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袁解散国民党
民国2年11月4日,袁遂借二次革命为名,下令解散国民党,并将国民党议员资格剥夺,追缴证书、会章,被追缴者共438人。
为解散国民党,前后共发了三道命令。
当袁下令解散国民党之前,进步党首领梁启超听到袁已决心这么做了,乃匆匆忙忙地跑到总统府,希望袁顾全大局,勿走向不可收拾的路上。他到总统府门口,侍卫阻挡他入内,告诉他说:“总统正在讨论要紧的公事,请总长(梁是司法部总长)明天来吧!”梁发急说:“我正是有要紧的公事要和总统商量,我在这里等一会吧!”梁等了好大半天,侍卫才向他说:“总统有请。”梁见到袁后,说了一大篇道理,劝袁勿下命令解散国民党,袁微笑而有耐心地听他陈说,最后,袁淡淡地说:“晚了!命令已经发出了!”
就在命令发布的同时,袁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段,出动了300多人包围外彰仪门大街的国民党北京支部,第二天又包围了参众两院,甚至半夜跑到国民党议员的家里,缴获了国民党议员的证书、徽章共300多件。
国民党遭遇到严重而非法的迫害,进步党虽然反对国民党,可是,兔死狐悲,也很寒心。梁启超既然向袁当面要求没有结果,他乃做第二步努力,就是在国务院秘密会议上讨论这个问题时,表示激烈的反对。他认为袁的解散国民党命令未经国务会议通过,主张内阁全体辞职,以表示对袁的抗议。他的这个提议,大家都默不作声,面面相觑,坐在主席位子上的熊希龄也是面部毫无表情,不置可否,因此这个提议只好不了了之。
进步党的另一个领袖,众议院议长汤化龙对解散国民党也表示极大的愤慨,尤其对于取消国民党籍的国会议员,认为更是罪大恶极。他表示:议员资格应由国会本身来解决,总统出动军警来干涉是不合法的,如果政府认为某些议员有附乱嫌疑,则应提出确实证据,请国会依法处理。因此,他对议院秘书处下达指示,以后议会开会的通知书,仍照以前一样投送,不管他是任何党派的议员。同时,他还跑到总统府向袁直接交涉,请发还“未附乱”议员的证书和徽章,以免国会流会。据说袁总统对这位汤议长很不客气,只是冷冷地向他瞟了一眼,一句话也不说,汤化龙只落得个下不了台。进步党最后做更大的努力,他们请名义上是进步党领袖的黎元洪打电报给袁,希求挽救这个破裂的局势,可是袁也一样不理不睬。
11月14日袁的第三道解散国民党命令中,勒令所有已追缴证书和徽章的议员们,如果要离开北京,需要觅五人以上的连环保,担保离京后不做任何反对袁政府的言论和行动。
参议院继众议院之后,于12月3日,质问政府以命令取消议员资格,致两院不足法定人数,不能开会。兹节抄如下:
……前月初四日政府忽有追缴议员证书徽章之命令,并以暴力禁阻议员到院,其数多至四百余人。令下之日,举国惶骇,人心骚动。两院因不足法定人数,至今一月,不得开会,此事于民国国体、政体有重大关系。大总统令出府中,用意或别有在,而法有明文,国务员辅弼总统,列名副署,其于此令不能不负责任。兹仅依约法第十九条第九款、议院法第四十条,提出质问书于国务员,并依议院法第四十条,限政府三日内答复!……
下面是“众议院质问追缴国民党议员证书徽章影响及于国会书”:
民国不能一日无国会,国会议员不能由政府取消,此世界共和国之通义,立宪政治之大经也。近阅报载,大总统十一月四日命令解散国民党,并追缴隶籍该党国会议员证书徽章;夫该党本部与南方乱党勾结,政府依法律委任,以行政命令解散不法之结社,凡我国民,无不认为正当,独是国民党与隶籍国民党之议员,在法律本属两事,其处分自不能从同。假令议员而与乱党通谋,确有证据,勿论隶何党籍,均得按法惩治,否则确与乱事无涉,即隶国民党籍,亦不能牵连取消。盖党自党而议员自议员,二者性质不侔,即不能并为一谈。查《议院法》第八条,议员于开会后发现不合资格之疑义时,各院议员得陈请本院审查,由院议决,选举十三人组织特别委员会审查之。据此,议员资格之疑议,其审查权属之两院,院法规定,彰彰可证。今政府以隶籍国民党之议员早不以法律上合格之议员,自居为理由,岂非以政府而审查议员资格,侵害国会法定之权限乎?至于追缴证书徽章,直以命令取消议员资格,细按《约法》,大总统无此特权,不识政府毅然出此,根据何种法律?此不能不怀疑者一也。十一月四日命令之结果,国民党议员被取消者三百余人,次日又追加百余人,遂过议员总额之半,两院均不能开会。查议员中有早已脱该党党籍,改入他党,或素称稳健,曾通电反对赣乱者,亦一同取消。政府确为惩治内乱嫌疑耶?则应检查证据,分别提交法院审判,不得以概括办法,良莠不分,致令国会人数不足,使不蒙解散之名,而受解散之实也!近复报纸纷传政府将组织行政委员会修改《国会组织法》,改组国会。此种传说是否属实,姑不具论,究竟政府方针,对于民国是否有国会之必要?对于国会是否以法律为正当之解决?此不能不怀疑者二也。议员等对于国民党,素深恶绝,当南方无事,政府敷衍伟人之时,于彼破坏主张,无不严厉攻击。及湖口乱起,天下震动,亦曾连名通电,声罪致讨。今政府去害群扶正气为前提,实与议员等素志符合,唯去之之方,是否适法?扶之之道,是否诚心?群怀疑虑,势难缄默。兹依《议院法》第四十条质问,应请政府于三日内明白答复。民国二年十一月十七日。
北京国务院在民国2年12月23日向参议院提出答复书如下:
……依《约法》第十九条暨《国会组织法》第十四条之规定,质问权为议院职权之一,非议员职权之一,其义甚明,故质问之行使,无论《议院法》有如何连署之规定,虽不必由院议公决,要不能不经由议院提出,是以议员迭次依《议院法》而提出质问书,均于议院有《国会组织法》第十五条所定总议员过半数之出席,得以开议时,由议长以开议日期报告文件之际提出报告,此执行《国会组织法》暨《议院法》之通例,实为两院所现行,断未有不经此项手续,而可以滥行质问者也。兹来咨既称两院不足法定人数,不能开会,前议院所有之质问权,当然因不能开会之结果,而不能提出。……查两院议长,业于十一月十三日,以两院议员不足法定人数,不能开会,不得已于十一月十四日起,停发议事日程等语,通告有案。此次质问书之提出,在议院议长通告停发议事日程之后,既已停发议事日程,何能提出质问书?且查当日提出质问书之情形,系发生于两院现有议员之谈话会,以法律规定所无之谈话会,而提出属于法律上议院职权之质问书,实为《约法》、《国会组织法》、《议院法》规定所未特许。政府为尊重国会起见,对于不足法定人数之议员,非法所提出之质问书,应不负法律上答复之义务。惟查各该质问书,于追缴隶籍国民党议员证书徽章,及令内务总长分别查取本届合法候补当选人如额递补各节,不无所疑,不能不略为说明,以免误会。查十一月四日大总统命令,曾声明此举系为挽救国家之危亡,减轻国民之痛苦起见,并将详细情形布告国民;盖以议员多数而为构成内乱之举,系属变出非常,不特《议院法》未规定处理明文,即各国亦无此先例,大总统于危急存亡之秋,为拯溺救焚之计,是非心迹,昭然天壤,事关国家治乱,何能执常例以相绳!所以令下之日,据东南各省都督、民政长来电,均谓市民欢呼,额手相庆。议员张其密等所称举国惶骇,人心骚动,系属危言耸听,殊乖实情。且现已由内务总长核定调查候补当选人划一办法,令行各省依法办理;议员郑毓怡等所称对于民国是否有国会之必要,尤属因误滋疑。总之,前奉大总统命令,业已郑重声明,务使我庄严神圣之国会,不再为助长内乱者所挟持,以期巩固真正之共和,宣达真正之民意等因。各议员果能深体此意,怀疑之点,当然释然。除函答参议院议长外,相应函请贵议长转达贵院现有各议员查照可也。
第58章 黎元洪北上入瓮
黎元洪自张振武案后,已经身不由己,非跟袁走不可了。二次革命时,黎更是一面倒向袁,袁知道黎爱戴高帽子,曾亲笔写“民国柱石”四个大字制匾送黎。袁和国民党决裂后,又亲书“中华民国副总统府”八个字,制成宽五寸、长四尺八寸的长匾,派专使送到武昌来,挂在都督府门外,黎乃对袁由怀疑心理而变为心悦诚服的心理。迭次通电,如:“先选举总统”电,“解散国会”电,还有最肉麻的是:“请叙袁克定赞助共和功”一电,这是一通拍马屁的电报,想不到竟碰了一鼻子灰。袁复以:“酬庸之典,以待有功。儿辈何人,乃蒙齿及!鄙人勉服国务,乃为救民,岂有荣施,及于家属。若援奚午举子之例,并无谢玄破秦之功,损智益愚,大人所戒,庸材薄殖,何德何能?俟其阅历稍深,或堪造就,为公奔走,待诸将来,幸勿复言,以重吾过。”
黎虽然对袁死心塌地归顺,可是袁却不放心把这位“民国柱石”摆在湖北都督的位子上,早在袁接收南京临时政府时,就发表过以黎为参谋总长的命令,其用意是想以这个位高而无实权的位子来交换湖北都督职位。二次革命时,袁在对南方用兵过程中,一忽儿要黎兼领江西都督,一忽儿要黎兼领湖南都督,其目的都是在绕着圈子要把黎调出湖北来。
袁为什么对于像黎这样一面倒的人还要下毒手呢?理由很简单,黎不是北洋嫡系,又是一个已有群众基础和人望的社会偶像。他是湖北人,又在湖北带兵,武昌首义又是他为领导人,在湖北已有相当雄厚的力量,像这样的人,无论如何奴颜婢膝,袁也不会对之信任的,所以他千方百计要把黎从湖北都督的位子赶下来。而黎元洪呢?他虽是一个出名的好好先生,可是在生存的基本问题上却非常精明,他也用千方百计来应付袁,总之是死皮赖脸,决不肯离开湖北。
在对南方用兵时,袁本有一个企图,是借军事理由,派段芝贵率兵入鄂,这是“假途灭虢”的故技。可是黎这时一面倒向袁,袁无法借口,因此在国民党兵败后,袁便不止一次用“久仰、渴慕”等甜言蜜语引诱黎北上和他见面,黎则推三阻四,想尽理由来婉拒北上。黎知道袁决不敢对湖北用兵,因为这样做会使天下人为之寒心,所以他敢向袁打太极拳。
袁终于忍耐不了黎的推拖,他认为事机已经成熟,非解决湖北问题不可,于是在民国2年12月8日,借词要公待商,密电召黎入京,同时特派段祺瑞到汉口劝驾,段祺瑞也是8日这天到达汉口。黎当然知道段是袁的第一号心腹大将,派这样一位角色来请驾,是绝对不简单的。段催促得很急迫,要求黎立即动身。黎知道问题很严重,如果不北上是不可能了,乃邀集左右,举行了一次秘密会议,决定派都督府参谋长金永炎代理都督,自己抱着入虎穴的心情决定入京。
段祺瑞在湖北只和黎元洪匆匆一面,就替黎预备好到北京去的专车,12月9日当面催促黎动身,黎只得仓促就道。当他一上了火车,袁葫芦里卖的药就弄明白了,原来他派第一号大将段祺瑞出马,是负有押解黎即日北上,和阻止黎重返湖北的双重任务。因为黎在湖北已有基础,是以副总统的崇高地位兼任湖北都督,要调动他,显然不是儿戏。段祺瑞在清末地位比黎高,又是袁系中第一号人物,用段接替黎显得既郑重又严重,自国民党失败后,袁对黎已经不计较投鼠忌器,也不怕把黎逼上梁山,因为黎已经无山可上了。
12月10日,黎正在北上途中,北京发布了总统命令:派段祺瑞权代湖北都督,派周自齐代理陆军总长。
黎的专车到了北京,袁派自己所乘的金漆朱轮马车到车站迎接,这辆马车在14个月前曾用以迎接革命领袖、民国伟人孙中山先生。黎所受到的热烈而隆重的欢迎,也不下于欢迎孙中山。
袁同时手令规定黎副总统月俸1万元,办公费2万元。这和前一年袁授孙中山为全国铁路督办时的月俸3万元,是一个也不多,一个也不少。
这儿抄录几则有关的电报——
2年12月9日黎元洪上袁世凯电二则:
黎上袁并致各机关电:
元洪忝厕戎行,材薄任重,属沧海横流之会,当中原板荡之秋。溯自阳夏媾和,及平赣宁肇变,荆山欲崩,汉水几沸。幸赖我大总统当机斡运,先事绸缪,奠民国于无疆,投元凶于有昊。元洪得依余荫,幸保虚声,未尝不啜茗怀波,茹禾念露,燕云楚树,道阻且长,虽颜色未亲,而神魂久向。只以周旋鞭弭,鞅掌军书,亲从汜水之师,致后涂山之会,盲骑莫适,瞽笑为劳,天命更新,楚氛幸靖。风前退鹢,弥坚向路之心;浪后颓鱼,愈切登门之念。谨于本月九号亲戒行装,面聆迪诲,本府一切事宜,应恳大总统派员代理,俾专责成。专此缕陈,并行通告。
元洪业经起行,本府一切事宜除先行呈请大总统派员代理外,应暂交参谋长金永炎代拆代行。谨俟后命。
黎致段祺瑞电:
元洪自鄂频行,过劳远送,至感厚意。兹于本日早七点钟到京,即入觐大总统。面谕代理一节,已有命令暂兼等因。自维治鄂两年,深愧无状,得公替我,知免愆尤,闻命之余,敢为全鄂军民额手称庆!特电驰贺,兼致谢忱,即维垂察。元洪现住小蓬莱,并以奉闻。
段复黎电:
在鄂奉教,优礼逾恒,极感盛意。接读真电,敬谂旌旆莅都,至为庆慰。过承奖借,愧弗克当。瑞以菲材,随公之后,虽暂承乏,敢不兢兢勉守成规,冀免陨越,尚乞随时箴诫,是所盼祷。
黎致鄂省各机关人员电:
本副总统因公入京,于本月初九日自鄂起程,十一日早抵京。追维在鄂两年,同舟共济,诸赖匡襄。此次行期匆促,不及言辞,深怀歉仄。现在鄂都督事已奉大总统令任命段总长兼领。段总长威信素著,忧国为怀,必能造福地方,维持秩序。尚赖诸君子各尽职务,相与有成,本副总统有厚望焉。贱躯安好,知念并闻。
黎上袁书:
窃元洪屡觐钧颜,仰承优遇,恩逾于骨肉,礼渥于上宾,推心则山雪皆融,握手则池冰为泮。驰惶靡措,诚服无涯,伏念元洪忝列戎行,欣逢鼎运,属官吏推选之众,承军民拥戴之殷。王陵之率义兵,坚辞未获,刘表之居重镇,勉力难胜。洎乎宣布共和,混一区夏,蒙大总统俯仍旧贯,悉予真除。良以成规久圮,新制未颁,不得不沿袭名称,维持现状。元洪亦以神州多难,乱党环生,念瓜代之未来,顾豆分而不忍。思欲以一拳之石,暂砥狂澜。方寸之才,权撑圮厦。所幸仰承伟略,乞助雄师,风浪不惊,星河底定。获托威灵之庇,免贻陨越之羞。盖非常之变,非大力不能戡平;无妄之荣,实初心所不及料也。夫列侯据地,周室所以陵迟;诸镇拥兵,唐宗于焉弛废。六朝玉步,蜕于功人;五代干戈,胎自骄将。偶昧保身之哲,遂丛误国之愆。灾黎填于壑而罔闻,敌国入于宫而不恤。远稽往乘,近览横海,国体虽更,乱源则一,未尝不哀其顽梗,憯莫惩嗟。前者赣水弄兵,钟山窃位,三边酬诸异族,六省订为同盟。元洪当对垒之冲,亦尚尽同舟之谊。乃罪言勿纳,忠告罔闻,哀此苦心,竟逢战祸,久欲奉还职权,借资表率。只以兵端甫启,选典未行,暂忍负乘致寇之嫌,勉图抛杖观成之计。孤怀耿耿,不敢告人,前路茫茫,但蕲救国。今者列强承认,庶政更新,洗武库而偃兵,敞文园而弼教,际四海困穷之会,急起犹迟;念两年患难之场,回思尚悸,论全局则须筹一统,论个人则愿乞余年。倘仍恃宠长留,更或陈情不获,中流重任,岂忍施于久乏之身,当日苦衷,亦难曝诸无稽之口,此尤元洪所冰渊自惧,寝馈难安者也。伏乞大总统矜其愚悃,假以闲时,将所领湖北都督一职明令免去。元洪追随钧座,长听教言,汲湖水以澡心,撷山云而炼性。幸得此身健在,皆属解衣推食之恩;倘遇边事偶生,敢忘擐甲执兵之报。伏居待命,无任屏营。谨呈等因。
袁复黎书:
来牍阅悉,成功不居,上德若谷,事符往籍,益叹渊衷。溯自清德既衰,皇纲解纽,武昌首义,薄海风从。国体既更,嘉言益著。调停之术力竭再三,危苦之词书陈累万。痛洪水猛兽之祸,为千钧一发之防。国纪民彝,赖以不坠。赣宁之乱,坐镇上游,匕鬯不惊,指挥若定。吕梁既济,重思作楫之勋。虞渊弗沈,追论戈之照。凡所规划,动系安危,伟业丰功,彪炳寰宇。时局粗定,得至京师,昕夕握谭,快倾心膈。褒鄂英姿,获瞻便坐,逖琨同志,永矢毕生。每念在莒之艰,辄有微管之叹。楚国宝善,遂见斯人。迭据面请免去湖北都督一职,情词恳挚,出于至诚,未允施行,复有此牍,语重心长,虑远思深,志不可移,重违其意,虽元老壮猷,未尽南服经营之用,而贤者久役,亦非国民酬报之心。勉遂谦怀,姑如所请。国基初定,经纬万端,相与有成,期我益友。嗣后凡大计所关,务望遇事指陈,以匡不尽。昔张江陵恒言吾神游九塞,一日二三。每思兹语,辄为敬服。前型具在,愿共勉之!此复。
这两封信,全是言不由衷,假得可笑。辞卸湖北都督的黎被安置在瀛台下榻,这实在是一个极大的讽刺,因为这个地方正是慈禧幽禁光绪的地方。
黎到北京后,立刻便有袁、黎联姻的传说,事实上这不是传说而是真的,袁不待婚礼举行就赶着喊黎亲家。据说两家讨论婚嫁时还有这么一段插曲,因为双方都想做男家。害得奉命做媒人的汤化龙忙得两头吃夹棍,最后让步的是黎,袁把第七和第十子的生辰八字(均九岁),和两人在校中的成绩单给黎看,要黎挑一个,黎征求太太意见。黎太太问:“这两个孩子哪个是大太太生的?哪个是姨太太生的?”黎告以都是姨太太生的,黎太太立即变色说:“那不成,我家女儿都是我所生的,不能嫁给姨太太生的儿子。”黎这时已是身在秦庭,事事不能不迁就,因此又苦苦哀求太太,才算把这亲事搞定。袁的九子克玖和黎的次女绍芳说好婚姻,订婚时,黎赠女婿礼帽一顶,大礼服一袭;袁赠儿媳金首饰数件。这幕婚姻是十足的政治联姻。后来黎家女儿做了袁家媳妇后备受虐待,气成了神经病,终身不愈。是个悲剧下场。
黎初抵北京时,袁每次吃饭总尽可能要请“亲家”来共食。有一个寒冷的大雪天,袁身上披着浙江都督朱瑞花了7500元的代价买来“进贡”的皮大氅,黎偶然说了一句:“这件东西真名贵。”袁立刻解了下来赠送亲家,黎虽推谢,袁却坚持要送。
袁对黎似已做到彻底地“解衣推食”了!
不久袁正式下令,准兼领湖北都督黎元洪辞免都督本官。而段祺瑞在权理湖北都督两个月后,因为他是袁身边重要的帮手,所以不能长期放在外面,袁对湖北人事安排,本预定给他的干殿下段芝贵的,因为调黎入京很难,才让段祺瑞出马,现在黎已入京,又已辞职。所以3年2月1日仍调段祺瑞回北京复任陆军总长,派段芝贵为湖北都督。段祺瑞在湖北虽只两个多月,他的任务是清除黎在湖北的势力,因此他大刀阔斧地把湖北军遣散,把北洋军调入湖北,从此湖北便完全成为北洋军的统治地区。
当段返回北京和黎相见时,他不像袁对黎那么虚伪,他脸孔上流露出一种倨傲之色。段的等级观念很深,他觉得自己在清末曾做到护理湖广总督。当时黎不过是湖北一个协统,至于辛亥革命,黎只是从床下面拉出来顶名字的,谈革命功勋也是假得很;如今则已是袁的政治俘虏。因此他根本不把黎放在眼里。黎段之间这段关系注定了日后的许多纠纷。
黎在北京,实在不愿意以安乐公自居,很想借一个题目离开北京,以便恢复自由生活,曾经一再表示,愿以“答谢各国承认民国专使”名义周游列国,袁怕他一去不复返,就用拖延手段来搪塞,不做肯定的答复。黎既然行不得,也只好在北京瀛台做他的副总统兼参谋总长,实际上参谋总长工作则是由次长陈宧代行拆。
黎在北京初期的生活,简直就是幽居,外间鲜有知者。民国3年1月,北京一位名记者黄远庸曾写过一篇访问记,对黎当时的生活有细致的描绘。特抄录如下:
黎副总统到京时,适记者南行,今记者既到京,则吾曹新闻记者对此德望并隆中外钦仰之伟人,不能不表示一番敬意。因以国会议员湖北某君之介绍,偕某某两君约见,黎公快然允许,约以初十日午前十一时许往谒,并约予以赐食之光荣。以吾曹藐然与公无素,而阔达优礼如此,足见公之平民主义也。
是早某君约予等同往新华门,入总统府,以先有约,故司阍处(即由大总统之司阍处传达)即命余乘冰船赴副总统所居之瀛台,不须更入门外之招待室候命矣。
海子中之积冰,已层叠深固,故向日之以舟行者,今以冰船行矣。船形如轿,最多可容六人,船夫着毛革之鞋行于冰上,从后推转,故极迅疾,瞬息已抵瀛台矣。
入门则兵卫三五而立,稍进即有与此介绍某君操鄂音道寒暄者。余前此闻黎公在鄂时,守卫已尽易北方军官,足知不尽确。余等所入之客房,榜曰副总统办公处,即前之景星殿。此处一为秘书室,一为副官处,其对过即庆云殿,则饰以洋式陈设,右为应接之洋室,左为大餐间,即副总统赐余等以午餐之处也。
秘书室伏几而办事者有二三人,皆朴素无华。副官长为少将唐君在寅,则竹布之衣,谦光可挹。唐君盖始终随侍副总统,在鄂时固不常出门,到京后绝对未出大门一步者也。
副总统之眷属及厨役乃至马车御者,皆已偕来,惟其左右之领有徽志得以随时出入总统府者只六人。余辈出入,皆须随时传达或许可,足见黎公约束之严矣。
庆云殿中陈设稍新,景星殿则普通木器数事,足供起坐而已。其中间为副总统每日会客之厅,余所见二殿中前清南书房供奉之墨迹依然陈列,皆光绪时全忠恒勋徐会沣所书,长额大字皆录《诗经》、《书经》中成语之关系为君之要道者,字尤板滞无味。某君谓做皇帝最苦,连行书都看不见,可谓确切。余意今日何复更须此等物事,宜并置之高阁而稍易以美术的陈设也。
殿外置有轿子一顶,盖即清制所谓二人肩舆者,凡副总统往谒大总统或大总统来访副总统,均坐此等制度之轿。实则二公所居相距至多不过二百步矣。
余等在殿中候命,而是日适值段芝贵自南返京,即日来谒总统及副总统,坐谈极久,候段氏出,则更会客二班,毕后已十二时,故副总统不于常座见余等,即命余等在庆云殿中之应接室接见。入殿后副总统即入,余等行严肃之一鞠躬礼后,依次入座,副总统略询数语,即命入对过之大餐间会食矣。副总统之丰采,读吾通信者,想已面接或已见其写实,固不烦余之叙述。余一言足慰读者,则公之丰采健硕,绝无风尘之色,而一种严肃和蔼之气,自是令余等生畏悦之容者也。
餐座中并副总统共五人,二客系鄂人,中有一客乃从湖北新来者,余与某君则非鄂人。余首问副总统前此何时曾来京?公答尚系光绪三十四年。余问亦常住过北京否?公答首尾不到一个月。故公之语言,乃纯然湖北口音也。
座中所谈,以湖北事为多,公询自湖北新来之某君以都督府近状,以军队近情,而尤以个人消息为多。凡称其人,必称其号,不称其名,并荷关念其人有无饭吃。余以知公之深于情也。
公语及裁兵退伍事,云我们总要给人家一条路走,故我前此于所裁之人予以退伍金,自二千元不等,以其有此款,或耕田,或做小买卖,不致他变也。
公又语及某事,有一名言,谓总不可以激烈对待暴乱。他们本来暴乱,若以激烈(意同操切)待之,则必闹出事来。余证之公起义后在湖北之行事,此寥寥数语,盖足以尽其精神也。至其所语何事,则吾辈秉新闻记者之德义,当然不能泄露也。座客询及章太炎近状,请公设法保全者,公答必可无事,因大总统亦雅意保全之也。惟彼前日来府,穿大毛衣,执一羽扇,挂起勋章,见人就丢茶碗打人,如此难怕不闹出事来。送往各处,各处皆不肯收,故暂送拱卫军之教练处招待。刚才我(黎公自谓)与×××商量,叫他们务必请他夫人来京伴住,令有一种慰藉,或不至生他变,那怕盘费都由我出亦可。某君答其夫人甚有学问,前此有家信来,太炎不忍阅看,谓看后恐消磨其与人家拼命之心。黎公答所以我们必须请夫人来伴居。总统是必给他日用的,若到他处去,这一宗常年的款何处去出云云。足见公之笃于待士也。
余于此一席中,更得悉公之不吸烟,不饮酒,座客皆饮白水一杯而已。鄂中某君语我曰:公自奉既薄,固以推爱及客,在鄂时开茶会,常以中国自制八角一瓶之勃兰地酒供客,客有不堪引满而罢去者。座上水果,往往窳苦不可食。余等是日虽饱德无穷,然公之俭薄,固有可以证明之资料也。
会食既毕,承启官报陈次长来谒,即参谋次长陈宧是也。余等乃谨兴辞而出。闻之人云:公到京后,亦已不甚闻问参谋部事。惟陈次长常往禀承而已。
余归后,有某君问余以谒见黎公后之所感,余方嗫嚅无以形容,某君即谓其天真照人处最为可慕。余不觉点首。呜呼,神圣哉,优美哉,此天真也。
第59章 章炳麟龙泉寺“读书”
黎元洪对黄远庸所提到的章炳麟(太炎)是个古怪人物,他的疯癫行动,和他国学一样著名。他是浙江余杭人。1866年出世,曾在台湾、日本和上海担任报纸主笔。民国前10年(1902年)他在上海和蔡元培(孑民)、吴敬恒(稚晖)等组织中国教育会,并创办《苏报》,鼓吹革命。第二年发生了《苏报》案,在上海英租界会审公廨的额外公堂以“苏报大逆不道,污蔑今上”的罪名被控,被判监禁三年,罚做苦工。他是为鼓吹革命入狱,因此大名不胫而走。出狱后又赴日本主持《民报》的笔政,成为初期革命最重要的一支笔。据说他一心想做刘伯温,可惜当世没有朱元璋,所以国师的美梦始终没能完成。他的脾气实在太坏,见人就骂,自称有精神病,三个月不洗澡。
章炳麟在政治上的成就是个悲剧,他的政治主张非常浅薄,且毕生作为他人的政治工具,和他的学术成就完全不能相比。
袁世凯初任总统时,要笼络革命党和社会知名之士,便东也送一个屯垦使,西也送一个经略使,都是些没有衙门的大官儿,按其内容,和顾问差不了多少。袁的用意不过是利用爵位以羁縻“天下英雄”。章也获得一个筹边使的头衔,打马进京,在挎篮上贴着“筹边使章”的封条,向袁要1万元的开办费,走马到吉林去上任。他真的兴高采烈,想一显身手,大展其筹边伟略。到达目的地,却没有人欢迎他,他只好下榻旅馆,以上司身份传见吉林西南道孟宪彝和长春知府德养源。两个人都不理他,把他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他乃暴跳如雷地去见吉林都督陈昭常说:“本使是国家堂堂官吏,他们被传不到,就是目无本使,就是目无共和国家!”陈昭常请他吃了一顿饭,送了一笔盘费,恭敬如仪地送他离开吉林,他这时才知道所谓的筹边使,不过是挂名差事。
后来章由北方到湖北来,湖北人予以空前盛大的欢迎,章觉得这种味道实在太好,湖北人无论是男是女是老是少,都极端可爱,于是他便在湖北提出征婚条件。他的条件是:(一)以湖北籍女子为限;(二)文理清顺;(三)大家闺秀;(四)不染学堂中平等自由之恶习;(五)有从夫之美德。据说他看上一位女子学校毕业的大家闺秀吴淑卿女士,他曾请黎元洪替他做媒。他向黎说:“武汉首义之区,即女子亦殊不凡。”黎又表现了老油条的作风,心想这位三月不洗澡的大国师,替他做媒一定不好做,乃答说:“这件事兄弟办不了,因为完全不认识女方,恐怕要劳动时老先生。”黎所说的时老先生名樾阶,是湖北议员时功玖的老太爷。
中国人只有称赞苏州女子好,湖北虽人才济济,但女子并不特别有名,也许章的话是一时冲动,因为他后来要娶的太太却是浙江人而不是湖北人。
章在湖北时,黎对章礼敬有加,使章大为感动,敲着黎肥硕而厚重的肩膀说:“民国总统一席,非公莫属。”这句话辗转传入王揖唐(当时名王赓)耳中,便和孙毓筠向袁献策说:“这个疯子的谈吐和一支笔都有号召力,不能不加以笼络。”袁知道章有好名的脾气,马上给他“勋二位”,礼聘他到北京。民国2年5月,当袁对南方要用兵时,章到北京,向王揖唐借了一套大礼服,跑到勤政殿“受勋”,对袁大骂国民党:“那些暴徒就像一群恶狗,投下骨头,即知摇尾,骨头尽了,就要咬人。”袁拊掌大笑。
章炳麟对于袁世凯颁给他勋二位并不满意,当他还未北上接受勋位时,曾写了一封信给王揖唐,这是民国元年冬天的事。章炳麟给王揖唐的信是一篇绝妙好文:
揖唐中将左右:行期已迫,不及待民国第二年也。元日恐有一番发表,稚晖辈决意辞勋,彼自无政府党,亦未尝艰难困苦;弟则不为此矫情干誉之事。盖赏功论罪,政理所先,图一己之名,使他人亦不得不相牵而去,此乃于德道强人,失政治之理,负志士之心,必不为也。但二等勋位弟必不受。中山但有鼓吹而授大勋,吾虽庸懦,鼓吹之功必贤于中山远矣。当庚辛扰攘以来,言革命者有二途:软弱者与君主立宪相混,激烈者流入自由平等之谬谈。弟驳康有为书一出,始归纯粹,因是入狱。出后至东京,欢迎者六千人,后作民报,天下闻风,而良吏宿儒亦骎骎趋向矣。此岂少年浮躁者所能冀,亦岂依违法政者所敢为耶?又中山本无人提絜,介绍中山,令与学人相合者,实自弟始。去岁统一告成,南都之说,不可抵御,弟始大声疾呼,奠都燕蓟。纵不敢自比子房,而庶几等夷娄敬。当时若缄默不言,则今之外患,岂独库伦,虽东三省、内蒙古,亦已为他人所有。如上数端,自谓于民国无负,二等勋必不愿受,孙黄之间,犹自谓未满也。然同功者亦非一人,其间或有性情暴乱,举措不当者,要之,功烈必不可没,由我而推,有五人焉:弟则首正大义,截断众流;黄克强百战疮痍,艰难缔造;孙尧卿振威江汉,天下向风;段芝泉首请共和,威加万乘;汪精卫和会南北,转危为安。如是五人,虽不敢上儗黎公,而必高于孙前总统也。其蔡孑民首倡光复会,宋钝初运动湖南北,功亦不细,其余乃可二等耳。与弟同事死者,有邹容、陶成章。与汪精卫、黄克强同事死者,有俞培伦。与段芝泉同功死者,有彭家珍。建祠旌表,亦当在诸烈之上。盖闻内举不避亲,外举不避仇者,祁奚所以为直;小曲辞让,非大人所为,故为君道其梗概如此。弟章炳麟白十二月廿三日
这封信出于有学问的国学大师章炳麟之手,实在令人万分叹息,在这信上的丑表功,已至厚颜之极,他虽然对于勋位不满,可是却又汲汲入京,接受勋位,真想不出这位读书人为何如此热衷名利!
章于2年5月在北京勤政殿得了袁所特授的勋二位后,便兴冲冲地回到江浙。他本来在湖北时曾扬言非湖北女子不娶,可是这句话不知他是忘了还是有了修改,因为他突然于6月15日在上海爱俪园(即哈同公园)与吴兴汤国黎女士结婚。
章汤联姻,成为上海一段著名佳话。这时章45岁,汤年28岁。婚礼的介绍人是蔡元培。章戴了一顶其高无比的大礼帽,婚礼完毕后,在一品香宴客时,这位国学大师的新郎即席赋绝句一首:“吾生虽绨米,亦知天地宽,振衣陟高冈,招君云之端。”又有谢媒一首:“龙蛇兴大陆,云雨致江河,极目龟山峻,于今有斧柯!”新娘也有七律一首:“生来淡泊习蓬门,书剑携将隐小村,留有形骸随遇适,更无怀抱向人喧,消磨壮志余肝胆,谢绝尘缘慰梦魂,回首旧游烦恼地,可怜几辈尚生存。”
这一天,观礼的宾客甚众,有孙中山、黄兴、陈其美等著名的革命领袖及上海名流,颇极一时之盛。
章自北京来,曾在北京大骂国民党,为什么这些领袖们都不念旧恶和他往还呢?这是因为他在革命过程中仍为一个偶像,加上“苏报案”他坐过监,孙中山不愿他为袁所利用,想用至诚来感化他,使他重回革命阵营。他这时好像真有了转变,果然辞去了筹边使,在西湖度蜜月。蜜月期间外间盛传汤国黎要求离婚,据说因为章的内衣两月不洗,汗臭不可闻,而汤女士则有洁癖。
南北战争后,北京共和党人邀请章来北京。在此前后他批评袁很激烈,以为声名高、学问好,袁奈何他不得,所以泰然自若地来到北京。怎知袁这时已对南方用兵,一切都无所顾忌,对章炳麟也不需要敷衍,因此当章到北京后,即由军政执法处长陆建章派兵监视。章被软禁后,当然有许多人出面为其转圜。2年10月,距他来京已经100天了,北京地方检察厅才汇集他在南方的言论对他起诉。曾被传讯一次,章称病抗传不到,并以日本军医所出的诊断书为证,诊断书中注明章为神经衰弱症。
袁仍打算给章一个安插,准备命章负责考文苑,章开出条件要聘请海内外名宿担任教授,所以要开办费20余万,于是又谈不成,因袁不愿给章这么多钱。共和党人劝章仿照过去东京留学生会馆时办法,开会讲学,章欣然接受,开了一个国学会,会址设在化石桥国民党本部。到会听讲人甚众,每会都满座,讲学而外,专以骂康有为和陈焕章等为事,如有月余,章又大不耐烦,汲汲求去。
2年11月,章给负责监视他的陆建章一封信:
朗斋足下:入都三月,劳君护视。余本光复前驱,中华民国由我创造,不忍其覆亡,故入都相视耳!迩来观察所及,天之所坏,不可支也。余亦倦于从事,又迫岁寒,闲居读书,宜就温暖,数日内当往青岛,与都人士断绝往来,望传语卫兵,劳苦相谢。
陆建章置之不理,章无奈又给袁一信:
大总统执事:幽居京都,宪兵相守者三月矣!欲出居青岛,以反初服,而养疴疾,抵书警备副司令陆君,以此喻意,七日以来终无报命,如何隐忍,以导出疆,虽在异国,不敢谋燕。
袁也同样予以不理。黎元洪入京后,他又给黎一信,表明要冒死而行,黎接信后,怕章闹得太厉害,袁下毒手,乃夜叩袁的卧室求见,值袁已入睡,不获接见。第二天袁、黎见面,谈到此事,黎意请袁仍予位置,使其安心在京,袁说:“考文苑现在不拟办,如果仅拿这个名义是没有问题的,每月可给月薪500元。”黎以此复章,章表示必须办考文苑,否则就要离京。
3年1月3日章决定起程赴津,先约共和党本部干事张伯烈、张大昕、吴宗慈送行,张、吴等不好劝阻,乃为章饯行,饭酒抡拳,故意挨磨时间,尽欢而散,再去车站,车已开行。其实如果车未开,章也上不了车,因宪兵已奉了袁的命令,阻章登车也。章赶不上车,大为生气,乃由车站径赴东单牌楼之华东饭店下榻,以示决心。四天后——1月7日上午11时,章突然雇了马车至总统府招待室,持名片找大总统。招待员一看来人,服装怪异,行动傲慢,再看名片,赫然为“章炳麟”,于是推说总统正在会客,都是事先排定,所以不能接见。章问:总统在会何人?答:正接见熊总理。章说:我等好了。等了一大半天,再问总统会何人?答:接见向瑞琨。章勃然大怒,拍着桌子说:向瑞琨是一个小孩子尚可以接见,何以不会我?于是指名说:我要见张一麐(袁的秘书)。因章前此在京一切多由张一麐接洽。接待员说:张秘书已赴政治会议。章说:那么随便找一位秘书来见我好了。接待员往告秘书们,一个也不愿出来见章,最后由值日官出见。这时,章已气呼呼的,大跳大闹,值日官一见章,劝他走他不走,请他坐他不坐,只好报告袁。袁乃命派卫兵备一马车,将章强拉上车,送至总统府附近的教练处“招待”。
据说章炳麟在教练处住了几天,就被送到龙泉寺“读书”。外间盛传章下落不明。
3年6月,章的夫人汤女士致电给袁,原电如下:
顷接外子电称:汇款适足偿债,我仍忍饥,六日二粥而已,君来好收吾骨。……病中译阅,恸绝。外子生性孤傲,久蒙总统海涵,留京全属保全盛意。惟旧仆被摈,通信又难,深居龙泉,殊乏生趣。伏乞曲赐慰谕,量予自由,俾勉加餐,幸保生命。黎结缡一年,信誓百岁,衔环结草,图报有日。……
这时,有一位黄节想看章,托李经羲疏通袁,要求准许其往访,李经羲和章无一面之缘,但为义所动,乃函恳袁请准黄赴龙泉寺收拾章的稿件。黄到了龙泉寺,见到章一切均好,和章大谈本国史,足足谈了三个钟头,越谈越有劲。
袁也不知该如何处置章,最后想把章递解回籍,发交地方官看管,可是又怕他回家乡后乱跑乱骂。到了徐世昌做国务卿时,汤国黎又有陈情表给徐世昌:
外子好谈得失,罔知忌讳,语或轻发,心实无他。自古文人积习,好与势逆,处境愈困,发言愈狂,屈子忧愤,乃作离骚,贾生痛哭,卒以夭折,是可哀也。外子若不幸而遽殒,生命诚若鸿毛,特恐道路传闻,人人短气,转为大总统盛德之累耳!氏欲晋京侍疾,顾氏母年七十,夙婴瘫痪之疾,动止需人,若弃母北上,何以为子?不行则外子屡病濒殆,殊难为怀,弃母则不孝,远夫则不义,氏之进退,实为狼狈。用敢迫切陈词,惟相国哀而悯之,乞赐外子早日回籍,俾得伏处田间,读书养气,以终余年,则不独氏骨肉生聚,感激大德,即大总统优容狂瞽,抑亦千秋盛事也。氏侍母得间,益当劝令杜门,无轻交接。万一外子不知戒悔,复及于戾,刀锯斧钺,氏甘共之。
袁仍置之不理。章在龙泉寺,认为自己无生还故乡之望,3年年底,他给夫人汤女士一电:
义不受辱,决志趋死。不必衔悲,亦无须设法。为告蛰仙,于青田刘文成墓旁求一圹地足矣。
这位“民国祢衡”,因为袁不是刘表而是曹操,所以没有杀他。
章的遭遇实在难说是福是祸,他一生颠颠倒倒,可是一次坐监(苏报案被囚在上海),一次受厄(在北京龙泉寺),使他却更享大名,使他不仅在革命事业上有贡献,在反袁运动中也有了地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