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史大人目光如炬!”
那个面相憨厚的衙役跪下道:“小的姓孙名江,正是漳浦县的衙役。小的觉得吧,韩刘氏一直不肯招供,可能真是冤枉的。所以,就带着刘家小娘子来申冤。”
“看来还是位义土。”崔耕嘴角微翘,不由打趣道:“如果这个冤真申成了,你帮了菲雨小娘子这么大的忙,她岂不是得以身相许?”
“哼!呆呆木木的,鬼才嫁他!”刘菲雨瞬间霞飞双颊。
孙江亦是臊得满脸通红,吞吞吐吐道:“是……不是……不是……是……大人,你别乱说,坏了刘家小娘子的名声就不好了。”
看来还真是一对小鸳鸯,崔耕大笑,道:“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没什么不好意思的。如果事实真的如你们所说,本官定当为你姐姐韩刘氏做主。至于你俩,哈哈…君子有成~人之美,帮你们做主也不是不行,哈哈!”
随着断案越来越多,“崔青天”的信心也越来越爆棚,不得不说,现在已经有些得意忘形了。
说着,便让刘菲雨和衙役孙江跟他一道,顺路前往下一站——漳浦县。
漳浦县是个下县,虽然面积能抵得上两个武荣县,人口却不到一千户。
县令薛应德的官职不过是从七品下,见了崔耕这个七品御史一口一个“卑职”,非常恭敬。
当薛县令听闻崔耕有意要重新审断韩刘氏谋杀亲夫一案时,哪怕此案已经被他断完,他也不敢有丝毫不满。
相反,薛应德还格外谦逊道:“漳浦县地处偏僻,别说钦差了,就是往昔的御史都不肯踏足本县。今天难得崔御史前来,不如就公开审理此案,也让百姓们感受朝廷天威,皇恩浩荡?”
整个漳州的百姓,除了陈元光带来的部属家眷之外,大部分是流放而来的作奸犯科之辈。此地瘴疫横行,僚汉冲突甚烈,几乎所有人都有种被抛弃的感觉,薛应德的建议也是题中应有之义,崔耕毫不犹豫的应允了。
当天县衙就放出了告示,说三天后重新公审韩刘氏谋杀亲夫案。
第三日,审案伊始,百姓们便将漳浦小县衙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都想看看名闻岭南的崔御史如何审案,。
公堂之上,崔耕居中而坐,封常清在背后侍立,薛应德侧坐相陪。
随着一阵“威武”之声,人犯和证人俱被带上堂来。
案情稍稍一理,也很简单。仵作验过,汤里有毒是公认的,连刘菲云(韩刘氏)自已也不持异议,另外,她还明确表示,这瓦罐汤除了自已和夫君之外,从未经过他人之手。
而乡邻们也都纷纷作证,说韩氏夫妇夫妻举案齐眉,从没有吵过架红过脸。另外,刘菲云恪守妇道,也从未传出过与哪个男子有过染。
这回崔耕终于感觉到有点棘手了,随后又问厨房里有什么异常没有。
衙役们回道,经过查看,刘菲云干活麻利,厨房收拾的一尘不染,没有任何异常。那个瓦罐里就是米汤和毒药,也没什么奇怪的添加物。
这可就真奇怪了。
正在崔耕为难之际,堂上一同跪地为刘菲云伸冤的衙役孙江,忍不住提醒道:“韩家嫂子,这不仅关系到你自已的性命,也关系到能不能为韩大哥报仇,你可得要仔细想想,此前送饭到底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比如说,送饭的路途上……”
刘菲云和刘菲雨虽然是亲姐妹,但除了肤色差不多之外,相似的地方就很少了。
刘菲雨堪称美色小娇娘,而她的姐姐刘菲云就只能说长得不算难看,更像是寻常少妇。
她闻听此言,她秀眉微蹙,一回忆起丈夫身亡的情况,瞬间满脸哀色,道:“也没什么不一样的地方,跟平常一样,我经过了一个蓝荆花树林……”
蓝荆花?
崔耕陡然心中一惊,忙打断道:“等等,瓦罐上没有盖子,是不是有蓝荆花落在了汤饭里?”
刘菲云仔细回想一番后,连连点头道:“是有这么回事,当时奴家怕夫君见了汤中有异物会不高兴,便在路上将蓝荆花挑出瓦罐扔了。”
县令薛应德恍然大悟,高声道:“本官明白了,这蓝荆花很可能有毒!还是崔御史明察秋毫,三言两语间便发现了此案的不同寻常之处。这断案审案的细枝末节之处,果然非一般人能发现的啊!”
崔耕觉着怎么这么顺利?居然又破了一桩冤案?
不往多想,不迭谦虚道:“这只是本官的一个猜测,做不得准的,还请贵县差几个衙役,去采几把蓝荆花来。咱们验看一番,才知道韩刘氏到底是不是冤枉的。”
“是是是,还是崔御史想的周到。”
薛应德连连点头,把事情交代了下去。
漳浦县的县城非常小,功夫不大,就有衙役装了一口袋蓝荆花进来了。
然后,有人牵来了几条大黄狗。
把这些蓝荆花混在了粮食里,喂那些狗吃下去。
过了一会儿,这几条大黄狗便相继发出一声哀鸣,倒伏余地,气绝身亡。
死状与韩良一模一样!
到此,事情的真相已经浮出水面,漳浦县令薛应德当堂站起身来,深施一礼,道:“多谢崔御史。要不是大人出手翻案,下官险些枉断了一条人命,恐怕一辈子不得安宁啊!”
冤主韩刘氏已经伏地而泣,洗此不白之冤,除此谋杀亲夫之恶名,焉能不激动?
刘菲雨一边搀扶起姐姐,一边冲崔耕拜谢道:“崔御史你是个好官,奴家谢谢你。”
百姓们见崔耕如此神奇,三言两语就为韩刘氏洗脱了冤枉,也是大为兴奋。
不知谁起了个头儿,人们纷纷高声叫起:“崔青天!崔青天!岭南有个崔青天!”
崔耕面带微笑,能为活者洗刷冤屈,能为死者伸张公道,不枉百姓这般拥戴他,他越来越享受这种感觉了。
待得人们的声音渐渐低落下去,崔耕站起身来伸手示意百姓们噤声,接着准备讲几句场面话,宣告此案的结束。
倏地,就在这时,一记不和谐的声音款款传入公堂:“什么崔青天?依我看,盛名之下其实难副,纯属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哩,嘿嘿!”
第156章 案情多诡谲
这说话的声音不大,但却是格外的清晰,一字不落地传入崔耕及漳浦县令薛应德的耳中,煞是刺耳!
当然,公堂里头的官老爷都能听清了,更何况是公堂外围观的百姓呢?
大唐坊间的老百姓,民风彪悍但也淳朴,爱凑热闹也爱听八卦,但不代表他们啥也不懂。
这说话之人明显就是在赤果果地藐视,不,是堂而皇之地在嘲笑崔御史是个二~逼汉子嘛!
好家伙,这可是有大热闹可看啦!
哗啦~~
百姓们纷纷往旁边闪退,自觉地将站在围观人群中说风凉话那厮,暴露在崔耕、薛应德等官老爷的眼前。
这是一个灰衣大汉。
此人身材高大,国字脸高鼻梁,一双剑眉斜插入鬓,两道虎目不怒自威,年轻的时候,肯定是个标准的俊朗男子。
至于他现在的年纪就很难说了,说他四十岁也成,皮肤白皙脸上没有多少皱纹。说他六十岁也不过分,因为满头银发随风飘荡。
“我道是谁,原来是你!好你个周……”县令薛应德还真认识此人,马上脸色巨变,准备让衙役上前拿人。
孰料,薛应德还来不及叫出对方名字,就被灰衣大汉猛起暴喝一声,硬生生被打断了:“闭嘴!我与崔御史讲话,哪有你这狗官插话的地方?莫非你想阻塞朝廷的言路?”
哟呵,还知道阻塞朝廷的言路!用词儿很专业嘛!
崔耕一听,就清楚单凭这气势还有这用词,眼前的灰衣大汉绝非寻常百姓人家,于是抬手看向薛应德,劝阻道:“薛县令还请稍安勿躁,听他把话说完。连当今圣上都亲自接待民人告状,更何况我这个小小的七品岭南肃政使?”
薛应德面色惶急,抢先道:“可是他……”
“退下!”
崔耕不耐烦地低喝一声,显然动了肝火,霎时摆出岭南道肃政使的范儿来,强令道:“没什么可是的。薛县令且退坐一旁,有事本御史自会叫你!”
论品秩,二人不相上下。可谁让崔二郎是岭南道肃政使呢?在朝廷序列里,崔耕这个七品御史的含金量,可是比他小小的一个下县县令要强太多太多了。
若要强分二人职事尊卑,自然是崔耕更胜一筹!
一声令下,薛应德只得悻悻地坐了回去。
崔耕这才问那灰衣大汉道:“你是何人?为何刚才会有此一言,你为何说本官被人卖了还替人在数银子?”
灰衣大汉道:“我姓字名谁有什么紧要的?莫不是崔御史只听得百姓叫你崔青天,听不得一句逆耳之话?”
逆耳之话?
唯有忠言方会逆耳,这汉子话里有话啊。
崔耕闻听此言,非但没有恼怒,反而嘴角微翘。
他爽朗一笑,道:“好,不问你的名姓也行,但你刚才讥笑本官盛名之下其实难副,总得给我一个解释吧?口出狂言,总得来些干货,不是吗?”
“干货?你这比喻倒也恰当!”
灰衣大汉径直道:“某家的解释就是——此案,你完全判错了。”
崔耕惊咦了一声,问道:“怎么判错了?你且讲来听听,朝廷能授本官岭南道肃政使一职,行走于岭南道诸州府县城,不外乎便是广开言路,平反冤屈!讲,放心大胆地讲!”
大汉眼光往四下里一扫,忽道:“这个不急,只不过你坐着,我站着,这便是崔御史的待客之道?”
擦,这家伙的谱儿还挺大的!
崔耕也懒得和他计较,命封常清给搬来了一个小圆凳。
那大汉坐稳之后,才把此案的疑点一一道来。
疑点之一,既然刘菲云说路上没什么异常的,为何又单单点出蓝荆花树林?好吧,就算这是她随口一说,但讲个树林就算了,为何非加上蓝荆花三个字?平日里正常人讲话都是“我路过一个树林”,哪里会讲“我路过一个蓝荆花树林”?这非常拗口不说,也不符合讲话逻辑。再者,但凡你找本地人了解一下,都知道那个树林并不是以生长蓝荆花为主,也没有“蓝荆花树林”这个叫法。
疑点之二,蓝荆花有毒,见了何典?此树既不稀有,也不是漳浦特有,毒性又如此之烈,任何典籍上都没有记载,这合理吗?
疑点之三,也是最关键的,假如蓝荆花有剧毒,害死的人畜肯定不是一个两个,也不是一回两回了,怎么大家都没听说过此事?
崔耕听完了这三个疑点,顿时心中一惊,暗道,难道我是受了他们有心误导,然后先入为主,一步一步掉进坑上了当?
不过,他还是对灰衣大汉的几个疑点提出质疑道:“你说得倒是头头是道,但先前大黄狗吃了蓝荆花确实是毒发身亡了,这难道不能说明蓝荆花有剧毒?”
“不能!”灰衣大汉斩钉截铁道:“这只能说明蓝荆花上有毒,至于这毒到底是事先抹上去的,还是蓝荆花上本来就带有的,就值得商榷了。但大人如果仅以此就判定蓝荆花有剧毒,这恐怕与查证求证需严谨的断案准则相违背吧?”
“抹上去的?抹上去的?”崔耕恍然大悟,猛地一拍惊堂木,命令道:“宋根海!”
“卑职在!”
“你带着几个弟兄,亲手采摘一些蓝荆花来,不得有误1”
“遵命!”
宋根海欣然领命,在公堂外抓了几个当地百姓当壮丁,让他们带路去寻生有蓝荆花的地方,不到一刻钟就已回转。
崔耕再次将蓝荆花混在肉食里,又让人牵了一条大黄狗,不过这次的大黄狗就幸运了,白混了一顿饱饭,直到一个多时辰后都毫无异状。
现在结果显而易见,崔耕之前的审案推断俨然被误导了!
狗日的,真是反了天!
崔耕死死盯着薛应德的眼睛,厉声问道:“薛县令,这是怎么回事?希望你给本御史一个合理的解释!”
“下官冤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