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你还有些心计。”沈立本闻言神色稍霁道:“但也不能光那一箱子有事儿,其余的都完好。那样太明显了。”
“大人放心,还有好几箱子书也是同样的待遇,哪能光照着那一箱子黄册下料?”熊启泰笑道:
“这样,新来的那位,就有充分的理由,把事情搁置下来……相信有了刘大公子的前车之鉴,不会再有人像他那么莽了。”
“但愿如此吧。”沈立本稍稍安心道:“礼不可废,明日先陪本座到刘参政官廨,去吊唁一番,然后再开始查案。”
“遵命。”熊启泰忙沉声应下,又谄媚一笑道:“大人应该休息好了吧,要不咱们再来一场?”
“嗯,你那个老参虎鞭汤还真有用……”沈立本也发现自己的姿势变成了‘木’字,便拢须正色道:“那就客随主便。”
“好嘞。”熊启泰神情一振,忙击了击掌,便有美貌乐姬入内,奏起靡靡之音。
又一批穿着很清凉的美姬入内,娇笑着拉起了沈立本,簇拥着他走进帷幔之后的暖阁中。
熊启泰却没有奉陪,而是独自在软榻上,吃茶想心事。
沈立本猜得没错,他确实隐瞒了个大秘密,那秘密像山一样压得他喘不过气,喝了虎鞭汤都没反应那种……
忽然,眼前帘子挑开个缝,露出他长随熊大那张平平无奇的脸。
“老爷。”
“什么事?”熊启泰低声问一句,勾勾手示意他可以进来。
“盯着按察司的人来报,说刚才有人造访过曾泰。”熊大凑近了,一脸精干的禀报。
“哦?”熊启泰心生警觉,那曾泰上任一年,家里拢共没来几个客人,怎么今天这个敏感的日子,却偏偏有人上门?
而且听说那位楚王殿下,现也不在京中了……虽然这猜测着实荒谬,但他现在如在刀尖上起舞,容不得半点闪失啊!
“什么来路?”熊启泰沉声问道。
“说是三个男的,其中两个中年人,一个十八九的胖大小伙子,看着像是一家子。”熊大禀报道:“在里头待了顿饭功夫就出来了。”
“没派人盯着他们?”熊启泰心下松了一半。楚王才十四,这岁数差远了。
“派了,回报说那仨人进了春芳阁。”熊大答道。
“离了臬司衙门就直奔窑子,这是憋了多大的火?”熊启泰轻蔑的哼一声,估计来人也不是什么台面上的人物,更不可能是堂堂楚王殿下了。
“要不要继续盯下去?”熊大问道。
“盯着吧,弄清楚他们的来路,没问题了再撤也不迟。”熊启泰想一想,小心无大错。
……
春芳阁中,弥漫着脂粉与酒精混合的奇妙味道。
胡乐声中,铺着红毯的舞台上,数个穿着抹胸和短脚裤,赤足染着豆蔻的窈窕胡姬正在随着鼓点,大跳诱人的肚皮舞。
老六看着白花花没有一丝赘肉的青春肚皮,在眼前晃啊晃,眼都直了。
其实往年在金莲院,更攒劲的节目他都看过,而且曲中女史的素质可不是这些胡姬能比,但那时楚王却如圣如佛,心如止水。
不知为何,这次他却感觉口干舌燥,一阵阵的躁动。
两个舅舅却是忧心忡忡,他大舅一边警惕的环顾四周,一边小声道:“殿下,已经看了两个时辰了,咱们走吧。”
“再看会儿,再看会儿。”老六随口道,都顾不上看他一眼。
“这样让你母……娘知道,非得骂死我俩不可。”他二舅也唉声叹气道:“说不定,还要挨你外公的揍。”
“没事,不就是挨揍嘛?家常便饭而已。”老六浑不在意,何况又不是他挨揍。
他二舅还待劝,忽然包厢的帘子掀开,一阵香风袭来。胡帛赶忙回头一看,便见徐娘半老的老鸨子,袅袅娜娜来到他跟前,一脸惊喜的看着他,做西子捧心状道:“你是章郎?”
“不,我不是。”二舅赶紧摇头。“妹妹你认错人了,俺还是头回来南昌。”
“不可能,奴家是永远不会忘记,章郎你胸前这别具一格的小辫辫的……”老鸨痴痴盯着胡帛胸前那茂密胸毛编成的小辫子。
“你看哪呢?”二舅被看的有些害羞,赶紧捂住胸口。
“你承认自己是章郎了?”老鸨拉住他的手,泪水涟涟道:“我是伺候你小兄弟的阿芳啊!”
“啊?你,你是阿芳?”胡帛终于想起来,指着那看上去三十好几的老鸨子,张大嘴巴道:“侯家窑子的粉头阿芳?你现在当妈妈了?”
“年老色衰了呗,这都过去多少年了?”老鸨阿芳把妆都哭花了道:“你个狠心的章郎,一走就是十五年,终于舍得回来了?”
“是是,可不十五年了嘛。”胡帛讪讪道:“俺,俺也是来转转,怀念一下,没想到还能碰上故人。”
“还有没有别的事?”阿芳巴望着他,眼睛红红的。
“顺便做点生意。”素来大大咧咧的二舅,居然变得扭扭捏捏。
“还有吗?”阿芳追问道。
“还有啥?”二舅摸着后脑壳,假装想不起来。
“给阿芳赎身啊,笨蛋!”一直看热闹的大舅忽然出声道。
“噗……”二舅险些喷出一口老血。
“啊,这不是章大哥吗?”阿芳眼里这才有别人,看到胡泉,赶紧敛衽行礼。“章大哥也一起来了?”
“那可不,别看这家伙大大咧咧的,脸皮薄着咧,觉得自己一去十几年才回来,没脸见你,才硬拉着我一起来的。”浓眉大眼,相貌堂堂的大舅,扯起谎来那是一点不逊于老六。
可见,外甥随舅舅,反之亦然。
第四七五章 二舅的公干
老六全程瞠目结舌,甚至顾不上看胡姬小姐姐们的白肚皮,就一直盯着俩舅舅和老鸨子,看他们忽然上演的活剧。
突然杀出助攻的大舅,让二舅的局面溃不成军,只能任人宰割。不过阿芳等他等的,都已经熬成老鸨子了,自然不用他赎身了。
最后,在大舅的撺掇下,二舅不得不留下来陪阿芳几晚,聊作弥补。
阿芳对这个安排十分高兴,还要把自己手下的头牌姑娘介绍给大舅,大舅自然敬谢不敏,推说自己外甥还小,必须得送他回去。
“不小了,不小了。”阿芳打量着老六,给出精确判断道:“已经是可以想姑娘的小伙子。”
“真的吗?我不信。”老六跃跃欲试道。
“像话吗?刘璃还在客栈里等着你呢!”大舅鼻子都气歪了。
“哦……”老六这才怏怏放弃试一试的打算。
“你过来。”二舅终于忍不住,把大舅叫到一边,低声对他道:“你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为啥把俺往火坑里推?”
“错,是温柔乡,芙蓉帐。”大舅纠正道。
“再好的芙蓉帐,搁那儿十五年,也发霉了、掉色儿了……”二舅愤愤道:“而且俺现在,也不好那口了。”
“你糊涂啊,当我是给你拉皮条呢?这不是为了咱公子的差事吗?”大舅便板起脸道。
“为了……公子的差事,让我陪阿芳困觉?”二舅粗粗的美眉一抖一抖,脑浆子都快被干烧了。
“对啊,现在我们当务之急是什么?”大舅问道。
“打探消息。”二舅道。
“公子那家金莲院你又不是不知道,坐着就有情报源源不断送上门来。”大舅便循循善诱道:
“来前咱也看了,这春芳阁也是南昌城数一数二的大瓦舍,情报能力肯定也很棒,至少比咱们瞎转悠强多了吧。
“还有阿芳,能在省城张罗这么大的妓院,消息肯定灵通着呢。你牺牲下色相,我们就能少走多少弯路。”
“……”二舅揪着小辫辫,陷入了纠结。
“还犹豫个屁啊,这是公干懂么?必须要完成。”大舅拍了拍二舅的肩膀,给老六递个眼色,示意殿下来一锤定音。
“是啊二舅,机会难得,你们就好好叙叙旧吧。”老六便一脸羡慕道:“别的事你都不用操心了,就专心陪好芳姨吧。”
“唉,遵命。”二舅垂头丧气应下。
见二舅终于点头,阿芳乐得用帕子掩口直笑,那双已经生出浅浅鱼尾纹的桃花眼里,眼神媚得都能拉出丝来。
她便热情的招呼胡泉和朱桢用完饭再走,但朱桢是不能在外头吃东西的。看完攒劲的节目,大舅便婉拒告辞了。
“不打扰你们相处了。”
说完,他便跟依依不舍的朱桢,离开了春芳阁。
二舅和阿芳将两人送到门口,待转回时阿芳忽然幽怨道:“章郎,你是嫌弃奴家残花败柳之身,所以才这么勉强,对吧?”
“错,俺就喜欢你这样成熟的水蜜桃,咬一口滋滋冒水那种。”二舅也不知是忽然想开了,还是露出本来面目了。他脸上忽然一扫沮丧,变得性致盎然起来。说着捏一把阿芳肥软的臀,得意洋洋道:
“俺要是表现出猴急,他们就会笑话俺,还得俺求他们给俺几天假。现在多好,他们非但不敢笑话俺,还得求着俺留下。”
“章郎,你的大头,还是那么充满智慧。”阿芳闻言登时怨气全消,娇躯化为绕指柔,紧紧贴在二舅身上,手指轻轻滑过他夸张的胸大肌,在他耳边呢喃道:“小的那个,没有再旧伤复发吧?”
“试试不就知道了。”二舅大笑一声,忽然伸手一抄,居然把阿芳打横抱起,旁若无人的大笑着往楼上走去。
“羞死人了……”阿芳说着,伸出白嫩嫩的胳膊,环住他的腰,把头埋到他怀里。
春芳阁的姐儿、龟公、客人都看傻了,他们何曾见过老奸巨猾的芳姐,这般任君采撷的娇羞模样?
“原来芳姐说的是真的,她还真在等她的盖世英雄啊……”有那些相熟的便纷纷感慨道。
只是没想到,芳姐一直在等的盖世英雄,居然是这么个模样抽象的粗汉。也不知看上他哪儿了?
……
那厢间,老六跟大舅出了春芳阁。
在老六的追问之下,大舅只好讲起了二舅与那阿芳的旧情……
“其实,他们之间不是单纯的肉体关系,而是可算管鲍之交。”大舅的开场白就很劲爆。
“那不是一个意思么。”老六忍不住吐槽道:“糟蹋成语可不好,你应该说他们是日久生情。”
“还真不是,而是先有情,再去日的。”大舅却摇摇头,神情凝重的回忆道:
“虽然阿芳当年确实是个妓女,但他们最初相遇,却不是在窑子里,而是在洪都之战的城头上。”
“啊?”这却是老六没想到的展开。
“恁也知道,洪都之战,我们在你堂兄的率领下,以区区两万军队,抵挡了陈友谅六十万汉军整整八十五天。那一战,我们损失极大,但汉军损失更大,陈友谅最精锐部队,都消耗在了在日复一日的攻城中,却就是没法攻下洪都城。”
洪都就是南昌。
“陈友谅恼羞成怒,放狠话说,破城之后,鸡犬不留。结果却起了反作用——洪都城中百姓闻言,全都豁出命来支持我们……男子帮我们运送滚石檑木,修复损坏的城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