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耕赶紧起身,来见苏绣绣。
按规矩,有身份的人家会客是在客厅,见家人就都是偏房了。
在小丫鬟的引领下,崔耕来到一间偏房内。但见嫂嫂把这里改造成了一个佛堂,金身鲜艳,烟雾缭绕。
苏绣绣正跪在地上,对佛祖在祈求着什么。
自从苏礼和苏有田死了之后,嫂嫂就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崔耕心中有些不喜,但也不好说什么,微微一躬身,道:“拜见嫂嫂!”
苏绣绣这才起身,道:“二郎你来了,坐吧。”
有个小丫鬟将一蒲团递了过来,叔嫂二人相对而坐。
崔耕仔细望去,但见嫂嫂瘦了许多,脸上甚至有些不正常的惨白,双目也不似以前有神。
他有些心疼,轻咳一声,道;“嫂嫂这里真够冷清的啊,您没事儿也莫光烧香拜佛,出去走走也挺有好的。”
苏绣绣微微摇头,道:“没什么兴致。”
“不愿意动弹的话,找几个人玩玩双陆什么的,也挺好的。”
“没意思。”
“呃……”
崔耕也没啥好法子了,转移话题道:“诶,琏儿去哪了?”
琏儿就是崔耕和王美芳生的孩子崔琏,今年九岁了,过继给了他大哥崔皓,现在从礼法上讲,苏绣绣才是崔琏的亲妈。当然了,实际上崔琏现在是两边跑,相当于得到了两份儿亲妈的宠爱。
提到崔琏,苏绣绣的脸上才泛起一丝笑模样,道:“琏儿在那翠鸣楼内,随着先生读书,我让他没事儿少到我这儿来。”
“为什么?是不是美芳她……”
“不光美芳的事儿。”苏绣绣道:“是我不让琏儿过来的。”
“为什么?琏儿惹嫂嫂生气了。”
“那就更不是了,我是怕自已克着他。”
“啥……克着他?”
苏绣绣面色一肃,道:“二郎,嫂嫂今日把你找来,就是想和你商量个事儿:我是个不祥之人,再待在王府内,迟早会给你招灾惹祸。所以……我想出家。”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崔耕这才明白,为何嫂嫂表现地如此古怪。
他当时就急了,怒道:“什么克孩子?什么不祥之人?这是哪个长舌妇说得?您告诉我,我撕烂了他的嘴。好啊,装神弄鬼,竟然装到我岭南王崔耕的身上了!”
但是,苏绣绣的脸上,却是无悲无喜,淡淡地道:“没人告诉,是我,是我自已想的。怎么?二郎你要撕了我的嘴?”
“不……不是……”
崔耕当时就有点傻眼,深吸一口气,道:“嫂嫂,您听我说,克人这种事儿,都是无稽之谈……”
“哼,无稽之谈?”苏绣绣有些不耐烦的打断道:“我嫁了你哥之后,没两年他就死了。后来,贺旭想纳我为妾,亲事还没成,就被武良驹杀了。再以后,我爹死了,我弟弟也死了……难道都是巧合?恐怕这些人,都是我克死的吧?”
“这都哪跟哪啊!”崔耕简直哭笑不得,道:“你若真的克人的话,那我也和你甚是亲近,怎么就没见我被克死?”
苏绣绣叹了口气,道:“那是因为你命硬。但尽管如此,你想想,你多少次面临九死一生之局?恐怕我再留在府中,终有一日,你也会……二郎莫劝了,还是让我出家吧,我不想再害人了。”
“……”
苏绣绣的逻辑非常通畅,饶是以崔耕的机智,此时也感到一阵阵无话无语。
苏绣绣道:“二郎可是不再阻我了?”
“哪啊。”崔耕摇头道:“您这个道理不对哈,虽然我不知怎么说服您……诶,有了!”
忽地,崔耕眼前一亮,道:“南禅宗的慧明大师德行高深,万民称颂,要不……我找他给您念叨念叨?
苏绣绣摇头,淡淡道:“我不信他。”
“不信慧明没关系,还有扬州的鉴真大师。不光咱们大唐人对他甚是敬仰,就是扶桑人都来请他去扶桑弘法呢。”
“我也不信他。”
“那还有新罗来的金乔觉大师,相传他乃地藏王菩萨转世,也甚是厉害啊!”
“行了,二郎你莫白费力气了。”苏绣绣不以为然地道:“这些人都和你甚又瓜葛,还不是你让他们说什么,他们就说什么。”
崔耕无奈道:“嫂子,这就是您不讲理了。以我的身份,天下著名的和尚道土,哪个……诶!”
话说到这,崔耕忽的眼前一亮,道:“有位高僧,德行高深,绝对和小弟我没半分瓜葛。要不……咱们让他评评理。”
“谁?”
崔耕眼珠一转,道:“您难道忘了……咱们泉州即将到来的那场大热闹了吗?”
第1268章 番僧好念经
苏绣绣还真没听说过,道:“这些日子我吃斋念佛,还真没打听过外面的事儿,有什么大热闹?”
崔耕道:“有天竺的高僧,来大唐来弘法,三日后就到。到时候不但有众多佛门信徒会到刺桐港上去迎接,就是太上皇和小弟我都会亲临现场。”
“真的假的?”苏绣绣满脸的不可置信之色,道:“二郎你莫哄我,再高的高僧,能值得如此礼遇?”
崔耕道:“我骗您干啥?不信的话,您现在就派人去街上打听打听。泉州不知道这事儿的人还真不多。至于这位高僧为什么会受如此礼遇,那当然是有原因的。没办法,人家太有来历了……”
然后,崔耕将这位高僧的来历,娓娓道来。
其人法号金刚智,原来乃是中天竺国王伊舍那靺摩的第三子,十岁就能背诵婆罗门经典。后来大彻大悟,到烂陀寺出家。二十岁受具足戒,三十一岁到南天竺就龙智修学密教,并得受金刚界的密法灌顶。
密法修成时,正值南天竺久旱不雨,国王请金刚智到宫中求雨。果然不到数日,天降大雨。
从此,他云游四方,化导众生。今朝取海路到大唐弘法,途中多次被暴民所袭。同行的商船皆受到迫害,独有他所乘的船舶得免其难。
岭南道早就收到了中天竺国王和南天竺国王的亲笔书信,再加上这位高僧的确在天竺得享大名,这才决定,由太上皇李旦和岭南王崔耕亲自迎接。
最后,崔耕道:“这金刚智大师从未来过大唐,嫂嫂总不会担心我和他有所勾连吧?不如到时候,您也去迎接这位大师,请他说道说道?”
苏绣绣当时心动,道:“王子出身,遁入空门。名扬天竺,四海传教。那这位金刚智大师,岂不是跟佛祖释迦牟尼的身份差不多?到时候,我一定要拜一拜他,聆听大师教诲。”
见暂时打消了苏绣绣遁入空门的想法,崔耕顿时松了一口气,至于后面的事情,到时再说吧。
……
……
三日后,刺桐港。
爆竹声声,锣鼓喧天,鲜花着锦,彩旗飘飘,太上皇李旦和岭南王崔耕,带领岭南道文武百官,迎接天竺来的高僧金刚智一行。
其实崔耕心里还是有点小疑惑的,按照历史的记载,金刚智应该三年后才到岭南道,如今怎么提前了呢?自已这个小蝴蝶的翅膀,难道还能扇到天竺?
在阵阵胡思乱想声中,金刚智在一群天竺商人以及佛门弟子的簇拥下,从一艘大船上走了下来。
其人看起来在四十多岁,身量颇高,体形瘦削,相貌……怎么说呢?把他的五官任何一处拿出来,都挺难看的。但奇怪的是,这五官竟然非常和谐的长在了一起,任谁都说不上一个“丑”字。
真是奇人必有奇像,仿佛高僧大德,就该是这个模样。
先是金刚智对李旦和崔耕回礼,然后是李旦和崔耕对大和尚微微躬身,表示尊敬。
紧接着,金刚智走上高台,为大家讲《大日总持陀罗尼经》一卷,并为大家抚顶祈福。
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全场百姓纷纷表示经过大师的赐福后,腰也不酸了,腿也不疼了,走路更有劲儿了。
眼看着这场法会就要顺利结束,忽然,崔耕轻咳一声,走上了高台。
他微微躬身,道:“大师法力高深,本王佩服。今日有一事不明,当面请教。”
“岭南王有话请讲。”
“大师稍待。”
然后,崔耕一挥手,在四名丫鬟,四名婆子地簇拥下,苏绣绣走上了高台。
崔耕道:“此乃本王的寡嫂,迭遭大变,丧夫丧父丧弟。有人说她命不好,所有亲人尽皆克伤,理应出家为尼。不知大师何以教我?”
苏绣绣也微微一福,道:“还请大师为奴解惑。”
“简直是一派胡言!”当即,老和尚直气的慈悲眉倒竖,方便眼圆睁,道:“若这位夫人的命不好,世间还有命好之人么?谁再说这话,请岭南王为我佛门打杀了他!以免影响我佛门清誉。”
莫看苏绣绣面对崔耕,敢直接承认,就是自已想的。但在这位高僧面前,却不敢造次。
她怯怯地道:“可是……奴家的父亲、夫君和弟弟……”
金刚智将僧袍一甩,道:“如此浅显的问题,本座根本就不屑回答。这样吧,今日就由本座的徒儿,为女施主解惑。不空,你来说。”
“是。”
随着一声答应,有一个二十来岁的和尚,从他身后走出。
事实上,之前已经有很多人注意到这个和尚了。无它,此人长得太英俊了,在众和尚群里,简直如同鹤立鸡群一般。
他对着苏绣绣微微一躬身,道:“贫僧参见贵人。”
“大师免礼。”苏绣绣恭谨道:“刚才弟子已经说过自已的遭遇了,还请大师为弟子解惑。”
“其实贵人只是一叶障目而已,小僧稍微一解释您就明白了。”不空和尚道:“小僧问您,岭南王可是一般人否?”
从一届商人之子,到割据岭南道,仅仅用了短短十余年的时间。青天之名响彻天下,点金圣手惠及千万百姓。
苏绣绣就是再昧着良心也得摇头啊,道:“当然不是。”
“那您以为,岭南王是什么跟脚呢?”
“这……弟子不知。”
“不知道没关系,贫僧知道。天机不可泄露,我可以告诉大家的是,岭南王乃是某位大菩萨转世,特意下凡,救助天下众生。”
苏绣绣听这类传言都不知道听了多少回了,道:“然后呢。这跟奴家有什么关系吗?”
“当然有关了。”不空和尚阵阵有词,道:“既然岭南王不是一般人,他的家人能是一般人吗?菩萨下降,必定有神人随同辅佐。这些神人各有因。结完缘法,自然离开世间,回归西方极乐世界。所以,岭南王父母早亡,其兄先去,乃是贵人的父弟俱丧,只是回归本来而已。”
顿了顿,又道:“请问贵人,您不愿您的夫君、老父和弟弟,到西方极乐世界享福吗?”
这话就问的极有技巧了,苏绣绣怎么能说不是?但是,要说苏绣绣就信奉了不空和尚这番话,也不现实,她现在是将信将疑。
苏绣绣道:“当然不是。不过……若他们皆是神人转世,那我呢?也是来辅佐岭南王了?”
“这就说到重点了。”不空和尚,道:“大菩萨上一次临凡,扮作一个深染恶疾的行乞僧人,连走十八个通都大邑,无人肯施舍于他。最后,路过一个小山村时,有一女子为他洗衣,并且舍了一顿斋饭给他。大菩萨甚是高兴,许她一世富贵。而您,就是那女子的转世之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