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你就知道训我,我又捞不着出宫,过过嘴瘾还不行?”娘娘委屈的揪着帕子道:“不行了,我得喝一杯浇浇愁。”
“你就是找借口喝酒吧!”苗尚宫都气得成了吐槽役。
……
为了掩人耳目,在出宫前,两人就换好了布衣,然后坐上马车到了东华门口。
“四哥,为什么你这么熟练啊?”马车上,朱桢好奇问道:“你和大表侄……到底偷偷出去过几次了啊?”
“你小子还真细。”朱棣嘿嘿一笑道:“是尝试过很多次,但成功的次数不多。”
原因很简单,门口的禁军严防死守,哪怕有太子手谕,和出宫的腰牌,他们依然一丝不苟的检查车辆,验明正身,全都没问题了才放行。
这让朱桢颇为感叹,他想起两百年后的梃击案,还有后来满清的天理教起义,皇宫的禁卫要是能像现在这么负责,肯定都不会发生。
蓬勃向上的开国气象,跟荒诞离谱的末世之景,真是判若云泥啊……
……
顺利出宫后,朱棣便拉着朱桢下了马车。
一辆更大更豪华的马车早就等在道旁,李景隆探出头来,招手道:“快来快来。”
马车拉上两人,扬长而去,直奔秦淮河畔的孙楚酒楼。
“这家酒楼可不一般。”李景隆带两人下了车,摆下手,示意迎宾的不要上前,他亲自引着两人拾阶而上。
李景隆跟朱棣差不多大,差不多高,却俊眉朗目,肤白貌美,举止更是优雅斯文。配上那身裁剪得体的月白色暗花直裰,还有腰间那绿的渗水的玉佩,活脱脱一位浊世佳公子。
“‘昨玩西城月,青天垂玉钩。朝沽金陵酒,歌吹孙楚楼。’听说过吧,这是李太白来过的酒楼。”李大公子很有学问的笑道:“虽然见不到李太白,咱咱们还可以‘朝沽金陵酒’啊。”
“好好,还要找个歌姬吹个箫。”朱棣使劲点头,口水都下来了。
“这是李太白的诗?”朱桢却歪头问道:“我读书少,大表侄别唬我。”
“当然是了。”李景隆郁闷的想捂他嘴,却又不敢,只好闷声道:“另外在外头,不要叫我大表侄,不然以后再不带你出来了。”
“哦哦,你懂得真多。”朱桢一脸崇拜道:“对了,这首诗叫什么名字呢?我得记下来,以后好吹牛用。”
“啊,叫,叫什么《玩月金陵城西孙楚酒楼,大叔个吹,日完软……》怎么着来着?”李景隆登时就尴了个尬,他其实也只是装个伯夷,哪会记那么多。
还好,酒楼风骚的老板娘端着托盘进来,给他解了围。
“呦,真是小公爷,头回见恁白天来啊。”老板娘将托盘中的六样点心摆好,娇躯便软软贴在李景隆身上。
李景隆尴尬的咳嗽一声,和她拉开距离道:“眉娘,有孩子呢。”
“哎呦,没瞧见,光看小公爷去了。”老板娘赶紧站直了,笑吟吟看向小公爷带来的两人,只见一个十五六的黑大个,一个十岁上下的憨憨小胖子。
这要不是跟着李景隆,门口保安都不能让他俩进来。
但能让曹国公嫡子一大早带来吃早点的,身份可想而知,最起码也得是俩小侯爷吧?
她便满口子拜年的话,把个朱棣哄得合不拢嘴。
一边布菜,她一边旁敲侧击想知道两人的身份,朱棣嘴巴却紧得很。他知道这京城屁大点儿地方,发生点啥事儿,第二天就能传到父皇耳朵里去。
老板娘见状,便又转向朱桢,心说孩子嘴巴能松点儿。
她还真猜着了,朱桢眨眨眼,很痛快的说道:“家父朱洪武啊。”
‘噗……’李景隆和朱棣同时喷了酒。
“不想说就算了。”老板娘掏出帕子擦擦脸,讪讪道:“没想到小公子嘴巴也这么严。”
“不信拉倒。”朱桢无所谓撇撇嘴道:“我饿了,可以开吃了么?”
“开吃开吃。”李景隆便夹了俩灌汤蟹黄包,给他俩一人一个。
兄弟俩一尝,我艹这么好吃!
便甩开腮帮子,心无旁骛的大吃起来。只觉的这些精美的早点,色香味俱全,每一样都好吃到让人停不下来。
朱桢才知道,原来大明也是有美食的。并不是说没有科技与狠活,就只能像宫里的饭菜那样淡而无味,让人只能吃饱,没法吃好。
看着兄弟俩这副难以恭维的吃相,老板娘暗暗吐槽,还家父朱洪武呢。堂堂皇子,大明亲王什么没吃过,什么没见过?能跟你们俩乡巴佬似的,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她也没兴趣再陪了,便找个借口出去了。
两人根本不在乎她。吃饱喝足后,朱棣一边剔牙一边打嗝道:“知道为啥要带你出来了吧?”
“嗯嗯。好吃好吃。”朱桢一边使劲点头,一边继续往嘴里塞,他感觉自己还能吃点儿。
“这才哪到哪,后头的乐子多着呢。”李景隆得意洋洋道。
好在朱棣还算靠谱,瞥一眼朱桢道:“不过你小孩子家家的,那些地方就不要去了,待会儿让人带你去逛庙会,买糖葫芦吃。”
“四哥,你忘了咱们出来干啥的了?”朱桢忍不住问道。
“出来玩的啊。”朱棣擦了擦嘴道:“不是,你不会真要去看刘先生吧?”
“啊。”朱桢点点头。
“嗨,我还以为你跟我一样呢。”朱棣嘶一声道:“看了也白看,去浪费那时间干嘛?”
“大哥会生气的。”朱桢道。
“唉。”朱棣无奈:“好吧好吧。消化消化食儿,就去诚意伯府。”
他又提条件道:“可说好了,咱们去看看就走,再就是下午不许跟着我。”
“好。”朱桢痛快答应。
第五十四章 你方唱罢
诚意伯府坐落在皇城西安门外,一条窄窄的青石街上。
虽然刘基的爵位在满朝公卿中并不起眼,但京城百姓却最喜欢他,还把他府前那座桥,改名叫做‘刘军师桥’。
刘伯温的伯爵府也是二进小院,简朴整洁,看上去倒跟胡惟庸的相府有些相仿。
此时,药味浓重的后院卧房内,周院判给刘伯温望闻问切一番,收拾好药箱,跟着刘伯温的长子刘琏到外间开药去了。
卧室里,便只剩下躺在床上的刘伯温和坐在床边的胡惟庸。
刘伯温不时咳嗽,神情疲惫,显然胡惟庸的到来,并没有让他打起精神。
“刘先生是不是觉得,来的不该是本相,应该是韩国公才对?”胡惟庸有些酸溜溜道。
不过他也知道,自己在这两位开国巨擘面前,确实还不够看。
“胡相想多了,老朽家里早已门可罗雀,有个人来看看就不错了,哪还会挑肥拣瘦?”刘伯温淡淡一笑道。
“看来刘先生,还在为谈洋巡检司的事情,生本相的气呢。”胡惟庸不急着进入正题,他很享受这种跟刘伯温平等对话的感觉。
之前,从没有过,因为他不够格。
“难道老朽不该生气吗?”刘伯温咳嗽两声道:“谈洋那块三不管的飞地,一直就是土匪窝子。天下已定,那里的百姓却依然被土匪荼毒,实在走投无路,才到老夫门上苦苦哀求。”
“老夫也是实在于心不忍,这才破例让刘琏进京给皇上贺寿时,顺带提了一嘴谈洋,建议在那了设个巡检司,永绝盗匪之患。这就能让胡相的狼犬嗅到味儿,编造什么老夫看出谈洋有王气,将来会是龙兴之地,所以要在那里修祖坟,好抢占先机!”
说着,他都气笑了道:“还能更扯淡一点吗?胡相?”
“确实扯淡。”胡惟庸面不改色笑笑道:“所以本相也没在意,知道上位明见万里,肯定不会信的。只是没想到刘先生反应那么大,居然立即进京面圣解释,之后再也不敢回老家。”
“事关全家性命,不能抱丝毫侥幸。再说观一叶而知秋,你们搞我一次能躲过,两次三次呢?除了回到皇上眼皮子底下,老朽也别无自保之法了。”刘伯温又是一阵咳嗽道。
“堂堂大军师刘伯温,居然变得这么卑微,真叫人同情啊。”胡惟庸闻言,忍不住得意道:
“不知先生会不会后悔,选错了杨宪呢?若不是受杨宪案的牵连,以先生的定策之功,至于只落了个伯爵,还是诚意伯吗?上位这不明摆了刺挠你吗?”
“诚心正意,诚意伯挺好的。”刘伯温摇摇头。
“若当时先生换一个人接班,浙东一党又怎会兴也勃乎、亡也勃乎呢?先生也不会落到无人问津的地步吧?”胡惟庸继续刺激他。
“老夫没有看错杨宪。”刘伯温却幽幽道:
“皇上当时问我,杨宪是否合适拜相?老夫说他具备当丞相的才能,却没有做丞相的气量。为相之人,须保持像水一样平静的心情,将义理作为权衡事情的标准,而不能搀杂自己的主观意见,杨宪就做不到。”
说着他瞥一眼胡惟庸道:“当然,你更做不到。丞相好比驾车的马,你会把中书省这这辆拉车弄翻的。”
“感情天下只有先生能做得到?”胡惟庸讥讽道:“可惜上位选了一圈,也没选中你!”
“你又错了。皇上考虑替换韩国公时,第一个就想用我,但被老夫拒绝了。”刘伯温不温不火,像是在说微不足道的事情一般。
“为何?”胡惟庸一愣,他不信有人会拒绝丞相之位的诱惑。但他也知道刘伯温不会撒谎。
“因为老夫不想死,更不想连累子孙。”刘伯温目光深邃的看着胡惟庸,就像在看个死人一样。
“先生在咒本相吗?!”胡惟庸一阵怒气上涌,若非对方是刘伯温,他就直接骂娘了。
“不,老朽是在善意的提醒。”刘伯温摇摇头,十分真诚道:“胡相,中书横亘内外、遮天蔽日、权柄太重,难为圣人所容啊。”
胡惟庸却一句都听不进去,只顾着反唇相讥道:“至少刘先生,是看不到本相死期的。”
说着他直起身子,换上副公事公办的神情,朝着东面拱拱手道:“奉上谕,携御医探视诚意伯,并有话问!”
“真是……皇上让你来的?”一直恹恹的刘伯温,终于脸色一变。
“我还敢假传圣旨不成?”胡惟庸嘴角一挑,猫戏耗子一般打量着刘伯温。
这位天下第一聪明人,肯定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果然,刘伯温的精气神像是被彻底抽走,神情枯槁,哀莫大于心死。
“皇上问!”胡惟庸却视若无睹,语气愈发凌厉。
“臣恭听圣询。”刘伯温挣扎着爬起来,匍匐跪在床上。
“刘基,当初杨宪撺掇廖永忠瓜步沉舟,是不是你指使的?!”
“不是。”刘伯温愈加委顿。
“你事先是否知情?”
“不知情。”
“事后你有没有跟廖永忠联系?”
“没有。”刘基摇摇头,又谨慎道:“不过老臣退隐后,还有刚回京时,他给老臣送了两回滋补品,但都被老臣退回了。”
“你们没什么关系,他给你送什么东西?”胡惟庸冷声追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