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一收到条子的那天,赶上她老人家心情不好,正想找个人撒上一通邪火呢?那可能就计划赶不上变化快了。
一想之下,崔耕多少还是蛮忐忑的,不知道这圣旨中到底传来了什么天子旨意。
此时,那个尖利的声音已然靠近,不断喝道:“快!快!谁敢挡了某家的路,小心你们的脑袋!十万火急!谁快带某家见江都崔县令?”
“这个阉奴,还挺横啊!”武攸绪冷哼一声,冲外围侍卫喊道:“来人,将那厮给本王带过来!”
“是!”
功夫不大,一个头戴硕大的斗笠,身着蓑衣之人,被几名侍卫带到了武攸绪的近前。
“奴婢参见安平王!”
“起来吧。”
等着那头戴斗笠的太监起来,武攸绪就劈头盖脸问道:“本王问你,这圣旨可是因为崔县令私犯禁屠令之事而下的?”
太监道:“正是哩!”
“胡扯,一个六品县令犯了禁屠令,何至于让陛下亲自下旨降罪?依照朝廷惯例,像崔县令这种地方官员无论是功过赏罚还是升迁贬谪,应该都是由尚书省吏部考功司负责,怎么需要陛下下旨?你真当本王不通朝政?说,是不是你这阉人弄权,想要下来地方借机勒索?”武攸绪大喝道。
“我的天,这可是冤死奴婢了!”
那太监冒雨前来宣旨,本就一身狼狈,现在被安平王武攸绪这么一说,真是委屈啊,不过又不敢冲武攸绪发货。他只得耐心解释道:“奴婢可没那个狗胆,安平王说得没错,依照往常,的确应该是尚书省吏部考功司下得赏罚升贬行文。可这次,确实是陛下亲自下的旨意,对崔县令进行责罚。”
“那陛下因何破例?”
“因为陛下说,此事关系到天下禁屠大计,陛下认为应该明文下旨,以儆效尤!”
以儆效尤?
完了!
这四个字足见武则天的愤怒和决绝啊。
私底下又是一片嗡嗡交头接耳之声。
崔耕本来多少有些倚仗的心,也莫名悬空了起来。
武攸绪也是暗道,看来崔县令这私犯禁屠令一事,委实惹怒了陛下啊,今日此事恐怕是无法善了啊!
他和崔耕今天也才第一次见面,官秩和地位有相差这么多,要说二人之间有什么情谊,那是纯属扯淡。
不过武攸绪和武三思武承嗣哥俩不一样,不爱争权夺利,更不爱治理民政,除了潜心修道向往长生之外,没有啥特殊的爱好,是武家子弟中的奇葩。
崔耕今天无论是蒸骨验尸之法,还是不惜以死相抵为民请命,都颇对他的胃口。
所以,眼睁睁地看一个好官身首异处,他心中也是颇为不忍。
该有什么办法,为崔二郎寻得一线生机呢?
武攸绪心思电转下,干笑一声,突然对那太监前倨后恭了起来,温言道:“原来如此啊,看来是本王错怪这位公公了。不过,风雨未歇,又是在荒郊野外,此时宣旨,未免有对陛下有不敬之嫌。不如公公随本王一起回扬州城,沐浴更衣,好好休息一番,再行宣旨?”
谁知那太监却并不买账,回道:“王爷之命,奴婢本应听从。只是临来之前,陛下特意交代,关系到天下禁屠大计,见人即宣旨,不得无故拖延。”
好吧~
武攸绪暗叹一声可惜,崔县令啊,本王是帮不了你了。一旦这圣旨在众目睽睽之下,在孟神爽等人的面前宣读出来,那旨意就算传达,便要立即执行了。到时候想要挽回也难啰,君无戏言呐!
他本来还想将圣旨请回自已府邸中,再看看有什么斡旋之法帮崔耕一把。现在看来,是无计可施了。
武攸绪只得轻叹一声,道:“行吧,公公请自便!”
此时已经云收雨歇,那太监才从身后的包袱中,拿出一份圣旨,道:“江都县令崔耕接旨!”
“微臣在!”
崔耕强打精神,按照礼仪跪倒在地。
圣旨一出,如天子亲至,附近官员百姓乃至安平王武攸绪,皆跪。
崔秀芳也预感到不详,趁机紧贴着崔耕跪下,低声道:“奴家说话算话,皇帝真的下旨要你的命,我就护着你杀出去。我这条命是你救的,大不了再还给你也就是了。”
杀出去?
崔耕苦笑一声,低声警告道:“莫要胡来,放心,我不会有事的……”
此时,那太监宣读圣旨的声音已经响起。
不过这份圣旨的内容就跟老太太的裹脚布一样,实在是太长太长了。
先是从武则天如何诚信礼佛讲起,又从多方位,各角度讲述了禁屠令的伟大意义。
甚至还引用了几个因为杀猪宰羊,遭了报应的佛经故事。
后来,又表彰了几个禁屠令执行较好的州府,甚至点了当地主官的名字。
听起来,这哪里是给崔耕私犯禁屠令降罪的圣旨,完全就是一份关于天下禁屠令的总结报告嘛。
直到所有人跪得腿脚都有些麻木之际,圣旨中才终于提到了崔耕:“朕禁屠宰,吉凶不预。然卿为一地父母,纵是接风之宴,大灾狎妓,亦有不妥。着罚俸三个月,钦此!”
啥?
罚……罚俸三个月?
这就是武则天亲自下旨给自已降得罪?
不仅崔耕,在场所有听了这道圣旨,上至武攸绪,中至孟神爽,下至周边的吃瓜群众,所有人都彻底懵圈了!
“朕禁屠宰,吉凶不预。”这句话的意思是说,朕这屠宰令,也不是什么情况下都要严格执行的,比如办喜事和丧事就可以例外。所以,崔耕为这接风宴,杀了羊,宰了鱼,完全不算违令。
但之前颁布天下禁屠令的时候,没说喜事丧事可以杀生待客啊。
这不是降罪圣旨,更像是临时为禁屠令打的补丁啊!
至于惩罚崔耕的理由,竟然也不是私犯禁屠令杀生,而是以大灾之年(扬州旱灾),身为一县父母官不应狎妓为理由,象征性地给崔耕罚俸三个月!
妈的……孟神爽的脸都绿了!
咱大周六品官的俸禄,一个月是钱啊……两贯钱!,三个月才六贯。
这点钱别说崔耕了,扬州随便一户人家,都不带放在眼里。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说句不好听的,哪怕是武则天的亲儿子忤怒了她的旨意,也是说宰就宰毫不客气吧?
崔耕到底何德何能,得天子如此偏袒啊?
而且孟神爽还意识到一个非常重要的问题,那就是因为崔耕私犯禁屠令这事儿,天子还亲自为禁屠令打了个补丁,允许天下百姓在什么情况下杀生。这尼玛不是变相地帮崔耕又刷了一波声望吗?
若非是他,这禁屠令的补丁何时才会出来?
天底下人能吃上肉,他妈的,莫不成还要感激他?
猛地,孟神爽依稀想起当日宋理明给自已通风报信时,崔耕曾在杨四娘家酒后说过大话,说整个扬州及淮南道的百姓,都会为他感到高兴。
如今因为他,禁屠令的补丁一出,天下人岂止是高兴啊,简直是对他感恩戴德啊!
难道这姓崔的未卜先知,早已预知吉凶祸福了?
孟神爽眼神突然闪落在坑穴坟茔的那堆杨氏白骨,想起他嗤之以鼻的冤魂托梦,因果循环之说,没来由地,他打了个冷颤。
他良久无语,怔怔出神。
此时,太监宣读完圣旨之后,亲自上前搀扶起安平王,将脑袋上戴着的斗笠很是潇洒地一摘,露出一张满是讨好的笑脸来,问道:“安平王,可还认得奴婢否?”
第221章 淮南喜事多
“是你?”
武攸绪先是一愣,随即哈哈大笑,道:“本王还当是谁敢这么横呢,原来是你这阉货!”
“嘿嘿,奴婢这是跟王爷开个小玩笑哩……”
露了真容,那太监又看向崔耕,促狭道:“接了圣旨,二郎咋还不起来?怎么?老哥哥我可不敢当你这一拜,要折寿的啦!”
崔耕这才陡然发现,这传旨之人竟然是自已的老熟人——刘老四!
他拍了拍膝盖上的土坷垃,起身端详了一番刘老四,诧异道:“原来是四郎大兄,咋的,你这声音咋还变了呢?不然遮住了面目,小弟也能听出你的声音啊!”
刘老四吸溜了一下鼻子,还是憋哑着嗓子说道:“这可不是老哥哥故意捏着嗓子在说话,实在是这一路紧赶慢赶的,一没留神伤风了。”
“好了,此处也不是聊天之所!”
武攸绪挥了一挥手,道:“刘老四,咱们有两年没见了吧,来,随本王一起回扬州城,本王请你喝酒。”
“谢王爷。”刘老四道。
武攸绪又道:“崔县令,既然你与刘老四相识,那就一起吧!”
能跟整个淮南道最大的大佬一起喝酒,中间又有刘老四这个长安来的故人,崔耕自然不会浪费这种机会。
他留下县尉雍光、县丞夏荣等江都县衙官吏,负责收拾残局。
不由分说,武攸绪叫人先行开路,招呼起刘老四和崔耕,先行离开了平松冈。
扬州一大帮子的官员满脸艳羡地看着崔耕离去,暗暗称道,这崔二郎还真是寻常六品官员啊,跟脚深着呢。
很快,众人也相继散场,各自返回扬州城中。
至于围观看热闹的百姓们,此间事了,自然也是各回各家,各找各妈了。
不过,关于这份宣旨的余波,却非但没有消散,反而愈演愈烈!
……
……
扬州城,刺史衙门,内宅。
武攸绪兴致颇高,摆下一桌酒宴,一来是招待刘老四,二来算是为崔耕压惊。
能让淮南道最大的大佬设宴为他这个小小地方县令压惊,崔耕倒也是受宠若惊,席间说话自然也是小意奉承着。
毕竟在扬州地界儿,如果真有武攸绪这个淮南道安抚使、安平王为自已说上两句话,兴许在与孟神爽的长期博弈中,能起到意想不到的效果。
经过一番吃酒畅聊中,崔耕才知道,刘老四和武攸绪还真是交情不浅,准确地说,武攸绪对刘老四还有大恩。
原来几年前,刘老四还是一名普通的太监,无品无级,偶然间触怒了武则天,要被当场仗毙。
赶巧了,整好当日武攸绪来拜见武则天,随口为他说了求了几句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