否则我们不得不把矛头指向陛下,集体辞官、玉石俱焚了……
下面就该皇帝陛下应对了。
只见朱元璋沉默的注视着脚下的群臣,神情淡漠的如万年雪山,根本无法窥测出一丝圣意。
就在群臣感到快要窒息时,皇帝终于缓缓开口道:
“准了。既然要查便大查特查,一查到底。就由太子牵头,中书省、大都督府、还有御史台一起彻查此案吧。”
“是,皇上英明啊。”胡惟庸和众文武齐齐大松一口气。
他们刚才心都提到嗓子眼了,生怕朱老板一怒之下,把他们都撅了。
这种放在别的皇帝身上不大可能的举动,朱老板绝对干得出来。
好在赌赢了……吧?
在胡惟庸等人看来,朱老板终究不舍得十多年来积攒的瓶瓶罐罐,最终选择了妥协。
……
待百官平身后,皇帝又不疾不徐道:“老四这次干的确实出格了,不管什么原因,也不能在京城开炮。昨天,咱和太子已经重重鞭笞过他和老六了。”
“楚王殿下也受刑了?”胡惟庸忙接茬问道。
“当然,他当时也在场,非但没有阻拦,还跟着起哄,所以咱也狠狠的罚过他了。”朱元璋淡淡道:“虽然他们都是朕的儿子、大明的亲王,老六还是双亲王,但有些禁忌还是不能触碰的。”
“臣等谨记皇上圣训。”胡惟庸忙率众谨遵教诲,说的就好像他们有那个本事在京城打炮一样。
“另外,在查案期间,停发燕王俸禄,暂罢燕王封号,以四皇子相称,并停止一切差事,禁足府中读书,等待最终处置。”
群臣闻言,纷纷面露欣喜之色,心说看来皇上也恼了燕王胡作非为,这惩治力度可真不小。
要是能给楚王也来这么一套‘三停一禁’就更好了。当然他们也知道,自己在想桃子。
皇上当初连宋讷都要力保,肯定更要死保身肩改革国子学重任的楚王加海王吧。
不急不急慢慢来,只要开了这个头,大明的亲王就彻底掉价了。往后再收拾他们,就不至于难如登天了。
胡惟庸脸上却没有半点喜色,反而罩上了阴霾。他知道上位可是从不吃亏的主,这次把燕王殿下治的这么惨,还顺道修理了楚王。
那么,他想要百官付出什么呢?
果然,便听太子沉声道:“父皇如此处置四弟,儿臣无话可说。但老四之所以会失去理智,是因为有人把他的手下活活打死,还把尸首送到他府门口示威。
“且不说此举严重侵犯了亲王的尊严。单说他些个被打死的手下,可都是亲军都尉府的天子亲兵!居然在执行任务时,被臣子活活打死,情节之恶劣,对皇权之蔑视,与老四不过是五十步笑百步罢了。
顿一下,他沉声道:“如果父皇要严查老四,那就要连那些人一起严查!如果父皇要在查案期间,给老四‘三停一禁’,那也应该对那些人同样‘三停一禁’,这样才称得上公平!”
江阴侯吴良、延安侯唐胜宗、平凉侯费聚、六安侯王志、荥阳侯郑遇春、南雄侯赵庸六人都露出震惊的神色。
因为那十个奸细,就是被他们加上陆仲亨七个打死的……其中吴良、费聚、陆仲亨都打死了两个。
至于为什么清一水都是侯爷,因为侯爵以下没得铁券。
没有铁券护身,哪个敢这么嚣张?
反过来讲也一样——你都有铁券护身了,还好意思缩手缩脚么?人家别的侯爷把奸细活活打死,你就是打个半死都掉价,往后要比别人矮半头的。
在这种奇怪的攀比心理支配下,在京的八位侯爷里,除了钟离侯之外,全都没给奸细留活口……
当时他们是不怕的,反正大家都干了,皇上总不能把咱们都撅了吧?
没想到皇上还没说什么,太子先发难了。
“没错,没道理亲王尚且受罚,侯爷却安然无恙!”紧接着,另两位在列的齐王朱榑和靖江王朱守谦也纷纷附和道:“应该先把他们狠抽一顿再说。”
别看老七跟岳父好的蜜里调油,真到了站队的时候,他还是会忠于自己皇族的身份。
不然他爹能把他攥出尿来……
当然主要是因为他不知道,岳父也在其列。
……
“唔。”听了皇族的意见,朱元璋不置可否的把问题抛给胡惟庸道:“胡相怎么看?”
胡惟庸心说我站着看,我怎么看。皇上果然不客气,反手就要夺了七侯的兵权啊!
这才是皇上之前一直放低姿态,任由他们发作的原因,原来是为了诱敌深入呀!
“回皇上,以臣愚见,皇上对燕王的惩罚,似乎过于严厉了。在案子没查清之前,没必对他‘三停一禁’。”顿一下,胡惟庸轻声道:“当然,对那七位侯爷亦如是。”
“老四的事情就不用议了,咱这个当老子的说了就算。”朱元璋却断然道:“他这次越线了,不矫枉过正,如何以儆效尤?”
“是……”皇上这招‘以身作则’的阳谋一出,胡惟庸这下没法替陆仲亨几个说话了。
堂堂亲王都要‘三停一禁’了,七位侯爷完全没道理不照办……不然,大明真要纲常倒错了。
胡惟庸这才知道两位在京的公爷,为什么都请假不来。曹国公和宋国公要是在场的话,刚才他率百官逼宫时,他们如何自处?
这会儿皇上要夺了七侯手里的兵权,他俩在场的话,肯定更得出言劝谏。而且还得激烈的反对,不然如何服众?
可他们一个是皇帝的外甥,一个是皇帝亲家,跟皇帝闹掰了,对自己有百害而无一利啊。
所以不管是皇上提前打过招呼,他们顺水推舟;还是他们预见到今日无解的两难境地,总之两位公爷宁肯被戳脊梁骨,也要当这个‘缩头乌龟’。
反正没人敢当着他们的面骂。
只要没听到,就可以当没被骂……
第六八三章 老四能换七匹狼
散朝后,群臣鱼贯离开紫禁城。
一出午门,很多官员便按捺不住喜色,纷纷向胡惟庸道谢:“这回多亏了胡相挺身而出,力挽狂澜啊!”
“是啊,幸亏有胡相在,才能拨乱反正,让正道的光照耀在大地上。”
“胡相,恁就是我等的再生父母啊,请受下官一拜!”一个穿着蓝袍的官员竟噗通跪在他面前,重重磕了个响头。
“卑职中书省刑部郎中丘宪,叩谢胡相啊!”
“快起来,这是干什么。”在一场大战大战之后,上演这样的戏码,胡惟庸颇为受用。
他身后的曾泰却吃惊问那官员道:“你家也被安插了奸细?燕王殿下……哦不,四皇子连五品官都不放过吗?”
“那倒没有,下官品级还不够,四皇子的黑手还没轮到下官。”那丘宪讪讪摇头,又谄媚笑道:“但下官身为官场一份子,当与胡相和诸位大人同仇敌忾!”
“哈哈好,有这份心就是好的。时局危难之际,就需要这种愿意风雨同舟的官员,胡惟庸赞许的点点头,对一旁的彭赓道:“记下这个名字,回头优先提拔。”
“是。”彭赓点点头,挑衅的瞥一眼曾泰,意思是‘继续抬杠啊,不是天下没有你不能抬的杠么?’
“胡相方才说眼下是‘时局危难之际’,下官以为此言差矣。”谁知根本不用他激将,曾泰已经进入自动抬杠模式。
“这几年全国风调雨顺,官仓丰盈,百姓家有余粮,安居乐业,大江南北鲜见骚乱。放在别的朝代都该吹嘘什么‘盛世’、‘治世’了,为何胡相会对这些视而不见,反而认为时局危难呢?”
“就算是没有民不聊生,但官不聊生也一样会出大乱子的!”御史大夫陈宁板着脸道:“你翻遍史书看看,除了武后当政那些年,有像我们这样人人自危的朝堂么?就是那些残暴不仁的胡人政权,也知道优待士大夫!”
“我去,皇上好容易才驱逐鞑虏,复我中华,陈宪台居然怀念蒙元金辽,五胡十六国?”曾杠头反手就是一杠,打得陈宁眼冒金星。
“你少乱扣帽子,本官不是这个意思!”陈宁急忙辩解道:“我只是单从官场艰难的角度来说的。”
“曾左丞还是少抬杠吧。恁要是真觉得无所谓,等你倒霉的时候,也不会有人施以援手的。”彭赓冷笑着怼了死对头两句。
“就是,搞不清自己的立场。”众官员也纷纷声讨他道:“这种人也配当宰相?!”
“好了好了,都去忙吧。”见曾泰被群起攻之,胡惟庸满意的笑笑道:“曾相就是这样的人,大家习惯就好了。”
说着他在彭赓的搀扶下,上了自己的小驴车。
“恭送胡相。”百官一齐施礼目送。
胡惟庸含笑朝众人摆摆手,待车帘放下,却疲惫的长长一叹。
……
微微摇晃的车厢里。
“恭喜恩相大展神威、大获全胜!”与他同车回衙的彭赓,一边给他按摩麻痹的左腿,一边咧嘴笑道。
“大获全胜?”胡惟庸用一种看白痴的眼神看着他道:“你真这么觉得?”
“是啊。”彭赓有些心虚的反问道:“难道不是么?”
“当然不是,咱们亏大了好么?皇上下手是真狠啊。七位侯爵就这样被夺了兵权,大都督府一下子都空了!但因为有对燕王的处置在先,咱们还不能说什么。”胡惟庸郁闷的叹息道:
“皇上这一手,叫‘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他用老四那么大一孩子,套了整整七匹狼,皇上才赚大了好么?”
“对那些勋贵武将肯定是亏的,但对咱们文官来说,既达到了目的,又削弱了武官的力量,不算双喜临门吗?”彭赓眨眨眼,不解问道。
“……”胡惟庸差点没让他憋死,半晌才吐出一句。“夏虫不可以语冰。”
有心不再理他,但左膀右臂只剩这只愚蠢的右手,不把他教明白还不行……没办法,谁让胡相当初不留聪明的左手呢?
“是,对绝大部分文官来说,武将集团被打压的越厉害越好的。但宰相是百官之师,文官武将共同的领袖,怎么可以这么狭隘呢?”胡惟庸也只能沉声教育他道:“要团结他们,记住了么?”
“是,卑职记住了。”彭赓忙点点头,又不解问道:“可我们又不造反,没差吧……”
这也是困扰他很久的问题,不知道胡丞相为啥跟那帮勋贵武将搅在一起?一点好处没有,还得整天给这帮惹祸精擦屁股。
比如这次,胡惟庸只是让勋贵们跟文官一样,把家里奸细揪出来,问出口供赶出家门就可。谁知这帮家伙居然凶性大发,活活把人打死不说,还送到燕王府门口示威。简直就是没事找事儿。
要是他们不节外生枝,皇上也找不到借口夺了他们兵权好么。
“没差个屁。”胡惟庸却没好气道:
“我们是不造反,但手头也得有足够的实力。这样才能从实力的地位出发跟皇上说话,我们说出的话,皇上才会认真听,懂了么?”
“明白了。”彭赓点点头,也不知是不是真懂了。
“待会儿你把刑部赵部堂叫来,我得嘱咐嘱咐他——吉安侯他们,还是得力保的。”胡惟庸长叹一声道:“惹祸精,真是让人操碎了心……”
“是。”彭赓忙应声记下,说着又一脸难过道:“说起刑部那边来……下月就要开始秋后问斩了。恩相,真就不管公子了么?要不咱们再努力一下?”
“怎么管?那孽子的案子是钦案,而且已经办成铁案,明正典刑板上钉钉,谁能翻得过来?”胡惟庸黯然道:“老夫就当没生过这个儿子吧。”
“其实还是有些上不得台面的法子的……”彭赓小声试探道。
“我也知道,但老夫身为宰相,不能这么干。”胡惟庸摇摇头,叹口气道:“不然王法何存?老夫又有何脸面再统率百官?”
“唉,是,恩相太不容易了……”彭赓感动的眼圈通红,不再怂恿领导犯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