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枚锚爪呼啸着飞跃过明军旗舰的船顶,有两枚准确落在了船上,轰然砸进了相对薄弱的船顶……
……
旗舰顶层船舱内,老六正在跟汪大渊还有罗贯中吃着鱼生,猜测外面的战况。
老六信心十足,正对两位老先生吹嘘自己的新战法,多么多么无敌。
“我跟你们说,本王重新定义了海战。从今天开始,管你船再多,船再大,没有足够的火炮,全都白搭!”朱桢比比划划,唾沫横飞的瞎白活道:
“往后的海战就是比谁的船炮多,谁的炮打的远!”
“真假?”罗贯中将信将疑道:“曹操在赤壁之战时,也觉得自己重新定义了海战。”
“他那是在长江里好吗。”朱桢白他一眼道:“而且那曹贼懂什么海战?本王就坐在这里,那些海寇也碰不着我分毫……”
话没说完,就听头顶传来轰的一声巨响,一个大铁爪子砸破舱顶,碎木片扑扑簌簌落了一桌。
身后的邓铎二话不说就把老六拖下桌,然后把他一脚踢到墙角,接着飞扑上去,将殿下压在身下。整套动作行云流水,一看就是练习过无数次的,这下终于用上了。
老六吃了一肚子鱼生,差点被压吐了。这个时候也顾不上骂娘。他扒拉开邓铎的胳膊,从缝隙中抬头看去,只见那大铁钩卡在了舱顶,并没有落下。
“殿下危险,不要露头!”邓铎又把他脑袋按在了身下。
“呜……呜……”
……
船舱外,看到大铁锚落在殿下所在的舱室时,俞通源差点失禁。直到下面人禀报,殿下安然无恙后,他一膀胱的尿才化为冷汗流出来。
海寇这一招太出人意料了,同样是他没见过。但这不是陈尚海发明的。
用回回炮发射锚钩,将对方的船抓住,然后拉到自己面前,跳帮登船洗劫,是阿拉伯海盗的看家招式。陈尚海活到老学到老,竟把这招用在了此战中。
出其不意的效果果然拔群,一下就抓住了敌舰。但问题是俞通源的旗舰足有四千料,比他的旗舰大了整整一圈。哪怕是接舷战,吃亏的还是他这边。何况,他船上的海寇已经在刚才的炮击中损失惨重。
“疯子,真是个疯子!”俞通源很快明白了陈尚海的想法。对方就是豁出命去,也要缠住自己。
……
“只要缠住这条船,后面的明军就失去了指挥,而且他们的阵型也就破掉了!”陈尚海猛地拔出了插在眼中的碎木片,疼得他差点晕厥过去。
手下人赶紧给他简单上药包扎,陈尚海竟坚持着没有晕倒:“希望他们不要浪费我们的牺牲!”
他口中的他们指的是自己其余几条船,以及方部的那七条船。
方部旗舰上,方大佟也大受震撼,啧啧有声道:“陈尚海真是条汉子!我们也不能让他看扁了。”
说着他提高声调道:“挂上红旗,让弟兄们血战到底!”
……
最前头的旗舰与海寇船纠缠在一起,动弹不得。后面的明军战舰面临两个选择,要么紧急转向脱离战场,要么停下来保持队形。
明军本来就处于下风口,速度很慢,所以很容易停下来。
当然转向也不难,只要转动八面受风的中式帆,就可以获得更大的风力,配合着船舵进行转向。
但九条明军战船不约而同选择了,停下来保持队形,等待着海寇的战舰包抄上来。
最后的决战到来了。
第四四一章 胜负
最终,双方绞杀在了一起,最惨烈的肉搏战开始了。
为了造成最大的杀伤,明军炮手全都按捺住提前开火的冲动,都是到了对方贴到脸前时才开炮。
这么近的距离,一轮炮击下来,基本海寇船的甲板上就没有完好的人和物了。但海寇也不是傻子,除了必须操船的水手,大部分跳帮队都躲在船舱内。待到炮击结束才冲出来。
虽然海寇的水手基本团灭,帆具也被炮弹撕扯的千疮百孔。但巨大的惯性之下,双方的战船还是撞在了一起。
海寇们立即甩出锚钩,搭上木板,嗷嗷叫着准备开始跳帮!
但让他们没想到的是,先跳帮冲过来的,居然是对面的明军。
市舶舰队的前身可是,在鄱阳湖以命搏命,以弱胜强的巢湖水师!
他们确实一度迷失,失去了搏命的勇气。但楚王殿下多管齐下,已经让他们重新振作起来,已经找回了自己。
巢湖水师,本来就是以接舷战、白刃战见长的。为保护身后的火炮和火药,避免海寇上船纵火,将士们果断出击,身手矫捷的利用海寇搭好的通道,冲到了对方的船上,与海寇的跳帮队战在一处!
喊杀声瞬间四起,明军将士与海寇,在拥挤不堪的甲板上,开始了惨烈的厮杀!
甲板上很快血流成河,两军将士已经不做它想,脑子里只剩一个念头——杀杀杀!
他们使出浑身解数,拼命用刀砍,用脚踹,用牙咬,也要杀死眼前的敌人!
不少士兵在打斗中不慎掉下船去。但哪怕自身难保,双方还没停止战斗,他们或趴在浮木上向对方挥刀,或在海中扭打搂抱在一起,试图将对方摁到海里淹死。
于是海面上,两军士兵的尸体越来越多……
……
其实海寇的跳帮队,跟明军一样经验丰富、作战勇猛,单兵格斗几乎不落下风。但问题是,在之前的炮击中,他们就损失了三分之一的人手。这让他们在损失增大后,明显后继乏力。
而明军每条船上都齐装满员,甚至额外搭载了两百官兵……市舶舰队只是船少,兵可不少,原先巢湖水师有足足一万多兵力呢。
十条战舰齐装满员,也不过四千余人,还有大量的将士捞不着上船,急的嗷嗷直叫呢。
俞通源考虑到在近海作战,后勤压力不大。再说人多也有帮助,便又让每条船搭载了两百‘船客’。
这些‘编外’的将士,在此时却起了大作用。靠着人数优势,明军将士前赴后继,源源不断的涌上敌船。彼消此涨间,渐渐占据了兵力优势。
一旦打破了兵力平衡,战局也很快发生了变化。占据优势之后,明军紧接着便将甲板上的海寇分割包围,消灭殆尽。
在这个年代的海战中,甲板被占领就意味着失败。因为不管你甲板下还有多少人,都只能从狭窄的舱口一个个往上爬,那还不是上来一个死一个吗?不可能再有机会翻盘了。
……
半个时辰后,所有捉对厮杀的战舰,都分出了胜负。
但还有几艘围攻的明军战舰,依然陷于苦战之中……海寇比明军多了四条船,这种局面是不可避免的。
最倒霉的是俞通源的旗舰。它本来对上陈尚海的旗舰,可以以大欺小,占尽优势。
然而为了营救大当家,两条广船也加入了战团,分别从右舷和船艉,围住了这条巨大的四千料海船。
然后三条船上的海寇,发了疯一样从三面展开了进攻。
俞通源审时度势,没有下令部下主动出击。一来腹背受敌,主动出击会被人偷家;二来他们的战船有高度优势,可以居高临下打防守反击;三来也是最重要的一点,他得保护好船上那位小祖宗啊。
那位小祖宗要是有个闪失,这仗打得再好,都是彻底失败。大伙一起跳海给他陪葬得了,省得还得连累家人。
陈尚海显然也意识到这一点,带着伤亲自发动了冲锋,所以这里的战况比任何一处都激烈。
明军用长枪将试图爬上船来的海寇捅下去;用砍刀剁掉海寇攀上船舷的手;还用厨子送来的滚油,一勺勺往下泼……多重打击之下,海寇下饺子似的往海里落。
但海寇实在太多了,他们仿佛无穷无尽,身手敏捷的从船的四面八方往上爬,让船上的明军将士难免挂万漏一、左支右绌!
眼见战况吃紧,暂时无用武之地的炮手们,也加入了这场肉搏战。他们举起沉重的球形炮弹丢下船去,把海寇脑袋砸碎。
他们甚至直接把引信插在炮药包上,点着了丢向海寇的战船,去炸那些等待接舷的海寇。还点着了一条船的帆具,燃烧的船帆碎片不断落下,继而整条船都燃起熊熊大火。
然而那些亡命之徒攻更凶了,好像爬上明军的旗舰,是他们唯一的生路一般。
最吃紧的时候,楚王的亲卫队——围子手们都加入了战斗。老六也张牙舞爪要亲自上阵杀敌,可惜被邓铎拦下了……
惨烈的攻防战持续了整整半个时辰,四条船周遭的海面都染成红色,到处漂满了死尸和残肢断体以及碎裂的木片……
但在明军将士齐心协力的死守下,旗舰终究没有失守。
当廖定国终于带领另一艘四千料战舰前来增援时,战局彻底失去了悬念。
廖定国亲自掌舵,操纵着战舰,直接拦腰撞上一条广船。巨大的冲力直接将那条船撞离了旗舰。正在向上攀爬的海寇们,登时下饺子似的惨叫落海。
撞开那条广船之后,廖定国的战舰去势不减,继续向前,船头最后抵在了陈尚海已经千疮百孔的旗舰上。
一轮居高临下射击后,廖定国抽出宝刀,亲自率众从高处跳上陈尚海的船,如下山猛虎般大开杀戒!
陈尚海的手下本来就已经濒临极限。在廖定国这波凶猛的冲击之下,军心彻底崩溃,纷纷跪地投降,或者慌不择路的跳海求生。
眼见大势已去,陈尚海却像输红眼的赌徒,依然不肯投降,挥舞着宝剑负隅顽抗。廖定国命部下闪开,亲自举刀与陈尚海战在一处。
陈尚海本来实力就不如对方,身上又有伤,支撑了几个回合,便被磕飞了宝剑。他便拔出匕首准备自尽,又被廖定国再次一刀磕飞了匕首。
然后廖定国顺势一脚将他踢飞在地,将士们一拥而上,拿下了陈尚海。
随着陈尚海就擒,十四条海寇战舰全军覆没,远处围观的那些小船,也纷纷鸟兽四散,这场激烈的海战终于画上了句号……
第四四二章 倒霉的老六
红色的海面上,到处漂浮着死尸和燃烧的木板,海风都吹不散,空气中那令人作呕的浓浓血腥味道。
俞通源兄弟率领众将,来到在楚王殿下的舱室外,神情激动地敲了敲舱门:“殿下,可以出来了。”
“等等。”里头一名护卫回答道:“殿下还有点事要处理。”
“不急不急。”俞通源心说,哦,肯定是出恭呢。忙连声说道:“请殿下慢慢来,急了对身体不好……”
……
舱室内,楚王殿下一脸愠色,正追着邓铎的屁股踢。
“说,你是不是存心的?!”因为老六左眼撞了个乌眼青。那是铁锚天降时,邓铎一通操作所致。
“冤枉啊,殿下,属下一心护主,怎么可能加害殿下?”邓铎一边躲闪一边叫屈道:“意外,这纯属意外啊!”
“那我这只眼怎么解释?!”楚王又指着自己的右眼,居然也是个乌眼青。
那是他要亲自上阵时,邓铎拼命把他往回拽,同时关上舱门……结果,又撞到了殿下的右眼。“难道两次都是意外?!”
“确实有些离谱,但这真的也是意外啊……”邓铎苦着脸道:“那么危机的时候,我哪会有闲心捣鬼啊?”
“哼……”老六想想也是,这才愤愤停下脚,不忿道:“我还以为你记恨我,抢了你的熊猫,所以也送我一对熊猫眼呢。”
“不会,真的不会。”邓铎一边摇头,一边看向殿下。别说,配上这对熊猫眼,越看越像大熊猫。他强忍住笑,委屈巴巴道:“要不我也给自己来一对?让殿下消消气?”
“那倒不必了。”老六又哼一声道:“本王心胸宽广,你又不是故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