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起睡觉也不行,总之要得体懂吗?”太子把他教训一顿,又沉声道:“按我和父皇的设想。一来一事不烦二主,二来一山不容二虎。所以往后,但凡大明海上的事情,都由你来负责了。”
“好家伙,我管得过来吗?”老六倒吸口冷气。
“楚藩的事情不用你操心了,回头父皇再在湖广封个王,你就彻底解放出来,可以专心海上的事情。”太子早就经过深思熟虑了,沉声道:
“当然,还得先给大哥帮几年忙,好在南京和苏州也不远,你就两头跑几年。”
“我太难了。”老六不禁哀嚎道。
“年轻累不死。”太子笑道:“再说,又不用你事必亲躬。比如海贸、关税等事,不都是由韩宜可的市舶司衙门负责吗?备倭水师那边,也有南安侯担纲。实在不行,你还可以再设个总理海政衙门,替你总管这些事,你累个屁啊?”
“臣弟心累。”老六苦着脸道:“小小年纪,操心这么多事,会影响我长个的。”
太子看着比同龄人起码高了一头的庞大少年,权当没听见他这句话,自顾自道:“我和父皇要求不高,你只要办到三件事即可,一是海疆安宁,二是财税充盈,三是沿海百姓安居乐业。”
“这要求还不高啊?”老六叫苦道:“大哥,这三件事做到,大明的麻烦就少一半了。”
“我知道,所以才让你来办。”太子微笑道:“还有什么要求,一并提出来,能答应的我自会答应。”
“大哥说父皇说海上的事都归我管,那沿海的港口呢?”朱桢想一想,正色问道。
“你可以让总理海政衙门,在这些地方提请设立市舶司,所有市舶司都统一归你管辖。”太子沉声道:“我跟父皇商量,先给你十个指标,后续等你用完了再说。”
“行。”朱桢点点头,他早就盘算过,以大明目前的水平,根本用不了十个通商口岸。
“那钱的问题……”他又问了个最核心的问题。
“为了支持海政衙门的发展,朝廷五年之内,不问你们要一文钱。不过备倭水师的军费也得自己解决,没问题吧?”太子便道。
“没,没问题。”老六本想哭个穷,但实在不好意思,毕竟他爹和大哥是真穷。
“回头回苏州,你留心考察一下,海政衙门设在哪里合适?另外,还有你的王府,也该动工了。一并选好址,报给我。转过年来就动工。”太子说完,感慨的拍了拍老六的肩膀道:
“真快啊,一转眼你五哥都成婚了,下一个就该你咯。”
“大哥,我能缓一缓,让老七先么?”老六谄媚笑道。
“不能!”太子直接封死他的侥幸。
第四五四章 将星陨落
不管怎么说,第一场献俘大典,算是圆满结束了。南京城的人们翘首以待,等着另一路西征军凯旋,为他们举行另一场盛大的献俘典礼。
事实上,八月时,西征大军便已经押送着俘获的人口牲畜离开昆仑山,返回了河州。
原地休整了一个月后,邓愈便按照朱元璋的旨意,命陕西镇守宋晟,将吐蕃各部编户齐民、分散安置,自己则率领大军班师回朝。
这时,卫国公和西征军深入昆仑,千里追击全歼吐蕃的壮举,已经由朝廷邸报,传遍了大江南北。
大明驱逐鞑虏,恢复中华,让汉人重新站起来,正是民族情绪最高涨的年代。
在这个‘宁为百夫长,胜作一书生’的年代,从官方到百姓,都无比推崇远征塞上、开疆拓土的英雄。尤其西征军这种超越常人想象的壮举,更是让他们得到了疯狂的追捧。
卫国公也一跃成为堪于魏国公齐名的大明双璧之一!
回军途中所经州县,百姓无不壶浆箪食,以迎王师。地方官员也竭尽所能,招待凯旋的英雄。但让他们略感失望的是,出面与他们应酬的,都是副将军沐英。
不是说沐英这位皇上义子级别不够,而是不能一睹征西将军风采,总让人感到遗憾。
当官员们表达这种遗憾时,沐英总是以将军抱恙,不便见客为由推辞。
起先,大家都以为这是卫国公眼高于顶,不愿与他们这些小角色应酬的借口,后来才知道,他是真的病了……
事实上,邓愈在昆仑山时就病了。但为了不动摇军心,他一直强撑着不让军医诊治,直到返回河州时,才一下子病倒了。
秦王和众将想尽办法给他延医问药,甚至奏请皇上八百里加急送太医过来,给主帅看病。
但大夫换了一堆,药也吃了无数,卫国公的病就是不见起色,反而身体一天天虚弱下去。大军离开河州前,他就彻底卧床不起了。
沐英等人本来商量着,留下人陪主帅在河州养病,或者把他送去西安修养。
但邓愈自家人知自家事,坚决要求随大军一起返京。
将士们明白,这是主帅自知命不久矣,希望能叶落归根了。
但此去京师三千里,以邓愈的状况很难禁得起一路上的车马颠簸。
于是将士们便做了一副十六人抬的大轿子,轮流抬着自己的主帅上路。
为了实现主帅的心愿,他们晓行夜宿,一日不停,终于在一个月后,度过淮河,进入凤阳府地界,回到了邓愈的老家……
邓愈也终于到了弥留之际。
……
当晚,大军在寿春县境内停留时,他命奉旨前来照顾自己的儿子们,给自己好好擦洗一番。
堂堂国公,自有仆从无数,但邓愈不希望给外人看到自己此时羸弱的样子。
儿子们知道父亲这是回光返照了,赶紧强忍着悲痛,命人送来热水。再把房间烧热,开始为邓愈擦拭身体。
当他们为父亲脱下厚厚的棉衣,以及内里的中单,便被邓愈那瘦骨嶙峋的样子惊呆了。
记忆中,魁梧雄壮,肩上能跑马的父亲,此时瘦的只剩一把骨头,皮肤苍白毫无弹性,骨头与皮肤间的肌肉,就像消失了一样。
哥几个登时难过的眼泪直流,邓铎甚至忍不住哭出声来。
“别哭,比起那些尸骨无存的将士,爹能死在老家,已经很幸福了。”邓愈缓缓道:“动作快一点,我时间不多了。”
哥几个赶紧擦掉泪水,一起帮父亲擦拭干净,又修了指甲,把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然后换上皇上新赐的红蟒暖袍,围上同样是新赐的玉带。
穿戴整齐的邓愈,端坐在太师椅上,命人把几位主要将领叫来。
趁着人还没来的功夫,他先让自己的儿子们一个个进来,对他们单独交代起来。
“咱们家出身微寒,为父幸逢明主,于风云际会间竟得此高位。又蒙皇上厚恩,准许爵位世袭,一个小小的农民家庭,竟摇身一变成为钟鸣鼎食之家,真是不可思议。”邓愈先简单对过去做了个总结,然后对长子邓镇道:
“我死后,皇上会让你袭爵,二十出头的国公爷,叫你不飘是不可能的。但你但凡有一丝为邓家着想,为为父的身后名着想。就记住,不要掺合进任何斗争中。
“他们爱争就让他们争去?你已经是个公爵了,还能争出个什么来?当一个庸庸碌碌的国公,平平安安把爵位传下去,就是你最大的功劳了。”
“爹,我记住了。”邓镇两眼通红的点点头。
然后邓愈让邓镇出去,把次子邓铭叫进来,缓缓对他道:
“你心里肯定不平衡,但爵位传给谁,是朝廷决定的。而且你寸功未立,皇上就把你封为指挥佥事,已经远超普通人多矣了。日后不要嫉妒你大哥,多捧着他点,对你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是,父亲。”邓铭哽咽着点头。
轮到邓铎时,邓愈的神情轻松了许多:“你是我最不担心的一个,跟着楚王好好干,他虽然性情恶劣,但也重情重义,大智若愚。而且最重要的是他还年轻,屹立三朝不是问题,你抱紧这条大腿,以后说不定还会救咱们邓家一命。”
“我记住了,爹。”邓铎眼睛肿得像铃铛,嗓子都哭哑了。
……
跟儿子交代完了,秦王走进来,与岳父诀别。
“殿下贵为亲王,按说老臣不该瞎操心的,但你既然叫我一声岳父,有些话我就姑且言之了。”邓愈缓缓道:
“你品行不坏,但性情险躁,又头脑简单,容易偏听偏信,所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说的就是你这种人。在京城有皇上和太子管着没事儿,来年就藩西安,天高皇帝远,怕是要惹祸的。”
“那,那俺该怎么办?”秦王神情紧张,这个老头儿是他除了父皇以外,最尊敬的男性长辈了。
“家有贤妻,夫不遭祸。”邓愈便道:“敏敏虽然不是汉人,但知书达理,深明大义。你就藩之后,王府的事情要多听她的,就不会有事了。”
“俺,俺记住了。”秦王重重点头。
……
然后是沐英,邓愈对他笑道:“你我没什么好担心的,日后成就必定在我之上。”
最后进来的蓝玉,邓愈就忧心忡忡道:“你是天生的名将,未来只有沐英能与你比肩。但是你性情急躁,张狂不羁,这对一般将领算不得什么。但身为三军统帅,这种性格不但会害死你,还会连累你的部下的。”
蓝玉嘴角抽动一下,闷声道:“末将以后会注意的。”
“唉,是我多嘴了。我连自己家将来的事情都管不了,哪能管得了别人呢?”邓愈长叹一声,闭上了眼睛。
当夜,将星陨落。
第四五五章 王之安慰
洪武十年,十一月初九日,西征军班师途中,邓愈在距离南京不到三百里的寿春县因病去世。
噩耗传到京师,朱元璋闻讯当朝大哭,下旨辍朝三天,全城戴孝。并至长江边亲迎邓愈灵柩祭奠,宣布追封邓愈为宁河王,谥号武顺,肖像挂在太庙中享祭。
朱元璋还亲自选择墓地,将邓愈安葬在南京雨花台,墓前置六对石翁仲石马,令山上遍地松柏,禁止砍柴打猎。并命人将邓愈的功绩写入《洪武功臣录》中,可谓极尽哀荣。
数日后,宁河王府中,孝子贤孙们在灵堂守孝。
“楚王加海王殿下,前来致祭。”一声通禀中,朱桢身穿素服,一脸严肃的进来,给宁河王上香磕头。
孝子贤孙还礼之后,邓镇起身相送,朱桢却摆摆手,指了指邓铎道:“他送本王就行。”
邓铎便起身将殿下送出灵堂,朱桢看他才几天不见,整个人就瘦脱了形。看来古人说‘哀毁骨立’,一点不假。
朱桢没说什么安慰的话,却也没有离开,而是带邓铎来到后院。
邓铎便看到,自己的大熊猫正慵懒的在旧窝里吃着竹子。
“这是?”邓铎一脸不解,他可知道殿下对熊猫那是真爱,喜新厌旧不存在的。
“本王不大会安慰人,就让它陪你几天吧。”朱桢依依不舍的看一眼自己的心头肉。说完,转身走掉了。唯恐多呆一会,自己又会改变主意。
邓铎忽然想到父亲对殿下的评价,眼泪再度止不住的涌下。他抱着大熊猫,无声地哭泣起来。
庶出的孩子没了爹,实在太难了……
……
从邓铎家出来,朱桢又骑牛前往秦王府。
这几天二哥回来后,一直忙的抽不开身,哥俩还没好好见一面呢。
看到殿下驾到,王府的护卫未经通禀,便将他恭迎入内。
王府内也一片肃穆,所有喜庆的颜色都被暂时收起或遮盖,秦王夫妇还在偏殿中设了祭台,亲自祭奠宁河王。
秦王妃这个邓愈义女,甚至为他服了孝……其实这不合礼制,却合人情。虽然爷俩接触不多,但宁河王给了孤苦无依的邓敏莫大的支持,让她在大明终于有了根,不再是个被掳来的外国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