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耕突地冷静了下来,从半熏半醉中彻底清醒了过来。
“什么人证物证?”崔耕咽了口唾沫,暂不想其他,强令自已冷静下来,镇定自如道,“陛下只是禁止杀生而已,又不是禁止吃肉。这羊是狼咬死的,鱼是狗鳖咬死的,跟本官没有半分关系。”
“哦?是吗?”
孟神爽随手拉了把椅子坐下来,淡笑道:“不愧是崔飞将,果然才思敏捷,辩才无碍,本总管险些被你说服了。只是……就是不知这番说辞,能不能说服得了陛下呢?”
宋根海看着他那副胜券在握的得意模样就来气,愤然插话道:“就算我家大人真的犯了禁屠令又咋样?五十板子而已,养几天又是一条生龙活虎。”
“五十板子而已?你想得太轻松了。”孟深海道:“陛下的禁屠令遍发天下,敢违令的人不说没有,但绝无堂堂朝廷的六品官。对于崔县令以身试法,绝对是拔了六品以上大员的头筹,你说陛下将会如何处置?”
虽然犯了禁屠令的明文规定是“笞五十”,但武周可不是什么法治社会,说到底还是人治。律法再大,能大得过当今天子武则天?
不然侯思止告秘被封官,又符合哪条《大周律》了?律法上可没有说告密就能得封赏,全凭武则天喜好和一道旨意罢了。她说应该给游击将军就是给游击将军,说给侍御史那就给侍御史。
所以武则天若是得知崔耕竟然天下六品以上官员中,第一个违反她所颁布的禁屠令的官员,第一反应绝壁是扫了颜面,笞五十那都是轻的。下一道旨意让他丢官罢职,那都不是没有可能。
然后武则天身边如果还有来俊臣添油加醋的话……
好吧,恐怕将崔耕抓到天牢里面,十八般刑具一摆,构陷冤枉他谋反都有可能。
……
现在经孟神爽这么一说,在场江都县衙的人们几乎都想到了此次问题的严重性。
刚才还叫嚣着的宋根海,脸色瞬间煞白,六神无主,怔怔地看向了崔耕。
雍光更是大手连挫,涨红着脸赔笑道:“孟总管,这又是何必呢?今天您在江都县衙里可是亲口答应的,能帮着崔县令遮掩一定尽管帮他遮掩。怎么刚到晚上就变卦了?您是场面上的人,可不能说了不算。”
“遮掩?本总管说的是在来中丞面年前帮他遮掩,可没说帮他在陛下面前遮掩。怎么?你雍光还打算让撺掇本官蒙蔽陛下?”孟神爽振振有词,高帽子一扣,吓得雍光立马怂了。
他一缩脖子,赶紧摆手求饶道:“下官不敢。”
“最好是不敢。”孟神爽脸色微沉,缓缓道:“本总管和崔二郎之间的事,不是你一个八品县尉所能搀和得起的。就是不为自已想想,也得为你那出嫁的女儿想想不是?”
“呃……”
孟神爽积威甚久,恫吓之下,雍光彻底蔫了。
至于县衙的其他人,就更不敢做出头鸟了。
倒是薛盼盼、辛六娘和虞妙儿,为崔耕说了几句话。结果孟神爽不但丝毫不假辞色,还怒甩了薛盼盼一个耳光,厉骂一声:“贱~货!”
敢情儿,孟神爽和崔耕之间,还有一桩横刀夺爱的私仇。
局势已经无可挽回!
眼见众人皆不敢做仗马之鸣,孟神爽微带得色,起身交代道:“本总管回去之后,马上就修书一封,八百里加急送往长安城。崔耕,你就等着陛下的处置吧,咱们后会有期!”
孟神爽占了上风,咄咄逼人!倒是崔耕却一直没说话,而是不断地让自已沉静下来,在努力回想在那场梦中,史上中关于“禁屠令”的点点滴滴,想想还有没有办法翻盘。
在听了“等着陛下的处置”这句话后,他猛然脑海中灵光一现,面色一变,整个人瞬间战斗力爆表起来,抬臂单手一指:“孟神海,孟黑子,你去长安告本官去吧,随便去,尽管去!告诉你,你不去就是狗娘养的,就是乌龟王八蛋操出来的,就是……”
情急之下,一时间他也想不出什么好词儿,猛地一拍宋根海的肩膀,道:“根海,上!骂死他狗日的!”
“干啥?”
“你给本官狠狠地骂孟神爽,骂得越出气越好,越解恨越好!骂的好了,本官重重有赏。要是骂的不好,你就给本官滚回清源,自已吃自已吧!”
这下广大吃瓜群众都懵圈了,崔县令这是要疯啊!
眼下都被孟神爽抓住了把柄和七寸,那是骂几句出出气就能解决的事儿吗?这么狠骂下去,有啥意义啊?
以至于江都县尉雍光和江都主簿夏荣,不由地彼此对望了一眼,各自的眼神中貌似都透着同样的意思……
雍光好像在说,莫非崔县令觉着翻盘无望,只能打嘴仗过瘾解气了?
夏荣则是好像在说,莫非咱们这位崔县令黔驴技穷了?
第212章 造福淮南道
不过崔耕说要开喷,身为他铁杆心腹的那几人哪里有时间去质疑?
“孟神爽你天打雷劈,死无葬身之地!”——这是姚度骂的。
“你生女儿养汉子,生儿子没鸡儿!”——这是封常清的手笔。
“你孟家十八代祖宗,因为你这不肖子孙在地府里受苦,永世不得翻身!”——还是陈三和能别出心裁。
周兴骂得最为直指要害,嘶哑着嗓子骂道:“历朝历代酷吏哪有好下场?孟神爽,你就等着抄家灭族吧!”
擦!
宋根海发现自已稍一犹豫,竟然被别人抢了先,身为第一狗腿子的他岂能落伍?
当即双手伸展,大吼一声:“诸位后退,让我来!孟神爽,我~操~你……”
当即,宋根海化身无双壮男,但凡与孟神爽有关系的女性,都被他问候了个遍!
别看孟神爽手下不少流氓地痞,但他本身却是世家子弟,哪见识过这等污言秽语?
一时间,他满脸愕然,竟然不知如何是好!
良久,孟神爽才反应过来,双目喷火,猛然抬手指向宋根海,这个连老娘和祖母都被他问候过的畜生,孟神爽岂能饶他?
他冷冷地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梁明,杀了他!”
“是!”
一团黑影从孟神爽身后窜出,疾如闪电快似狸猫,直取宋根海的面门!
当当当~~
三声脆响,原来是县尉雍光早有防备,在电光火石之间,和梁明过了三招!
宋根海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嗷”得一嗓子,哧溜一声钻到了身着重甲的封常清身后,心有余悸道:“娘的,居然要偷袭老子,封常清封兄,罩我!!”
此时梁明三招无法克敌,知道事不可为,便退回孟神爽的身旁,单膝跪倒道:“卑职本事不济,请总管责罚!”
“起来吧。”
经过这一小会儿的时间缓冲,孟神爽已经从暴怒中清醒过来。
他看向雍光,阴恻恻道:“雍县尉,看来你是铁了心要跟本总管作对,要与丽竞门为敌了?”
“这个……”雍光目光一阵闪烁,最终还是硬着头皮回道:“本县尉职责所在,总不能看你孟总管当场杀人吧?”
“好,雍县尉你很好,本总管日后定有所……嗯?不对!”
话说到这,孟神爽将目光落在崔耕身上,冷笑道:“我明白了,姓崔的,你是想让本总管在激愤之下杀人,好抓住孟某的把柄,是吧?嘿嘿,本总管偏不让你如愿,不吃你这套激!”
崔耕:“……”
这回,孟神爽真心想多了,崔耕自认自已再没下限无节操,也不至于拿手下的性命化解危机,他只是把孟神爽身边有高手的茬儿给忘了,记得之前崔秀芳提醒过自已的。
不过他也不解释,相反,既然孟神爽说不吃这套激,那他就只好不客气了,连笑两声道:“好吧,那孟总管你且说你的,我骂我们的,宋根海!”
“在!”
“继续给本官狠狠骂这狗日的!”
“好嘞,姓孟的,我……”
好家伙,又是一阵劈头盖脸的问候,漫天问候之下,连孟神爽的表姨奶奶都没侥幸逃脱。
无耻啊无耻,孟神爽心中不禁哀叹,这群臭不要脸的,太不按套路出牌了!
骂不过人家,打他又不想受崔耕的激,无奈之下他只得冷哼一声,道:“崔耕崔二郎,你耍嘴皮子逞能有什么用?等着吧,这禁屠令你犯了便是犯了,本官这就动用丽竞门的全部力量操办此案。不出半个月,你就得丢官罢职!”
说完了,转身就走,那几个身着官袍的人,一言不发,紧随其后。
他这一走,宋根海的骂声自然也就息了。
顿时,大堂内一片愁云惨淡。
雍光神色凝重,瓮声瓮气地道:“崔县令,宋兄弟这一通大骂,出气了倒是出气了,但没什么用啊。对付孟神爽,大主意还得您拿,快想想办法吧。”
“想办法?用不着。”崔耕端起一盏酒一饮而尽,擦了擦嘴边的酒渍,道:“莫非雍县令以为本官让宋根海骂人是一时冲动?”
雍光迷糊了,问道:“那大人的意思是……”
“今天,本县令就把话放这了。”崔耕轻拍几案,自信笃笃道:“不怕他孟神爽不去长安告状,就怕他不告状。等朝廷的处置下来,必然会给大家一个大大的惊喜!”
封常清等人跟随崔耕久了,眼睁睁地看着他斗倒了武良驹,斗倒岭南道安抚使武三忠,乃至让侍御史侯思止吃瘪,当然知道他在这种大事上不至于撒谎。
几个铁杆听着自家大人这么说,顿时喜形于色,齐声道:“大人威武,我们敬大人一杯!”
“好,咱们共饮此杯!”
江都县衙的人则是将信将疑,不知崔耕的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现在问崔耕有什么依仗,难免有孟神爽的探子嫌疑,于是也纷纷给这位县太爷敬酒。
多日来横亘在心里的一块大石头终于落了地,崔耕心情放松,酒到杯干来者不拒,功夫不大,已经醉眼朦胧。
这时,一直位卑而躲在人群中的捕快班头宋理明,突然说道:“县尊大人,不是卑职小瞧您哈,刚才您说到时候给大家一个惊喜?可不管怎么说,犯了禁屠令,陛下总会怪罪,是不?您说这句话,是不是未免有些托大了一点啊?”
“托大?本县这还是托小了呢!”
孟神爽走后,崔耕连灌几杯大酒,眼角微斜,口齿有些不清了,说道:“不怕告诉大伙,这桩案子的结果,绝对会出乎孟神海的预料。嘿嘿,到时候不单单是你们,全扬州,全淮南道的百姓,都会为本官高兴!”
完了!
这都开始吹牛逼不上税了,你咋不上天呢?
闻听此言,江都县衙众人乃至县尉雍光,都对这位新任的县太爷充满了怀疑,乃至于鄙视!
你说自已有所倚仗不惧孟神爽告状,倒还有点可能,毕竟二十啷当岁就当上了江都县的六品县令,肯定背景靠山和跟脚都硬扎。
但让扬州百姓为你高兴?让淮南道的百姓为你高兴?
你哪来的那么大的狗脸?
现在扬州地界儿的老百姓都在关心日益高昂粮价呢,说句不好听的,哪怕朝廷下令把你千刀万剐了,也没多少人饿着肚子去凑这热闹。
当即,所有县衙佐吏默默不语,无人捧场,甚至投效过来准备跟崔耕一条道走到底的雍光,眼中都充满了失望之色。
封常清等人此时也觉得自家大人有些托大了,劝道:“大人还请慎言,您喝醉了!”
“醉了?”
崔耕似醉非醉,诡异地笑了一下,大手一挥道:“反正不到半个月的光景了,大家若是不信,尽可以拭目以待。且看本官这个六品小县令,能否搅动风云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