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生员这才拿起筷子端起碗赶紧吃饭。
老六三人也端起碗来,邓铎夹一筷子炒大头菜,送到嘴里,呸就吐出来了。
“啥玩意儿啊,放盐了吗?”他小声嘟囔道。
“少说两句,忘了舍长怎么嘱咐的?”胡显瞪他一眼,也夹了一筷子送入嘴里,然后他也吐了。
“我艹,真难吃……”
不光他俩,那些新来的生员,也都感到难以下咽,纷纷嫌弃的抱怨起来。“就一个菜还这么难吃。”
“安静!”监馔生员马上喝止道:“再有议论饮食美恶者,送去绳愆厅笞三十!”
“……”新生们初来乍到,见老生都在默默的吃喝,一时不敢再发作,只好忍着不快,强行下咽。
胡俨几个本来担心那洪七会发作。他们都吃过他带来的美食,全都味道绝佳,在市面上买不到的那种。
吃惯了那种美食的大少爷,怎么能吃这种猪食一样的东西呢?
却见他一声不吭,在那里默默的干饭……他们不知道,这位大少爷吃惯珍馐不假,但也真真切切要过饭。这些饭菜再差,也比他吃过最差的东西好太多了。
胡显邓铎两个一看殿下都能吃。得,还有啥好说的,闷头吃吧……
顿饭功夫后,那宋讷搁下筷子,监馔生员们便高声道:“停箸!”
生员们赶紧搁下筷子,新生们看到不少老生捡起桌上的米粒塞到嘴里,正暗暗嘲笑,这些人饿死鬼投胎呢。
却见监馔生员们开始挨桌检查起来,任何没吃完的饭菜,包括掉在桌子上和地上的米粒,都被要求立即捡起来吃掉。
有的新生就是不肯捡,监馔生员马上便摘下其腰间竹牌,要送去绳愆厅。
“这次就算了。”这时宋祭酒开口道:“他们头一天入学,还不懂规矩,不能不教而诛。”
那几个新生刚要松口气,却听宋讷话锋一转道:“记下他们的名字来,三天以后,如有再犯,加倍严惩!”
“是!”监馔生员便将几人的名字记录在册。
宋讷缓缓起身,生员们赶忙轰隆一声,全都跟着起立。
他走到那个学生面前,将其掉落的米粒一颗颗捡起来,送到自己口中,当众吃下。
“一粥一饭,皆是民脂民膏。不知道珍惜的人,是不配进国子学的。”
其余的生员赶紧将自己的剩饭和掉落的米粒,全都捡起来给宋讷吃……不是,是自己吃干净。
第五八八章 有点东西
饭后,生员们回到各自的号舍。
“我去,老子终于知道,为什么不许议论饮食美恶了,是他们有自知之明啊。”邓铎赶紧翻出一只风干鸡,撕根鸡腿安慰一下自己可怜的嘴。
“有道理。”就连黄观都叹气道:“我家里也基本不见荤腥,但这么难吃的饭菜,却还是头一回吃。”
“可不。”另外几人也深以为然,都觉得能把饭菜做成这样,也需要水平。
“洪兄,你还真让人刮目相看。”胡俨给老六点赞道:“我以为你肯定吃不下,没想到比我们还厉害。”
朱桢没法告诉他,自己从食堂的饭菜里,吃出了妈妈的味道,只能淡淡一笑道:“我这人不挑食。”
少顷,马君则回来,见几人又在打牙祭,连念叨几句的心情都没了。叹了口气,坐下来跟他们一起吃。
“知道学里的饭菜有多难吃了吧?”他苦笑问道。
“嗯。”众人齐齐点头问道:“那宋祭酒吃的也是一样的吗?”
“是。”马君则点点头。
“他吃不出难吃来吗?”众人不解问道:“为什么不把厨子换掉?”
“因为他是故意,让厨子把饭菜做难吃的。”马君则解释道:“明天你们就知道为什么了……”
……
翌日卯时,国子学新招的一千名生员齐聚大成殿前,参加由宋祭酒亲自主持的祭祀孔子仪式。
仪式结束后,宋讷便在大成殿前,向新生们进行入学训话:
“你们这些新生呵,满怀着憧憬,进了国子学。但抱歉,这肯定不是一段让你们感到舒适的经历。如果哪里感到舒适了,那就一定要及时禀报,本院会马上改正。”
阶下众生员面面相觑,心说这不是有病吗。
“因为尔等要么出身勋贵之家,要么就是官宦之后,至不济也是出身耕读传家的富户,自幼娇生惯养,吃不了一丁点苦,老师要求稍微严格一些,就抱怨不停。”说着他提高声调道:
“这样一身娇骄之气,怎么能受得了国子学森严的学规,沉下心来苦读?怎么能成为大明合格的官员,为朝廷鞠躬尽瘁?所以国子学的一切规矩,都是让你们不舒服的。
“比方昨天吃饭,很多人觉得难吃。难吃就对了,老子曰‘五色令人目盲,五音令人耳聋,五味令人口爽,驰骋畋猎令人心发狂,难得之货令人行妨。是以圣人为腹不为目,故去彼取此。’
“所以国子学的生员,都应该‘以为腹不为目’,来要求自己。静以修身、俭以养德,不可崇尚奢侈浮华,贪恋美食美色。”宋祭酒朝皇宫方向拱拱手,语重心长道:
“这也是皇上对大明官员的要求,做不到这一点,干脆不要当官,不然害了自己不说,还会牵连家人。”
台下的生员们懵懵懂懂,老六却听得很清楚,这宋讷近似变态的要求,居然是为了学生好……只是恐怕不会有多少人领情的。
“接下来四年时间,本院与诸位讲官,会用最严格的标准磨砺你们,那些意志薄弱的、贪图享受的、愚蠢懒惰的、自以为是的,统统都会被赶出国子学!只有通过重重考验的、意志坚定的、安贫乐道的、敏而好学的、循规蹈矩的,才会顺利毕业,成为朝廷命官!”
阶下众生员神情渐渐严肃起来,显然都已经意识到进了国子学只是第一步,要想踏上仕途,还得过眼前这位宋祭酒的关。不然毕不了业,一切都白搭……
……
宋讷训话后,新生们便由助教带回各自班中,进行入学教育。
老六也跟黄观、铁铉、胡俨、杨士奇四个,回到了正义堂甲字班,听侯助教讲解国子学的设置和学规。
侯助教说,国子学主要设有四厅六堂。
‘四厅’是行政和教学管理部门,包括绳愆厅、博士厅、典簿厅和典籍厅。
用后世的话,绳愆厅是教导处,博士厅是教务处,典簿厅是办公室,典籍厅是图书馆。
‘六堂’则是生员上课的教室,包括率性堂、诚心堂、崇志堂、修道堂、正义堂、广业堂。每堂十一间,共计六十六间。每间一个班,也就是六十六个班。
其中老六他们所在的正义堂、以及崇志堂、广业堂为初级班,学期一年半。
学习期满考核合格后,升入修道堂、诚心堂,学期也是一年半。
学习期满,考核合格后,方能升入率性堂,学期一年。
能看出来年级越高,班级越少,因为宋讷采取的严酷的淘汰制——只有三分之二的低年级生员能升入中年级,其余三分之一要么坚持到最后被开除,要么在期末考试中被淘汰。
之后,更是只有一半的生员能升入最后的率性堂……
进入率性堂也不意味着高枕无忧,最后一年要实行积分法,一年内积满八分才能毕业,不然就要留级。留级一年还不合格,只能被淘汰。
“你们以为被淘汰了,是卷铺盖回家跟老婆孩子团聚?”侯助教冷笑道:“错,朝廷不能白养你们。所有被淘汰的生员,都要被罚做吏员。”
“啊?”满室皆惊,有人忍不住问道:“不是说只要赔偿国子学的开销,就可以回家了吗?”
“那是以前。”侯助教同情的看着他们道:“今年有专门的上谕下来,说恁们这些生员,做不了官也不能浪费,还可充作吏员呵。所以规矩就改了。”
“啊……”生员们全都傻眼了。
只有老六暗叹一声,不愧是你,从不浪费的节能之王……
……
经过祭酒和助教的轮番恐吓,生员们终于清晰意识到,摆在他们面前的是一条何等艰难且危险的路。
这要是被淘汰出国子学,丢人还在其次,被罚做吏员可就要令祖宗蒙羞了。
这下怎么办?没办法,只能从开学第一天就拼命卷起来了……
就连朱桢都受了影响,心说看来不使出吃奶的劲不行了。
一直到离开教舍,让冷风一吹,他才忽然清醒过来。妈的,本王是来微服考察的,不是真来上学的。
他这才长长松了口气,就像从噩梦中惊醒,发现只是在做梦一样,倍感庆幸。
不过从另一面讲,这国子学确实有点东西,并不是自己之前想象的那样废柴。
也许这才是父皇让自己来这一遭的真正目的。
第五八九章 不凡
随后的日子,朱桢体验了一名普通国子生员的学业生活。
他做梦也想不到,自己好容易逃过了大本堂的早读,却又落进了国子学早读的折磨中。
每天天刚刚擦亮,舍长马君则便立即喊大伙起床。用凉水洗脸刺激精神后,大伙儿便一边收拾床铺,一边大声早读。
其实正式的早读时间还没到,这段属于自选动作。
而且他们号舍还不算特别卷,隔壁号舍还有四更天就爬起来,挑灯读书的。马君则能让他们睡到天亮,已经是很照顾老六哥仨了。
在号舍里晨读到早饭时间,生员们吃过早饭后,便会来到正院的彝伦堂前,举行每日的升堂仪式。
卯正时分,宋祭酒升堂就坐,司业、院丞、博士、助教等官依序到堂前行礼。
然后,所有学官分立堂下两侧,对面互相行礼。
礼毕之后,国子监六堂生员一齐向堂上堂下的学官行礼,祭酒或司业若有事,便在此时训话,若无事,便由助教带回各自教舍。
按照学规第二条,整个过程中,生员要衣冠严肃、步起中节,不许挽越班次,喧哗失礼,否则将会被送去绳愆厅痛决。
进入教舍时,生员要在门口亲手放牌点闸……就是把自己的竹牌交给助教进行清点,确保学生全部出勤,没有缺席。
各班都设有勘合簿,其实就是考勤册,每到一天,讲官在其姓名下画红圈一个;如未到,画黑圈一个。无故缺勤,必遭痛决。黑圈积累到十个,开除……
真是规矩完善到,连老六都挑不出毛病的地步。
……
考勤之后,生员便开始坐堂早读。
按照学规第三条,‘凡坐堂生员务要礼貌端严,恭勤诵读,隆师亲友,讲明道义,互相劝勉为善。不许燕安怠惰、脱巾解衣、喧哗嬉笑,往来别班、谈论是非,违者痛决……’
助教就是负责监督生员遵守学规的。具体的教学任务由各科博士负责。
早读后,会有博士来上课,偶尔祭酒和司业也会在彝伦堂上大课,课堂上也有严格的礼仪规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