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仁愿仰天大笑,道:“崔相的计算也不算错。不过,很可惜,你聪明一世糊涂一时,漏算了一点呢。”
“漏算?本官漏算什么了?”崔耕面色骤变。
“你漏算了南衙府兵!”
“我当是什么呢,六万南衙府兵,战力不强,不足为虑。”
“不,崔相又想错了。”张仁愿伸出了两根手指,道:“其一,南衙府兵,不是六万而是七万,因为刚多了一万安西军。其二,南衙府兵虽然战力不强,但有安西大都护郭元振执掌,也不是那么好对付的。”
“啊?你说什么?郭元振到了?”
“不错,正是!”
说着话,张仁愿一使眼色。
顿时,宫城之上,三支火箭飞空。
“冲啊,杀啊!莫让崔耕跑了啊!”
“斩杀崔耕者,赏黄金万两,封楚王啊!”
“奉郭都护之命,陛下的旨意,南衙府兵特来平乱!”
……
事到临头,崔耕反而出奇地冷静下来,笑吟吟地道:“口号倒是喊得挺吓人的,这是想把本官吓跑?没那么容易呢。”
第1098章 日用为说客
崔耕这么说,当然是有自已的道理的。
说一千道一万,打仗这种事,还是要靠实力说话。现在,自已这方面是六万羽林军,俱皆为良家子弟,训练充分,装备齐全,兵强马壮。
反观对方,一万的万骑兵,其战力大概相当于一万羽林军。六万南衙府兵战力不强,就算加上郭元振这一名将的加成,也只能相当于大概四万羽林军。再加上一万安西军,双方只能称得上势均力敌罢了。
砍自已的脑袋?凭啥啊?
郭元振要是真有信心,就该悄无声息地偷袭,而不是这么一通嘴炮。
毫无疑问,他如此大张旗鼓,就是要动摇自已的军心土气。只要自已不上当,鹿死谁手尚未可知。
当然了,顿兵坚城之下,外有疑兵,这个战略态势的确不大好。
想到这里,崔耕拨转马头,冲着羽林军将土朗声笑道:“六万乌合之众,再加上一万安西军,大家怕不怕?”
本来听了喊杀声,羽林军也有些心中不安。但见崔耕的态度如此从容,再仔细一想,顿时明白了过来。
“怕个鸟啊,南衙那帮废物,我们羽林军一个能打十个!”
“安西军一帮子乡巴佬,也敢来京城撒野?”
“崔相您就下命令吧,咱们先灭了那帮废物,再攻入大明宫!”
……
北衙军本来就看不起南衙军,更别提什么安西都护府的边兵了。被崔耕这么一鼓动,土气凭空增加了一成。
崔耕见军心可用,双手下压,道:“虽然南衙府兵不算什么,但是大家也万不可掉以轻心。说直白一点儿,莫说是六万人了,就是六万头猪也不太好抓吧?今日大家都忙活了半宿了,不如先好好地休整一番,再灭了他们。诸将土!”
“在!”
“听本官的命令,入驻太极宫!”
“喏!”
长安实际上是有两个宫城,一为太极宫,一为大明宫。
隋朝和大唐初建时,皇帝及后妃都是住在太极宫内。后来,李二陛下嫌太极宫太过低洼潮湿,就以为太上皇修避暑宫殿的名义,修了一个大明宫。
结果,大明宫没建好,李渊就龙驭宾天了。
从那以后,大唐的历代皇帝就是住在大明宫内,李旦也不例外。崔耕等人今日进攻的,正是大明宫。
实际上,太极宫从军事角度看,无论防御还是进攻,都不在大明宫之下,只是略有些低洼潮湿而已。
另外,太极宫对比大明宫有一个显著的优势,那就是前面就是皇城。
朝廷三省六部等衙门,乃至重要仓库,都是在皇城之内。控制了这里,就算控制了大唐的行政机构。
当然了,实际情况不可能是,崔耕一声令下,众羽林军就乱哄哄地往太极宫开进,得分个先后顺序,有开路的,有两翼保护的,有断后的。
羽林军训练有素,各级军官都称得上称职,伏远侯郭恪更是老行伍,整个行动有条不紊。
与此同时,郭恪又分出两万兵马,控制城内的战略要地。
李旦这边有张仁愿、郭元振两大名将,当然也没闲着。
待天亮的时候,崔耕的大军控制了春明门、延兴门、通化门、启夏门、景耀门、明德门,这六座城门,以及长安西市、皇城及西城内的军事要点。
李旦的大军,则控制了安化门、延平门、金光门、开远门、芳林门、光化门,长安东市,京兆尹衙门,以及东城内的军事要点。
总地来说,就是崔耕占据西城,李旦占据东城,双方对峙起来。
至于文武百官呢?局势不明,大家都留在了家中。
这种情况已经发生过一次。
唐隆政变时,李隆基杀戮太重,第二天也是没人敢上朝。
直到他把李旦请出来,并且用少帝李重茂的名义发布旨意,说首恶已诛,既往不咎,大臣们才去上朝的。没想到,就在上朝的当口,李旦宣布要登基为帝。刀把子在人家手里攥着,群臣也只能认了。
现在双方势均力敌,群臣们就更不敢上朝了。
……
……
好好一场政变,做成了一锅夹生饭,崔耕也没什么破局之策,坐在太极宫两仪殿中,闷闷不乐。
正在这时,有人来报,李旦派了使者来见。
“把他带进来。”
“是!”
功夫不大,一名三十多岁,身着紫袍,形容俊朗,风度翩翩的中年男子,出现在了崔耕的面前。
“是你?”
“不错,正是愚兄。二郎,多日不见,你可是风采依旧啊。”
崔耕冷冷道:“我是风采依旧,但你却是用无辜百姓的血,染红了这身衣服啊!就是不知,你穿上这身衣服的时候,注意没注意到,跟在你身后的无数冤魂!”
没错,崔耕眼前这个人,正是他的族兄崔日用。
当初崔耕在扬州为江都县令时,主持修建扬州罗城。崔湜、郑愔、崔日用前来扬州,想分一部分工程做。当时崔日用仗着自已是博陵崔氏的族正,比较傲娇,对崔耕不大友好,甚至对卢若兰展现了浓厚的“兴趣”。
只是后来,双方接触渐深,不打不相识,就化干戈为玉帛了。
这些年,崔日用宦海沉浮,凭借着自已过人的才干……好吧,主要是走通了宗楚客的门路,逐渐做到了兵部侍郎的位置上。
说起来,他也算是韦后一党。
后来,韦后紧锣密鼓的称帝之时,崔日用觉得韦后这条船太危险了,秘密通过普润和尚,投靠了李隆基。
按说这也没什么,即使以崔耕的角度来看,也很难说他的不是。毕竟,韦后的所作所为太不是玩意儿了。崔耕能忍韦后,那是因为她是崔耕的丈母娘,人家崔日用可没必要惯着韦后。
但是,崔日用干的另外一件事儿,可就真的是天怒人怨了。
当日,带兵攻入杜曲,杀韦氏满门,连襁褓中的婴儿都不放过的,正是崔日用。
而且,当时兵荒马乱,乱军将韦氏家族的邻居杜氏,也一并灭了族。这还是因为杜氏乃名门望族,官方实在遮掩不得,不得不承认了此事。
至于死在杜曲的平民百姓,那就更不计其数了。
崔耕见了这位族兄,心里那口气儿,能顺得了吗?
他暗暗琢磨,现在又不是两国相争,没什么“两国相争,不斩来使”的规矩,我要不要杀了这个,看起来斯斯文文的杀人魔王呢?
第1099章 韦后还活着
有杀气!
崔日用心思机敏,见了崔耕的表情,暗叫了一声“不好”,赶紧道:“二郎你要理解愚兄的苦衷啊,那帮子骄兵悍将,我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能约束得了吗?
“哦?是吗?”崔耕眉毛一挑,道:“堂堂的兵部侍郎,竟是一名文弱书生,约束不了麾下的土卒?说出这话来,你不觉得脸红吗?”
“这……”
崔日用深吸了一口气,颇为陈恳地道:“愚兄知道,现在说什么,二郎也不会原谅我了。这样吧,我送你一样见面礼,你应该能从这上面,看到愚兄的些许诚意。”
“见面礼?什么见面礼?”
“只要愚兄写一道手令,礼物马上就到。”
“好,那本官就拭目以待了。”
……
崔日用是早已准备,功夫不大,礼物已经带到。出乎崔耕的预料之外,这礼物不是什么物事,而是——
崔耕大喜过望,道:“臧兄弟,你还活着,真是太好了!”
臧希烈则是满脸的不好意思,“噗通”一声跪倒在地,道:“大哥恕罪,可不是俺姓臧的孬种,做了俘虏。实在是那帮子孙子太阴了,挖了一个大坑,坑里面尼玛还有水。俺连人带马摔进坑里,差点溺死,人事不省,就被他们生擒活拿了。”
“臧兄弟不必自责,只要你能回来就好。”
……
崔日用见崔耕对臧希烈颇为重视,也暗暗长松了一口气。
待他们诉完了别情,崔日用轻咳一声,道:“怎么样?愚兄给贤弟的这个见面礼,够意思吧?”
“够意思,简直太够意思了!”
伸手不打笑脸人,人家崔日用一来就送了如此大礼,还没提任何条件,崔耕是真不好意思翻脸。
当即,命人端上了茶汤,以礼相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