以下的道(一省可以分为几个道)为地方行政的最高单位。道设道尹管理民政,又设镇守使管理军政。这个计划准备先在几个省区实行,然后全面推广,达到全国废省改道的目的。为什么他要决定这样一个缩小行政区域的计划呢?他是为了避免藩镇之祸。他在用兵初期,就不露声色地进行这个计划,他任命李纯为江西护军使、王占元为湖南护军使、张勋为江北镇抚使、倪嗣冲为皖北镇守使、龙济光为广东镇守使。这一连串的人事命令中没有一个都督名义,他初意在这些地区都不设立都督。此外黑龙江只有护军使朱庆澜,后来贵州都督唐继尧调任云南都督后,也只提升刘显世为贵州护军使而不给以都督名义,福建都督刘冠雄调任海军总长后,就派李厚基以镇守使名义统率该省军队,这三省不设都督,就是先废都督以达到第二步废省设道的目的。
可是,袁这个计划对北洋系军人来说,是彻底反对的。他们过去“只知有袁宫保,而不知有大清朝”,后来“只知有袁大总统,而不知有民国”,他们所以如此,是为了“水涨船高”,“大哥做皇帝,把弟是一字并肩王”,袁利用他们打天下,他们则利用袁作为个人取得功名富贵的桥梁。
在对南方用兵开始时,就有人劝袁对废省废督问题不应操之过急,因为可能影响到前方将领的士气。袁自然更懂得这个道理。待到南方军事胜利后,又有人劝他不能执行这个计划,因为统一的局面还不够稳定,如果使到北洋军将领情绪低落,岂不是给了国民党重振旗鼓的大好机会,因为这一个做法是降低北洋军人的地位和削减他们权力,在天下未彻底稳定以前,是需要从长计议的。于是这个计划便无限期地拖延下去了。
秘密逐渐泄漏了,慢慢地传到北洋系军人耳中,他们开始对他们的“老头子”不满了,于是大家都抓紧了自己的军队,并且在大圈圈中(北洋系)制造小圈圈(后来的安福系、奉系、直系、皖系等等)。凡是牵涉到有关利害权位问题时,他们对袁并不完全服从,同时采取强硬的态度,如张勋调离南京时提出条件就是一个例子。
袁在赣宁之役战胜国民党后,表面上他是统一了中国,军事力量由北方达到了南方,可是也就是从此开始,北洋军系已不是可以称心如意,由他摆布。他在外形上好像是威望提高了,其实他的控制力却相对地减弱了。
第53章 蹂躏民主
当民国2年正式国会尚未成立前,各政党对于宪法起草问题意见颇不一致,大别之有三派:第一派是国民党的主张,认为宪法的起草和制定,是国家主权攸关,当然是国会的职责。依《约法》的规定,国会成立后,应由国会选出起草委员编定,经参众两院议决。第二派是梁启超等所倡导,而为当时十八省都督及共和党、统一党、民主党所赞成,此派主张由政府组织宪法起草机关,以现在临时参议院、各省都督、各政党和总统府所派的委员编定宪法,提交国会议决。第三派为袁系的主张,认为现时政党意见不一,政府设法由大总统直颁宪法起草命令,布告全国,以免政争。正式国会成立后,由于国民党在参众两院都获得压倒的多数,因此,国民党主张便获得胜利,两院选出了宪法起草委员,成立宪法起草委员会。在这个委员会中,国民党的委员占了大多数。
当宪法起草在进行中,袁世凯对于行将制定的正式宪法最引为深虑的是两个问题:一是大总统任命国务员有没有必须获国会同意的必要;二是大总统有没有解散国会的权力。袁认为过去一年多的经验,内阁曾三次改组,每一阁员的任命胥经国会同意,议员则多方留难,因此,袁认为正式宪法中,应该取消国会同意任免阁员权和总统有解散国会权。
袁的这两个问题自然遭到国民党的宪法起草委员的猛烈抨击,这时恰遇到二次革命,袁政府和宪法起草委员会乃发生更尖锐的冲突。2年8月中旬,起草委员徐秀钧首被逮捕,并被解往九江枪决。8月27日政府复捕去国民党籍之参议员朱念祖、高荫藻、张我华、赵世钰、丁象谦等五人,和众议员常恒芳、褚辅成、刘恩格等三人。内中张我华、赵世钰、褚辅成、刘恩格四人为宪草委员。其后褚辅成、朱念祖被解往宿县,常恒芳解往安庆,赵世钰等五人羁押于天津,至国会解散后始获释。褚辅成和朱念祖在袁死后,国会复活才与常恒芳同时出狱。袁解散国会后,更有徐镜心被杀于北京,段世恒死于陕西。这是一页非常痛心而悲壮的民主奋斗血泪史,袁世凯为了议员们不听从他的意见,而采取的暴行中,统计宪法起草委员被杀的有三人,被捕的有四人,实在是我国立法史上最惨的一幕。
袁世凯在宪法还在起草时,就使用卑鄙的手段以达到他个人予智自雄的目的。他心目中从不知民主为何物,同时他要求宪法符合他的意旨是假定他可以终身担任总统,因为他所争的不是国民的希望,也不是国家的需要,而是他在担任总统时的方便!
民国初年的政治,很多地方令人泣笑皆非。前面已提到政党的组成,好些人一身兼好几个党,好些人今天是这个党明天便是那个党。尤其是国会的议员,有价有市出卖,今天卖给甲党,明天又卖给乙党,于是有好事之徒拟了一份卖身契文曰:
末员某甲,今以本身所买得之议员一名,卖与贵党,连皮带骨,一概不留。自卖与贵党之后,任从贵党为非作歹,本员无不服从。
这个卖身契,实际说来仍是外行所写,因为那些卖身议员,以卖一回最为笨伯,老猾的多是分作无数次卖,或同时兼卖五个党,卖完之后一律脱党,自名为厌弃党争。所以当时有人看了上面那份卖身契,竟连皮带骨一齐卖,佥谓为尚有良心,是三代以上的人物。据说卖身的人第一次收钱到手时,向掮客所作的第一句客套话是:“何必客气!”于是,当时北京的应酬场中,只要有人说一句何必客气,一定引起了哄堂。有人看到当时情景,愤慨万分,曾感慨地说:“今日共和,卖国的价钱比从前便宜多了。”别人不解其意,问是何意。其人曰:“当前清时,有个英国人曾说:我们不必和中国打仗,就能把中国土地利权占尽,我们只要汇丰银行一家就办得到。因为你们中国的一个知县官,只需八千两银子就能捐得到,这样算起来,把全中国的州县买尽,至多不过千万元,香港上海汇丰银行随时可以拿出这笔钱来。如今,中华民国要选举正式大总统,依选举法,只需四五百张票,听说每张票一万元,买四五百张不过四五百万元,这个数目买一个大总统,统理全中国,岂不比买全国州县官要便宜得多吗!”
当时的北京,议员们成了豪客,本来北京马车不多,这时议员十之八九坐马车,且多为自备马车。旧时北京请客,寻常酒席不过八元十元,这时北京一席20余金以上,议员请客多在六国饭店、北京饭店、昌德饭店。议员纳妾亦成普遍现象。至于八大胡同的热闹,也是庚子以后所未有。名花如姚蓉初、金小菊皆被人藏之金屋。俱乐部是洋玩意,北京本来没有,这时却极发达,遍处皆有俱乐部,作为政客们应酬和团结本党的联欢地方。上海的名花亦多由南来北。
这一时期北京风气之坏,实在是超过了清朝末年。政客利用议员,议员又利用政客,互相勾结,互相利用,灯红酒绿,征逐歌舞,这就是民国初年的北京城。
当南北战争时,刺宋案的祸首赵秉钧担任北京市的戒严总司令,新闻记者曾访问赵,下面是赵和记者的谈话:
赵说:黄克强等的计划也很可观,但无奈材料不齐,现在中国政治,不怕没有人开出好菜单,但任凭你菜单开得如何好法,无奈没有材料,也做不出好菜来。我时常劝袁总统让出一部分事业,请新人物大家帮忙,请他们历练历练,他们就知道困难了。新人物开口便要做总长,哪个甘居下位,即如记者先生你足下,有人请你做知事,你做吗?
赵又谈及知事,他说:从前直隶知事没有人做,纷纷要辞职,现在居然有人抢着做了,细查原因,乃是有人发明新法,与县议会绅士沟通,准许人民播种鸦片,余利均分,于是瘠缺变成肥缺,上司若要更换,便有议会挽留,大绅士请愿。
记者问:袁总统何故遇事躬亲?第一未免琐碎,第二未免因小失大。
赵说:这是袁总统做过十余年督抚的习惯,因为遇事躬亲,所以这一把钥匙无人能管,譬如这次赣宁战祸,军事人物均有战功,拥大兵封藩在外;可是有袁总统在,决无人敢把持跋扈的。
戒严副总司令是军政执法处处长陆建章,在当时的北京城,似乎他比赵秉钧还红。陆手下有一大将是侦探长郝占一,当时提起郝的名字来确有小孩子不敢夜哭之势。当北京戒严令颁布后,便不断传出许多触目惊心的新闻,如:社会党首领陈翼龙遭枪毙,议员徐秀钧因段芝贵来电被捕,《爱国报》总理丁某被捕,烟台总司令连承基因京社党嫌疑被捕,国民党议员王以文、蒋举清被警察监视,国民党议员伍汉持在天津被捕,国民党报纸均停刊。
在这风声鹤唳的时候,忽然传出一个粉红色的谣言:北京城有一名女优金玉兰,声色技艺倾绝一时,她的色艺全城倾倒。忽然传说她已被戒严司令部捕去枪毙,人言啧啧,小报画报还描摹临刑时悲惨凄艳镜头。整个北京城都认为这一代名优已随南北战争而葬送,万口一声为之悲怆。名士易哭庵为诗有句:“今世居然杀美人!”于是大家传她致祸之由,有说金认识二名革命党人,挟炸弹欲刺袁,因此金被株连,附会其词,越传越离谱,最后简直渲染得像红线女或公孙大娘一般。又有人说是同行生忌嫉,向当道进谗所致。这些传闻已构成一篇动人的戏剧了;其实这期间的金玉兰正在天津上演《小上坟》。
袁本来最不懂政党的,到了刺宋和国民党二次革命后,不得不制造一个政党来装点门窗,乃促使梁启超和王赓(后改名揖唐)等联合组织一个大党,成为袁政府的羽党。这时,共和党、统一党、民主党和国民党相处不洽,于是大家联合起来,于民国2年5月29日组成进步党。进步党的政纲是:
(一)采取国家主义,建设强善政府;
(二)尊重人民公意,拥护法赋自由;
(三)顺应世界大势,增进平和实利。
进步党的人事是:理事长黎元洪,理事梁启超、张謇、伍廷芳、孙武、那彦图、汤化龙、王揖唐、蒲殿俊、王印川。政务部长林长民、副部长时功玖、王荫棠。法律主任汪荣宝,财政主任吴鼎昌,外交主任林志钧,庶政主任张嘉璈,交际主任黄远庸等。
进步党组成后,顿然成为国会中的多数党,声势凌驾国民党之上。不过这个集多数小党为大党的进步党,本是乌合之众,团结力量甚弱,因此成立后才一个月,旧共和党中的民社派之张伯烈、郑万瞻、彭介石、胡鄂公等,与旧统一党中之黄云鹏、吴宗慈、王湘等40余人,突然发表宣言,宣告脱党,另组新共和党,以国民党、进步党以外的第三大党自居,在两院中占了50余议席。进步党的多数优势于是丧失。
进步党分裂的原因是:(一)由于旧民主党的梁启超、汤化龙、林长民、孙洪伊、蒲殿俊、梁善济诸人有垄断之嫌;(二)由于旧共和党党费4万余元,尽为进步党提用;(三)袁在接洽合并时,少数有野心的政客以为这样做了以后便可入阁,结果没有达到目的,于是大失所望。
旧共和党退出进步党后,进步党的多数优势完全丧失,袁希望进步党成为大党的目的落空,同时又怕这些人转过来和国民党合流,因此袁世凯和梁启超、汤化龙等乃频频磋商善后方策,同时防止这些人士亲近国民党。其实这些人士退出进步党,只是因不满意旧民主党,在大问题上,仍站在袁世凯一边,是和国民党对立的。进步党在和国民党对立期间,并积极嗾使国民党分子另组政党以分国民党之势,国民党遂分裂为五个政团:(一)相友会,会长刘揆一。(二)政友会,首创者为景耀月和孙毓筠。(三)癸丑同志会,由湖南众议员陈家鼎组织。(四)集益社,为广东人结合之团体。(五)超然社,为国民党湖南议员郭人漳及夏同龢所组。
在南北战争时,留在北京国会的国民党议员仅有150名,在国会中已毫无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