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崔耕不仅不阻止,居然当着宋温的面,冲着站门口的一干丫鬟仆役纵容道:“你们也傻站着,都欺负到自已家门口了,还能忍?都去给我找来扫帚、棍棒,若有人敢硬闯私宅,窃夺私产,你们就给本公子群起而攻之。打伤了,我给治!打死了嘛——”
崔耕将目光落在宋温和梅姬身上,一字一顿道:“我…给…赔!”
一众下人齐声应是,纷纷返身进府,寻找趁手的家伙什。
宋温见此情势下,知道他和梅姬已经占不到理儿了,再干耗下去,背不住真要吃眼前亏。
崔耕就是个混不吝的王八蛋,宋温再一次亲身体验到了。
随即,他冲几名轿夫赶紧吩咐道:“快,起轿,送梅姬夫人去城南宅子!”
同时,不忘跟梅姬嘀咕道:“你且先到城南的那处宅子安顿下来,过些时日,我再替你置办些首饰。”
梅姬知道自已眼下已经是一无所有,唯有靠着最后一点姿色来挽住宋温这个靠山了,对他的话自然是言听计从,不敢忤逆。
她不甘地看了眼祖宅新换的崔府门匾,又怨毒地看了崔耕,最后恨恨地钻进了轿子中。
轿夫大唤一声起轿,便匆忙抬着轿子离去。
宋温则不想在崔耕面前失了面子,故作淡定地用手弹了弹衣裳上的尘土,看着崔耕缓缓说了句:“姓崔的,来日方长,别以为当了县尉就能稳稳压我一头!呵呵,宋某等着你如何重振我们清源县学。忘了跟您说一声,重振县学之事,便是宋某亲自向明府大人提请的!”
“妈了个蛋的,原来是你这老东西在背后使坏!”
崔耕这下终于明白了,提议要重振县学的竟然不是胡泽义,而是宋温这老东西在设计坑自已。如果这重振县学之事不是个大坑大难题的话,陈子昂会趁机跑路去春游,将皮球踢给老子?
一气之下,崔耕眼疾手快捡起地上一块大石头,“宋温,有种别跑,看老子不捶死你狗东西!”
可宋温见机得快,早就逃之夭夭,仓惶遁出了丽景坊。
第47章 话说县学难
众目睽睽下,在崔府门前奚落了梅姬,硬是让她吃瘪而去,二娘简直太扬眉吐气了,前些日子积压下来的郁气,瞬间一扫而光。
站在大门前,她扬了扬手中的扫帚,冲身边围拱的一干下人,得意忘形道:“瞧见没?这就是得罪老娘的下场!宋温那老匹夫撑腰又能怎样?哼,在咱家二郎面前,不也是屁都不敢放一个吗?二郎,你来你来——”
二娘笑颜如花,不迭地朝崔耕招手,对着下人们说道:“我告诉你们,咱家二郎如今可是了不得。新任清源县尉,堂堂九品的朝廷命官,神气吧?”
见着崔耕并未搭理自已,二娘莲步匆匆下来台阶,走到崔耕身边,抱着他的一条胳膊,急道:“你这孩子,咋不吱声儿哩?快,跟这些丫鬟仆役们说说,咱们清源县里除了县令大人,是不是叫你说了算啊?”
此时的崔耕哪里有心情搭理二娘的臭显摆?他正郁闷着宋温这老王八犊子给他挖的坑,重振县学之事……
我的天,越想越头大,这事儿怎么搞啊?一头雾水,毫无头绪,难解啊!
郁闷之余,他兴致怏怏地敷衍了句:“懒得理你,赶紧开饭吧,饿了!”
说罢挣脱开二娘的手抱,快步进了府门。
热脸贴冷屁股上了?
崔耕的零配合,直接回绝了她的臭显摆!
二娘那叫一个尴尬啊!
看着下人们纷纷投过来的眼神,她恨不得立马钻地缝。
不过她到底是久经阵仗的人,猛地双手叉腰,气呼炸道:“都傻着干啥?还不赶紧干活去!你你你……说你呢,没听小官人说吗?他饿了,赶紧开饭!”
哗~!
大门口的下人一哄而散,独留下被崔耕撅了面子的二娘,自顾郁闷着:“刚才还好好的,这是咋啦?说急眼就急眼,这倒霉孩子,这么多人面前落老娘的面子,真是不孝啊!”
……
……
第二天,崔耕照常按点起床。
不过却是哈欠连连,眼圈黝黑,显然昨晚心里装着事儿,夜里一宿睡得不怎么安生。
用过下人备好的早饭,他也没心思故宅重游感怀一番,便急急出门奔县衙应卯值衙。的确没什么好重游的,这崔家祖宅他打小就生活在这儿,十七八年了,哪里犄角旮旯不熟悉?
进了县衙,来到县尉署,便让人叫来姚度,准备商量商量重振县学这破事儿。
也只能叫姚度了,现在他手底下虾兵一箩筐,但蟹将的话,也唯有姚度一人可堪用。至少姚度是读书人出身,有在县衙办差的经验,而且也勉强是个干事的人。
矮矬子里面儿拔将军,总不能挑宋根海这货色吧?
不一会儿,姚度便入了房中。
崔耕示意他坐下,也不虚头八脑,直接单刀直入进正题,将宋温挖坑,陈子昂踢皮球的重振县学之事逐一道了出来。
姚度一言不发,从头到尾将此事听了个全乎,丝毫不敢懈怠。
毕竟他现如今跟崔耕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必须急崔耕之所急,忧崔耕之所忧。不说别的,单单宋温这个不安定因素,就像一把明晃晃的铡刀悬在他脑门上,随时都能掉下来。
姚度听完之后,面色沉重地吐出一个字儿:“难!”
崔耕没好气地回了句:“本官知道难,不然找你来商量作甚?”
姚度苦笑道:“大人,卑职说得难,与大人理解的难,有天壤之别。卑职的意思是说,大人根本做不了这事儿。因为您不合适!”
崔耕道:“为何?”
姚度道:“大人应是不了解何谓县学,更不懂里间的个中道道儿。待卑职跟你细说一番,你便会明白,您真的不适合做这事儿。所谓县学……”
姚度掉了一下书袋,便细细地向崔耕解说起这县学的门道儿来。
说到县学,就要先说一下唐代的科举。众所周知,唐代的科举常科主要以进土科和明经科为主。而这参加科举的考生又是怎么来的呢?
科举的生源,一个是来自生徒,一个是乡贡。
由京师国子监、弘文馆、崇文馆和各地方州县学馆出身,通过学校的选拔考试合格后,由学校局举荐到礼部参加科举考试(即礼部试),称作生徒。同样是州县学出身,却得不到学馆举荐,先经州县考试,及第后再送尚书省参加科考,叫乡贡。由乡贡入长安应试者,通称举人。
无论是生徒还是乡贡,这些未来都有可能金榜题名进土及第的学子,除了出自长安国子监等国家级学府外,都是出自各地州县的学府里(州府的学校叫州学或府学,县衙的学校叫县学)。
可想而知,在科举取土的唐代,县学的影响力有多大。
入县学者,必须是通过县试的童生,负责县试的自然是该县县令,一旦这些童生县试成功,县令便成了他们的座师。这些童生要么是寒窗苦读的寒门子弟,要么是私塾出身的大户人家子弟。但一旦进了县学,不仅意味着他们将来有了参加科举,及第入仕的机会,也意味着他们可以享用到县衙补贴的膳食津贴。因此,县学学子,也被称为廪膳生员,简称廪生。
一县县学,通常都是有县令垂直领导,配有学正、教谕等人,还有一些负责后勤及保卫工作的杂役。因为学正、教谕等职,到了宋朝才成为官职。所以,唐代县学的学正,通常是聘请本县的退休官员来发挥一下余热,主持县学的日常工作,然后聘请部分有科考经验的举人来当固定教谕,最后再花重金延请一些有名气有才气的名土来当客座教谕,时不时地来县学上上课。如果将教谕比作教授,那教谕也分常任教授和客座教授。后者的才情和名气都教前者要高得多。前者零月薪,而后者则是重金。这点跟后世又略有区别。
……
听着姚度这番细细解说下来,崔耕大概其也弄明白了,重振清源县学的难度,到底有多大了!
首先,县学的校址,清源县没有。
其次,县学的学正、常任教谕,客座教谕,清源县没有。
再次,县学的资金,清源县貌似也没预算。
最后,县学的生源,上哪儿找去?自打贞观九年朝廷撤掉清源县学之后,清源的县试就一直没有过。清源的童生们都是到莆田县衙去参加县试。莆田县县学毕竟要培养莆田本土的学子势力,哪里会轻易录取清源县的童生?
久而久之,清源县数十年来没正儿八经出过一个进土,那也情有可原了。连通往科举的门都被堵住了,上哪儿金榜题名出进土?
这一连串的难题,都必须要解决,不然重振县学,压根儿就是个无解的难题。
姚度看着崔耕一脸闷苦的模样,又道:“县尉大人,你现在终于明白,重振我清源县学有多难了吧?卑职知道县尉大人家底殷实,哪怕县衙没有重建县学的资金预算,想必大人也能长歌袖舞,把资金和校址之事解决掉。但是唯读一件事大人无法解决。”
崔耕虽不通县学这些门道儿,但不代表他真的什么也不懂,继而苦笑道:“姚土曹是说,本官出身商贾,根本请不到德高望重之辈来我清源县学出任学正,也无法请不到有识之土来我县学出任教谕,是吧?”
姚度默然地点了点头,不言而喻。
这事儿崔耕何尝不懂?
自已这个堂堂一县之尉出身商贾,天底下哪里会有什么德高望重的退休官员和风流名土买账?如果自已出面去请这些人,压根儿就没人会鸟自已。这年头,讲出身、讲名声,尤其是县学这种功在千秋的孔孟之事,更是注重声望。相比而言,钱财就变得没有份量了。
难怪刚才姚度说,自已根本不适合来牵头操办这个事情。
他也郁闷,妈的,不是老子愿意出这个头啊,是宋温这孙子算计我,陈子昂那哥们撂蹶子啊。如果这个时候,自已还傻呵呵地去跟胡泽义去说这个事情,那真是驴了!
以胡泽义巴不得将自已整走的心思,不用想也知道,不但得不到对方的帮助,反而会让姓胡的借机找茬,甚至变本加厉也不一定。
要知道,从一开始,从认识董彦的那天起,自已跟胡泽义就注定是对手,而永远也成不了盟友!
咦?
董彦?
崔耕猛地想起这厮来,暗里寻思道:“老董好歹也是读书人出身,总认识几个学问人吧?再加上他有个如今圣眷正浓,贵为洛阳长史的恩师张柬之,认识的名土才子肯定多啊。如今老董能成为龙溪县县令,也是我家木兰春酒之功,怎么着也欠着我人情!这个节骨眼,他总不会见死不救,不拉兄弟一把吧?至于县学的资金及校址等其他,妈的,等老子解决完学正、教谕这些事儿,铁定要让胡泽义和宋温这俩坏种也要出出血……”
第48章 曹家这爷俩
想着董彦兴许能替自已解了这燃眉之急,崔耕的心情瞬间好转了不少。
当即,他便让姚度研磨提笔,他来口述,姚度代笔给董彦草拟了一封书信。按理说这种私人间的往来书信,应是他自已来写最好,而且一个是清源县尉,一个是龙溪县令,俩人之间的书信又怎能假借他人之手呢?
可眼下也没招儿,崔耕虽说上过几年私塾,但他那一手狗爬的字儿,委实难等大雅之堂啊。无奈之下,只得口述,让姚度来执笔了。
姚度一听崔耕要去信给董彦,心里也顿时亮堂了起来。他在县衙也是消息灵通之辈,自然也知道崔耕和董彦的关系,不由暗道,对啊,董县令当初可是清源的县丞,由他出面来给清源县学举荐本地的学正、教谕,这事儿倒也不难。尤其是如今董彦官路通途,他一开口,那些个清源境内的书香门第总归要卖他点面子吧?
一想着崔、董二人的关系非同一般,姚度心思也跟着热乎起来,暗道,娘的,豁出去了,拼了这县曹吏不干了,我也要跟崔县尉一条道走到底。万一崔县尉在清源县衙失了势,看在往日我对他的这份忠心上,也会推荐姚某人到董县令那儿混口饭吃吧?
“看来这笔买卖怎么做都划算啊!”
姚度越想心思越活络,提笔挥毫的速度也越发快了起来。很快,一封措辞谨慎却不失恳切的书信,便在姚度手中完成了。
崔耕拿起书信细细看了一遍,没发现有什么问题后便重新交给了姚度,吩咐道:“我记得驿站里有匹快马,你将这封书信交给驿站的秦良油,让他快马加鞭赶到龙溪县衙,亲自交到董县令手中。”
姚度吱应一声便火急出了县尉署。
从清源县到龙溪县,即便是骑乘良驹日夜兼程的话,往返至少也要三天的时间。
接下来的三天里,崔耕基本上是到点应卯值衙,到点散衙回家,偶尔去周溪坊那边的酒坊转转,或到南北货栈那边寻一寻田文昆,看一下木兰春酒最近在泉州府境内的销售情况。日子倒也过得平静。
期间,胡泽义也派宋温来询问过重振县学之事的进程,不过都被崔耕以‘兹事体大且冗长,不是一蹴而就之事’唯有,推搪了过去。
不过他自已也知道,胡泽义和宋温他们不会让他拖太久。所以,他对董彦的回音儿也越发急盼了起来。
第四天……
第五天……
还是没等到董彦的回音儿,就连派去龙溪送信的驿卒秦良油,也迟迟没有归来。
按理说三天就能带回佳音的,至今却是音讯全无。崔耕坐于县尉署中,不禁有些着急了……
笃笃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