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哈……”吴良脸上挂起得意的笑容,走到朱桢面前,抱拳粗声道:“拜见殿下。半年不见,殿下又长高了不少啊。甚好甚好!”
“呵呵……”朱桢鼻子都快气歪了,却还要保持亲王的仪表,淡淡道:“侯爷也别来无恙啊。”
“劳殿下挂念,老夫好的很。”吴良拢着虬髯,粗声笑道:“殿下跑到老夫的地盘上,怎么也不提前打声招呼?让皇上知道了,还以为老夫怠慢了殿下呢。”
“太阳这么毒,杵这干个啥?”然后他不由分说,伸手去拉老六的胳膊道:“走走,老夫请你喝酒去。”
其实吴良只是貌似粗豪,实则心细如发,不然也混不到今天这步。他摆出一副倚老卖老的粗鄙样,正如之前老六用肚脐眼看杨威一样,都是故意摆出来的姿态而已。
“本王还没成年,不能喝酒。”朱桢虽然胖,但很灵活,尤其擅长厮扑。他轻巧躲开了江阴侯的拉扯,与其保持距离道:“且本王奉太子之命,前来视察,岂能玩忽职守?”
吴良一把没拉着,自然不能再去抓,手悬在半空很是尴尬,只好收回来挠挠头,尬笑道:“哈哈哈,殿下真长大了,能替皇上和太子分忧了。”
他心中暗暗警惕,这老六小小年纪,就能把苏州大户整的死去活来,还真不是易于之辈。
“咦,这家伙怎么了?”吴良这才像刚看到地上的杨胖子一样,一脸诧异问道:“怎么给摁地上了?”
朱桢看一眼自己的工具人,罗贯中无奈的推了推眼镜,简单扼要道明情况。“……总之,账上有二十条造好的大船,船厂里却只见到一半,殿下正在审问杨提举,另外一半去哪了?”
“哦,竟有此事?!”吴良冷冷瞥一眼地上的杨胖子。
“这,这……”杨威直咽唾沫。
“我劝你想清楚了再说!”他还没开口,吴良又阴测测道:“你说的每一句话都将记录在案,呈送给太子殿下。关系着你全家老小的死活哟……”
“……”朱桢都看乐了,当着自己的面,就敢这么明目张胆的威胁手下,江阴侯还真是不把堂堂亲王放在眼里。
于是他也不催了,就在那里静静的看着杨威搜肠刮肚。倒要听听,这厮能编出什么理由来?
过了一会,杨威忽然眼前一亮,举手小声道:“我想到了。”
“说。”朱桢淡淡道。
“是这样的,殿下有所不知,这船啊,是有寿命的。”杨威便振振有词道:
“我们造好了战船,不能交付军队,只能在作塘里风吹日晒,几年下来就会腐烂。木头连接处强度逐渐降低,船的框架和木料都会松动,最后进水沉没。”
“所以呢?”朱桢点点头。
“所以啊,我们为了避免损失,只能将这些用不着的战舰,怎么造的怎么拆掉。然后把拆下来的木料、铁钉、铁锔入库保存。等朝廷需要的时候,再重新组装起来,还跟新的一样!”杨威说完看一眼吴良,见侯爷微微点头,这才稍稍放心。
“哦,还真是勤俭持家啊。”朱桢都听傻了,这帮家伙真是胆大包天,愣是把自己当成二百五啊!
造好的战舰还能拆掉,拆完了还能重新造起来。你妹啊,以为这是在拼乐高吗?!
“啊,这也是响应皇上的号召嘛。”江阴侯哈哈大笑道:“没办法,谁让咱大明没钱呢,穷日子就得这么过!”
其实吴良也知道,这说法不一定能骗得过老六。但是,他笃定老六同样也没法推翻这个说法。
就算这小胖子真较真儿,船厂里堆满了零件儿,现场给他攒一条船出来,也不是什么难事,只要楚王殿下有那个耐性,能等上几个月。
什么叫有恃无恐,这就叫有恃无恐!
……
“那为什么还有十条船没有拆掉呢?”楚王殿下也不生气,继续好奇宝宝似的问道。
“这是因为……”杨威已经彻底放飞自我了,当即答道:“咱们总得留着一半的船以备不时之需吧?都拆了的话,万一朝廷哪天要用船,现组装哪能来得及?所以啊,我们留一半,拆一半。等过几年,再倒个个儿,把这十条拆了,再把拆了的装起来。”
“哈哈。”朱桢终于被逗乐了,俯下身拍着杨威的胖脸,问道:“这些话你自己信吗?”
“不管殿下信不信,反正下官是信的。”杨威用最怂的语气,说出最硬气的话:“因为事实就是这么个事实。”
“你是不是以为,本王没办法拆穿你?”朱桢却笑道:“你知道本王在苏州是干什么的吗?那些大户转移财产、化整为零、飞洒诡寄……比你玩的花多了,但哪个也没逃过本王手掌心!”
“你以为,自己能精得过他们?”说着他拍拍手,站起身来,沉声吩咐道:“来人啊,调兵、盘库、查账!”
第四一三章 超勇的
“什么,盘库查账?!”一直超勇的杨威,听到这几个字眼,彻底阳痿了。他直勾勾看着吴良,嘴巴一张一翕,好像溺水的鱼在说,‘快出手吧,要完蛋啦……’
吴良也知道,一盘库一查账,自己的底裤都要露出来了。终于不复老神在在,变颜变色道:“殿下,太子爷只是让你视察船厂,可没让你盘库查账啊!”
“怎么,不行?”老六又恢复了气死人不偿命的惫懒样。
“不是不行,只是一旦盘库,船厂就得停工,江防海防都等着用船呢,耽误了工期,皇上会怪罪的。”吴良强词夺理道:
“所以殿下,咱们各让一步,只查账,不盘库,如何?”
“你跟本王这做买卖呢,还讨价还价?”老六冷笑道:“停工就停工,耽误了工期,皇上怪罪,本王一力承担,与你们无关!”
不就是挨揍吗,本王已经习惯了。楚王殿下的腚,虽然不像燕王的那样皮厚,但它肉厚。
“国家大事不是儿戏!”吴良快要破防了,脸红脖子粗的吼道:“总之,没有旨意,殿下不能盘库!”
“要旨意?这还不简单。”楚王却好整以暇道:“说吧,你想要什么样的旨意?我让我大哥写给你。”
“你……”对上这个拿太子当工具人的老六,吴良真切体会到了什么叫无赖。
“老夫找皇上说理去,总不能由着殿下胡来!”江阴侯气呼呼的翻身上马,怎么来又怎么走了……
“我父皇现在也听我大哥的!”身后传来楚王双手圈在嘴边的喊声:“你不如去找我母后求情,说不定还有用……”
江阴侯差点一头栽下马来。
但老六说的是实话,现在皇帝除了上朝,基本不接见大臣。所有军国大事,一概交给太子处理。
老兄弟们有对太子不满的,死缠烂打求见他,也都被他骂回去。
吴良那天听平凉侯费聚说,他好容易逮到机会跟皇上诉苦,说大伙儿不习惯太子殿下的风格。
却被朱老板骂了个狗血喷头:‘不习惯?那是你们未来的皇帝,谁给你们的胆子,敢说不习惯?!”
而且因为过于气愤,朱老板甚至动手打了他。
只要一想到费聚的乌眼青,吴良就没有勇气去找朱老板。
见马皇后倒是说不定真有用,可他能见得着马皇后么?
于是他进了长安右门之后,拐个弯儿又去了中书省。
……
中书省,左丞相值房内。
“呵呵呵,什么风把江阴侯吹来了?”胡惟庸笑眯眯的请吴良在茶几旁坐下,又亲手给他沏茶。
“胡相,你得管呀!”吴良带着火气,拍着大腿嚷嚷道。
“我得管什么啊?”胡惟庸反问道。
“老六……”吴良气哼哼道。
“就冲你这句老六,我就不该管你的闲事儿!”胡惟庸皱眉训斥道:“老六是你该叫的么?叫一声楚王殿下,少了你二两肉么?”
他自从正式接了李善长的衣钵,尤其当上左丞相之后,现在是威严日重。也就对几位公爷还能保持客气;对淮西的这帮侯爵,训斥起来从不客气。
但他越是这样,吴良这帮人反而越服他,觉得他有脾气,本事大,能顶起淮西的天来……
“好好,我不那么叫了。”吴良讪讪道:“以后我老实叫楚王殿下,行了吧。”
“老夫知道,你们不忿,自己拼死拼活打下的江山,却只能封个侯爵。”胡惟庸给他沏茶道:“可有的人出生就是亲王,当然心里不平衡。但这就是人生,从来就没有公平可言。”
“明白了,胡相,今天的课就先上到这儿吧。”吴良苦笑道:“宝船厂那边火烧眉毛了都!”
“老六去宝船厂了?”胡惟庸登时一惊。
吴良暗骂一声:‘艹,不让我们叫,自己叫的比谁都欢!’
“是,他也不知抽了什么风,今天一早就拿着太子手谕,跑到宝船厂去了!”吴良便将事情经过,讲给胡惟庸。末了郁闷道:
“我想要蒙混过关,可那……楚王殿下愣是跟我杠上了,最后非要盘库查账!这要是让他盘了库,我们倒卖战船的事情,不就彻底露馅了么?”
“是你哥俩倒卖,本相没参与!”胡惟庸哼一声道:“我早就说过,那些海盗的钱,不能收!光靠江南大户的孝敬,还养不肥你们吗?!”
“唉,相爷,事情没那么简单。”吴良苦笑道:“海上两拨最强的海寇,一波是方国珍的旧部,一波是陈有定的旧部。我兄弟的备倭水师,与这两拨海寇都有几分香火情。让他们进剿,总有人通风报信,出工不出力。
“所以我们只能以怀柔为主,并尽力挑拨两帮海寇的关系。不过陈部海寇在退到澎湖之后,能够从广东商人手中,买到两千料的广船,实力渐渐远超方部海寇。
“若是我们不帮他们提高实力,估计很快就会被陈部所灭。到时候海寇一家独大,太不好控制啦。”
“所以你们就卖海船给他们?”胡惟庸没好气问道。
“是。”吴良点点头道:“这是当初韩国公教我们的平衡术……”
“有你们这么玩平衡的么?你们这是在玩火!早晚把自己给玩进去!”胡惟庸骂道。
“是是,以后再也不敢了。”吴良忙陪着笑道:“不过这回,相爷说什么也得,帮我们过去这一关。”
“你有什么主意?”胡惟庸呷一口茶水,不置可否问道。
“我来的路上想,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来个火龙烧仓,把库房烧成灰,看他们怎么查吧?”吴良狠声道,然后又笑道:
“只是到时候,还得相爷和弟兄们多多帮忙,别让他们查到兄弟头上。”
“不行,这个主意太蠢。万一你把殿下烧死怎么办?”胡惟庸却断然摇头。
“烧死算逑。”吴良恨声道。
胡惟庸闻言瞳孔一缩,这帮勋贵有一个算一个,都是亡命之徒。
想到自己也是一路货色,他才恢复了平静道:“你火龙烧仓也没用,宝船厂几千号人呢,楚王一定能问出真相的。”
“这……”吴良登时为之气结。
“做切割吧。”胡惟庸倒掉了紫砂壶中的茶水。
吴良闻言僵住了,摇头道:“不行,我撇不干净。”
“大差不差就行了。”胡惟庸淡淡道:“你可是在功臣庙有神位的,上位,得要脸啊……”
“唉……”吴良垂头丧气。
第四一四章 贴加官
老六说干就干,很快补齐手续,开始盘库查账。
不过楚王殿下什么身份?当然不能亲自钻库房弄得脏兮兮,太不体面了。幸好他已经培养了一支专业团队,基本可以胜任大明当下所有的财务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