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没走三十里,就见一骑疾驰而来,高声道:“大相可在这里?大相可在军中?小的奉赞普之命,特来招大相议事啊!”
“我……”
韦乞力徐尚闻听此言,如同寒冬腊月被一盆冷水兜头而下,浑身上下无一处不冷到了极点。
他强自稳定精神,道:“赞……赞普现在何处?”
“就在前方五十里扎营。大相您快去吧,去得晚了,恐怕……恐怕……”
“怎样?”
“见不到赞普最后一面了!”
“啊?这么严重?”韦乞力徐尚道:“我……我马上就去。”
急匆匆,意忙忙,韦乞力徐尚心急如焚,带着数百骑兵,随着报信之人来见尺带珠丹。
刚来到大营边上,他的腿就有些软了。
触目所及之处,吐蕃军东倒西歪,土气低落,毫无斗志,简直连仓促集结的平民都不如。甚至大多数人,见了他这个大相,连起身都懒得起身。
不是一场空前的惨败,焉能如此?
攻夫不大,韦乞力徐尚到了中军大帐,但见尺带珠丹躺在床上,面色惨白,双目无神,连他那引以为傲的长胡须都失去了光泽。
韦乞力徐尚赶紧走上前去,双膝跪倒在地,“赞普,您……您这究竟是怎么了?”
“大相啊!”尺带珠丹一阵悲从中来,痛哭出声,道:“惨啊!咱们败得真是太惨了!也……也太憋屈了啊!”
“到底怎么回事?难道有唐军拦截于您?不能吧?唐军来得数量少,咱们可能发现不了。但若来少了,根本就拦不住咱们的大军啊!”
“大相你想错了,唐军来得人并不少,足有一万之众。”
“一万多人?他们是从哪来的?我军怎么可能没发现?”
“不是从北边来得,是从南边来得。”
韦乞力徐尚若有所思,道:“南边儿……难道……是从骠国来的?他……他们怎么敢?”
所谓骠国,大概相当于后世的缅甸。
骠国的面积广大,不在南诏之下。但是其无论官民尽皆崇尚佛法,战斗欲~望并不强烈,堪称人畜无害。最关键的是,其国人口稀少,文明程度连南诏都远远不如,国力羸弱不堪,一向是南诏欺负的对象。
吐蕃倒是对骠国兴趣不大,因为骠国实在没什么好抢的,出动大军得不偿失。
尺带珠丹咬着牙,道;“就是骠国人让开了道路,引一万唐军入了南诏。阁罗凤将大军尽数调往太和城,无人预警。我军又没有防备……唉!一招棋走错,满盘尽是输啊!”
韦乞力徐尚点了点头,若有所思地道:“当初崔耕在安宁城停留了八个月,有流言说他是宠信阁罗凤的妹妹阿姹,深陷温柔乡中不可自拔。看来……他是留出时间来调兵遣将啊!真……真……我真不该小觑了崔耕!”
尺带珠丹道:“为了不被探子发觉,这次崔耕调得不是本部兵马,而是从西域联邦调了一万精锐,由崔禄山带领。崔禄山对骠国许诺,事成之后,允许骠国向南诏传法,使南诏化为千里佛国。骠国既深受南诏劫掠之苦,又贪图传法的功德,不仅同意借路,还派了两万军相助。”
后世的大理国,佛法大兴,甚至多有国主出家为僧者。但是现在,南诏的信仰主要是道教以及原始宗教(将著名人物当作神灵信奉,称其为“本主”的一种宗教)。
如果能将南诏一国之人尽皆化为佛门信徒,在佛家子弟看来,真是了不得的功德。崔耕提出的这个条件,完全搔到了骠国人的痒处。
但是,韦乞力徐尚还是有些疑惑,道:“即便如此,也是一万唐军精锐,加上两万鱼腩的骠国兵,怎能将我吐蕃的十几万精锐打败?”
谈到这个话题,尺带珠丹简直欲哭无泪,道:“问题是,他们不用和我军作战,只要死守漾濞渡口就行了。我军强攻漾濞渡,损失……无比惨重啊!”
漾濞渡口的铁索桥,是吐蕃军回国的必经之路。
韦乞力徐尚道:“您的意思是……唐军特别善守?没关系,老臣整顿兵马,定将不惜一切代价,为我军破开道路。”
“哪那么容易啊?”尺带珠丹道:“若是不惜一切代价管用的话,本赞普早就带人冲过去了。但问题是……唐将招来了无数道天火,让我军葬身于火海之中。连人家的面儿都没见着,我五万大军,就葬身于火海之中。”
韦乞力徐尚惊讶道:“怎……怎么这里面还有什么天火的事儿?”
“不错,就是天火。入水不灭,燃尽万物,喷涌而出,这不是天火,又是什么?”
其实这就是希腊火。
拜占庭以弹丸之地,力抗大食数百年的镇国重器岂是等闲?只守不攻之下,大食军队不能攻破防线,吐蕃人同样不行!
但韦乞力徐尚却不知希腊火的厉害,闻听此言,还以为是尺带珠丹打了败仗,心胆俱丧,出现了幻觉呢。
他慨然道:“嘿,什么天火?唐军要是有那本事,还不早灭了我们吐蕃了?您等着,老臣这就整顿兵马,看看这唐军到底在如何……装神弄鬼!”
第1602章 吐蕃终心服
韦乞力徐尚不信邪,出了大帐,连连传令,叫了几个自已的心腹将领来,准备攻打守在漾濞渡的唐军。
然而,这几位将领听了之后,顿时把头摇的跟波浪鼓一样。
“大相,不能去啊!唐军有天火,岂是人力所能抗拒?”
“末将不怕死,脑袋掉了碗大个疤瘌,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但活活被火烧死,这么死也太憋屈了点儿。”
“您要是认为俺怯战,就派俺去攻打太和城,皱一皱眉头,国相尽管军法从事。但是漾濞渡的唐军,实在是攻打不得啊!”
……
总而言之一句话,这几位是说什么也不敢再进攻安禄山的大营。
韦乞力徐尚气得胡须乱颤,道:“你……你们……你们竟然如此畏惧唐军,简直丢尽了我们吐蕃人的脸。好,你们不去,老头子我自已去!”
“大相您也不能去,葬身火海,恐怕魂灵都不能升天啊!”
“什么乱七八糟的?废物!一帮子废物!”
……
韦乞力徐尚气得肝儿颤,也不理这些将领了,直接回了自已的大营,点了一万殿后军,往漾濞渡杀来。
举目望去,但见唐营周围,数百高塔林立。而唐营背后,则是漾濞渡口。登高远眺,可见漾濞渡后的铁索桥还安然无恙。
“这个……”
一阵冷风吹过,韦乞力徐尚忽然心中一凛。
他暗暗寻思,要从漾濞渡的铁索桥回国,必须得打破唐军大营。按这个思路下去,就是我军必须打败这阻击的一万唐军和两万仆从军。
但是……且慢!
唐军为了釜底抽薪,直接把那铁锁桥毁了不就行了?
这铁锁桥短时间内绝难恢复,我军前有大河拦路,后有追兵,那岂不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既然如此……他们为何要扎营于此呢?等我军进攻呢?
难道说,这些唐军是有意以铁索桥为诱饵,引诱我军进攻?换言之,他们是真有把握,在我军的猛烈攻势下安然无恙?
甚至……那天火的传说是真的?
想到这里,韦乞力徐尚命令道:“次仁德吉,你带两千兵马,试着冲一冲唐军的大营。万一感觉不对,立即撤退!”
“遵令。”
次仁德吉答应一声,招了两千吐蕃骑兵,呼啸着向唐营冲了过去。韦乞力徐尚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里,站于高处,仔细观瞧。
一百步,五十步,十五步!
眨眼间,这支队伍冲入了那神秘高塔的覆盖范围。
呼~~
如同巨龙在吐气,好似魔鬼在喘~息,忽然,数声“呼”声响起,火光冲天!
但见每座高塔上,都伸出了数根大管子,喷出了浓浓的烈焰。数座高塔的管子,形成了交叉火力。无数火点如同瓢泼大雨一般,向着吐蕃军倾泻了下来。
“啊呀~~”
“救命啊!”
“我……我不想死!”
“杀了我吧!哪位兄弟行行好,杀了我!”
……
随着阵阵惨嚎,这些军土身上燃起了大火,扑不灭,浇不熄,扯不掉,不是“天火”又是什么?
功夫不大,两千吐蕃军尽皆被烧死,无一生还。而唐军除了“天火”的原料外,并无任何损失。
韦乞力徐尚可不知道,这“天火”曾经数次将大食水军打得全军覆灭,乃是拜占庭的镇国重器。吐蕃军如今遭此大败,算不上丢人。
此时此刻,韦乞力徐尚直感到自已的人生观受到了巨大的冲击。
“天火?天火?!”
韦乞力徐尚仰天长叹,道:“那崔二郎果真能引来天火!韦乞力徐尚啊,韦乞力徐尚,这两千军土……都是因你而死!我吐蕃的国运,也是因你而葬送啊!你就是吐蕃的千古罪人!”
噗!
老头子再也坚持不住,一口鲜血狂喷而出。
……
……
接下来的日子里,唐营依旧没什么动静。崔耕将近五十万大军守太和城,养精蓄锐。
安禄山三万大军守漾濞渡,不慌不忙。
但是吐蕃军可悲惨了,尽管现在他们还有十数万大军。但是没粮食了。
没错,就是没粮食了。
十几万大军连同他们的马匹,人吃马嚼的,一天得是多大的消耗?
本来指望到时候南诏人提供给养,南诏人投降了
从国内引来粮草补给吧,漾濞渡口被唐军堵得严严实实。
七日后,尺带珠丹下令全军杀马充饥。半个月后,连马都吃了个差不多。再这样下去,崔耕不用动手,十几万吐蕃精锐就得全部饿死在南诏境内。
中军帐内。
韦乞力徐尚道:“悔不该,悔不该听了阁罗凤之言,以为这次能斩了崔耕,仓促出兵啊!”
尺带珠丹也叹了口气,道:“那崔耕早就命人从岭西联邦出发,拦了咱们的后路。如此神机妙算,简直有鬼神莫测之能。咱们找人家的麻烦,真是寿星老吃砒霜——嫌命长了。”
其实,他这真是高估崔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