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让你练习怎么当皇帝的,怕什么?只管放手去做,反正后头还有爹给你把关呢,有什么怕的?”
“唉,好吧。”太子只好应下。
“不用担心,你只要记住四个原则——一是仁,能仁才不会失于疏暴;二是明,能明才不会惑于奸佞;三是勤,只有勤勤恳恳,才不会溺于安逸;四是断,有决断,便不致牵于文法。就不会荒腔走板。”朱元璋满是期许的拍着太子的肩膀道:
“你老子自打当皇帝以来,从没偷过一天懒。一切事务,惟恐处理得有毫发不当,有负上天付托。每日天不亮就起床,到半夜才得安息,这是你天天看见的。你能够学我,照着办,才能保得住天下。”
“是,儿臣谨记父皇教诲。”太子重重点头,背上了万钧重担。
“定以父皇为榜样,以苍生为己任!”
“哈哈好,放心吧,你一定会是一代明君的。”朱元璋高兴大笑道:“咱开创大明,你缔造盛世!多是一件美事啊!”
第三六六章 胡相高见
中书省,正堂内,胡惟庸正与新任的户部尚书沈立本议事。
“胡相,江西布政使司禀报,诚意伯的公子在那边轰轰烈烈搞清丈,弄的是鸡飞狗跳,民不聊生,再由着他折腾下去,怕是春耕都要耽误了。”沈立本一脸忧虑道。
“刘琏那是带着尚方宝剑下去的,动静大点儿,实属正常。”胡惟庸淡淡道:“皇上在江西试点黄册,是要在全国推广的,不容有失啊。”
“那岂不是家家户户的老底,都要露给皇上看了?”沈立本很是不安,他原先是个穷书生,出仕十年,靠‘个人奋斗’好容易攒下了点儿家底,可不能让皇上知道。
“看来老沈你田产不少啊?”胡惟庸揶揄道。
“不多不多。只够剥皮揎草一百回而已。”沈立本苦笑道。
“那你他娘的,还真是个清官咧!”胡惟庸放声大笑起来。
“下官也就是个中等人家。”沈立本面不改色道。不过是家有千顷良田罢了……
“连你这样的中等人家,都这么焦虑。”胡惟庸笑笑道:“看来,皇上清丈,又要引得天下不安了。”
“不得人心啊。”沈立本叹气道:“胡相,恁得劝劝皇上啊。”
“怎么劝?皇上只是在江西试点而已。结果还没出来呢,本相就急不可耐唱反调?”胡惟庸一副爱莫能助的表情道:“我那不是找骂么?”
“也是。”沈立本点点头,忽然明白过来,抬头望向胡惟庸,压低声音道:“胡相的意思是……只要江西试点失败了,恁就能劝住皇上?”
“我可没这么说啊。”胡惟庸翻翻白眼道:“你自己爱怎么想,是你自己的事儿,反正本相是不会认的。”
“明白明白。”沈立本重重点头,喜不自胜的起身道:“下官知道怎么跟江西回话了。但他们怎么干,是他们自己的事儿,跟中书无关,当然也跟户部无关。”
“唔。”胡惟庸这才点点头道:“让他们别太过分,当心打了小的,惹出老的。”
“明白,恁放心吧。”沈立本点头不迭。
这时,门外舍人禀报说,御史大夫陈宁来了。
“有请。”胡惟庸沉声吩咐下,又对沈立本道:“你先回去吧。”
“遵命,下官告退。”沈立本赶紧起身行礼告退。
……
见礼之后,胡惟庸请陈宁到东厢的茶室吃茶。
他一边行云流水的沏着茶,一边慢条斯理问道:“不是说好了,轻易不要往这边跑么?”
“这不是有正大光明的理由么。”陈宁干笑一声道:“皇上下旨,赶明儿起,中书省、大都督府和御史台长官,都要去文华殿朝觐启事。这该咋整啊,以前咱们没搞过啊,不得来中书省问问章程?”
“唔。”胡惟庸点点头,认可了这个理由。给陈宁面前的建盏中,徐徐注入茶水道:“这有什么难的?怎么在奉天殿上朝,就怎么在文华殿朝觐便是。”
“就真把太子当皇上了?”陈宁吃不准道:“时间一长,皇上不会不高兴吧?”
“换了别的皇上可能会,咱们这位,不会的。”胡惟庸摇摇头道:“他们父子俩,是古往今来最特别的一对,要是太子能把皇上架空了,皇上只会觉得他有本事,自己没选错人。”
“艹……”陈宁一阵无语,感觉历朝史书都白读了。
“不过,太子不会的。”胡惟庸淡淡道:“咱们这位太子爷,是极有分寸的。当然,在皇上看来,就是有些霸气不足,这才要他提前临朝,就是为了锻炼他……”
“真的只是为了锻炼太子?”陈宁忽然幽幽问道。这才是他来的主要目的。“没有别的意思?”
“还能有什么意思?”胡惟庸捻着茶盏,目光低垂。
“胡相,别装了。我等既然投效胡相,自当披肝沥胆,只求胡相也跟我们坦诚相待!”陈宁端起茶盏,举到胡惟庸面前。
“呃,好吧。”胡惟庸与他轻轻一碰,干一杯道:“皇上锻炼太子不假,但还有一层深意……其实也很明显,削弱中书嘛。”
“削弱中书?”
“这不是皇上自空印案以后,一以贯之的么?”胡惟庸苦笑道:
“先是裁撤了中书省的平章、参政等官,接着又将各行中书省降格为承宣布政使司,大大削弱了中书省的权力。
“除了直接削弱外,还大大强化了你们御史台的权力,好让兰台制衡中书。”胡惟庸接着道:“此番,皇上又让中书、大都督府和御史台有事先奏太子,待太子殿下处置后,皇上再把关……这里头的区别,显而易见吧?”
“嗯。”陈宁点头道:“原先咱们有事直奏皇上,只要皇上同意就可以颁行。但现在还得先过太子一关……要是太子不同意,咱们还真能再去找皇上?那不打太子爷的脸么?”
“嗯。”胡惟庸颔首道:“你这是其一,还有其二——以往皇上宵衣旰食,日理万机,但终究是一个人,一天做多能看三四百份奏章。”
“那也够恐怖了……”陈宁暗呼不是人。整个御史台一天都看不完这么多文移。
“那是,但终究还有大半,皇上没有精力看。又不能积压,因为次日还有奏章送来。”胡惟庸淡淡道:
“所以皇上只能挑重要的看,不重要的便发回中书自决了。但其实军国大事,谁敢乱来?真正有花头的,其实恰恰在那些,看起来不那么重要的奏章中。”
“还真是。”陈宁恍然,他也在中书省干过,知道但凡下面递来的奏章,无不牵扯到千家万户的利益。再不重要的奏章,也会决定一个州县百姓是脱离苦海,还是继续在水深火热中挣扎。
而中书省的权力,其实更多是在这些‘不那么重要’的地方兑现。
现在又加上个太子和皇上一起,每日处理的政务不说翻倍吧,但肯定要比之前多得多。
中书省能兑现的权力,自然也就大大削减了……
“那咱们该怎么办?”陈宁皱眉问道。
“不要慌,该怎么办怎么办。”胡惟庸早已打定算盘道:“皇上既然要让太子练习政务,咱们就好好让殿下体会一下国事之艰难,决断之不易。”
说着他呷一口茶水,幽幽道:“皇上爱惜太子,定不忍心看他太过煎熬的。”
“明白了。”陈宁听懂了胡惟庸的潜台词——只要让他只多搞砸几次,皇上为了保护太子的名声,也不会让他继续理政了……
第三六七章 万事开头难
翌日过午,一众大臣准时来到文华殿。
分文武列班站定后,大内总管吴公公高唱一声:“太子驾到!”
“臣等恭迎太子。”文武重臣便跪地恭迎太子殿下。
太子在文华殿升座后,温声道:“诸位平身吧。”
“谢殿下。”
大臣们起身立定后,大内总管吴公公又宣读了皇帝的旨意。
“……人君治天下,日有万几,一事之得,天下蒙其利;一事之失,天下受其害。自古以来,惟创业之君历涉勤劳,达于人事,周于物理,故处事之际,鲜有过当。
“守成之君,生长富贵,若非平日练达,临政少有不谬者。况人虽有明敏之资,自非历练,临事率意而行,未免有失,知悔而改,亦已晚矣。故吾特命尔日临群臣,听断诸司启事,以练习国政。钦此。”
“儿臣接旨,谨遵父皇教诲。”太子跪地领旨,然后将旨意供起,这便是他监国的法理依据了。
听到这儿。阶下的胡惟庸和陈宁快速对视一眼,知道皇上这道旨意,除了给太子授权外,还有个很重要的目地——给朱标容错。
强调这是在历练。大臣当然要认真对待,一丝不苟,但太子可以犯错,因为他是在练习国政。练习嘛,哪有不犯错的?大家要有耐心,等练习时长两年半,就不会再犯错了。
……
太子重新坐定后,吴公公便对众位大臣道:“群臣有事早奏,无事退朝。”
“臣有本奏。”掌大都督府事的大表哥,小曹国公出班道。
随堂太监呈上奏本,李文忠便高声禀报道:“启奏太子,乌斯藏行都指挥使司禀报,前番派出贡使巩哥锁南等,率使团入贡途中遭吐蕃截杀。乌斯藏都指挥使班竹儿藏卜,请求朝廷发兵严惩吐蕃,为乌斯藏报仇!”
“吐蕃……”太子闻言稍稍沉吟,他跟着父皇听政多年,对国家军政大事,可谓了若指掌。
说起来,李文忠口中这个吐蕃,跟唐朝那个占据青藏高原的吐蕃王国,已经完全不是一回事儿了。
简单说,唐朝末年时,吐蕃便因为王室内讧、宗教等原因,陷入了长期的分裂割据状态,已经不复存在了。
进入元朝后,藏地纳入中央朝廷的直接管辖下。元朝将藏族主要聚居区分为三个宣慰司,其中两个在西藏。
还有一个脱思麻宣慰司,亦称吐蕃宣慰使司都元帅府,位于青海和甘肃交界处,治所在河州。
所以大明语境中的吐蕃,是指的在河州的藏人。
……
太子望向邓愈,温声问道:“卫国公,本宫怎么记得,吐蕃已经归附了?”
“是,殿下。”邓愈忙出班回禀道:“洪武三年,皇上命末将为征虏左副将军,协同大将军收复甘肃。歼灭王保保部后,同年八月,末将率军进克河州、乌斯藏诸部,招降吐蕃,追击北元豫王至西黄河,在黑松林斩杀元大将阿撒秃,大军深入甘肃西北数千里。吐蕃宣慰使何素南普等投降,河州以西入我大明版图!”
简简单单一番话,却尽显国初明军的彪悍无匹!
“之后朝廷在此地设置了河州卫,以我淮西将领韦正为指挥使,何素南普为河州卫指挥同知。下辖河州、洮州、西宁、岷州四卫,合称为‘西番四卫’,隶属陕西都司管辖。”邓愈介绍完了,接着沉声道:
“吐蕃会流窜千里之外,截杀乌斯藏贡使,确实出人意料。但狄夷忘恩负义、叛服无常,原也在情理之中。”说着他拱手高声道:
“末将请缨,率军直捣河州,痛击吐蕃,以儆效尤!”
“嗯。”太子点点头,又问了李文忠、胡惟庸等人的意见,然后沉声道:
“卫国公所言极是。此番吐蕃截杀贡使、乌斯藏向朝廷求援,朝廷若不展示雷霆手段,击杀胆敢冒犯天威者。恐怕非但吐蕃,就连乌斯藏也会对朝廷多有轻慢,不再对天朝毕恭毕敬。所以本宫会奏禀父皇,请求出兵的!”
“殿下英明!”邓愈、李文忠等武臣闻言大喜,太子殿下有这份但当和魄力,足以赢得他们的尊重了。
……
待大都督府这边退下后,胡惟庸的也出班禀报:
“户部上奏中书,言前番发行大明宝钞,因民间重钱轻钞,为保钞法,罢宝源、宝泉局,停止铸造‘洪武通宝’。然宝钞面额最低一贯,百姓使用多有不便,急需铜钱保证交易。故请命各布政司重设宝泉局,铸小钱,与钞兼行,以充民用。”
“另外,宝钞流通一年有余,已经开始出现昏烂,户部请示如何处置这些昏钞,是命其继续使用,还是允许倒钞?”
胡惟庸这厮是憋着坏水,一上来就禀报大明朝眼下最棘手,也是专业性最强的金融问题。存心让太子露怯。
“如果继续使用,是继续以面额定面值,还是进行一定折扣?如果允许倒钞,是免费以旧换新,还是收一部分工墨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