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世易时移,眼下皇上与淮西武人矛盾日深,他这种非淮西出身的猛将自然得到朱老板的青睐。
这才能在光复云南这场最后的盛宴中,力压淮西众将,抢下好大一块肉来。
为了能让他当上这个征南副将军,朱老板着实费了好一番功夫。委任状还墨迹未干呢,朱老板怎么能自己打自己的脸?
何况,打仗不是儿戏,除朱亮祖之外,还真没有非淮西的武将能担此大任了。
所以朱元璋不得不深吸口气,压住怒火,冷声对朱亮祖道:“还不是为你在广州做的好事!”
“为臣做啥好事了?”朱亮祖一脸懵懂状,又看一眼道同,像刚发现此人一般,惊讶道:“咦,这不是道知县么,咋你也在京城。”
“下官来觐见。”道同咽口唾沫道:“已经将永嘉侯父子放纵部下,干出的那些不法之事,禀明皇上了!”
“你!”朱亮祖两眼一瞪,刚要发飙,才想起这是在皇帝面前。
“你什么你?”朱老板也两眼一瞪,朱亮祖登时低眉顺目,乖得跟小猫一样了。
“皇上,恁可不能听这厮一面之词啊!”朱亮祖叫起撞天屈道:“为臣真是比窦娥还冤啊。”
“那你倒是说说你那面的词儿啊。”朱元璋冷声道:“不然把你叫来干啥?看你瞪眼么?”
“是,皇上。”朱亮祖便振振有词道:
“皇上明见万里,自然知道广东的前朝余孽、地方土豪盘根错节,还有那些大海商遥遥呼应,不服王化久矣!为臣若不施以雷霆手段,让他们知道王师的厉害,他们又要忘了自己是谁的臣子了!”
“道知县偏听偏信当地士绅之言,总觉得当兵的欺负他们。”
顿一下,他瞥一眼道同,冷声道:“可是你个书生难道不知道,那些蛮子都是‘畏威而不怀德’吗?就得把他吓唬住,他们才会老实。”
“那句话说的是夷狄……”道同反驳道。
“岭南的蛮子,跟夷狄也差不多。”永嘉侯满不在乎道。
“……”朱老板陷入了沉思,竟没有反驳这句话。
……
朱元璋知道,朱亮祖这话是有些道理的,因为当年广东是归顺大明的,所以留了太多后遗症。
洪武元年时,新生的明军以雷霆万钧之势横扫南北,锐不可当。在砍瓜切菜消灭了陈友定,逼降了方国珍,平定福建后,朱元璋便马不停蹄,以廖永忠为征南将军,朱亮祖为副将军,率舟师走海路直取广东。
大军二月从福州出征,三月进抵潮州,按照计划先礼后兵,招降割据广东的何真。
何真也是个聪明人,他审时度势,知道大明夺取天下已是众望所归,负隅顽抗不过是以卵击石,很快便奉表以降,于是广东便不战而取。
何真也凭此功劳,获封东莞伯,并得到朱老板的奖掖。
不过按照惯例,他还是被调离自己的地盘,去山东当参政去了。
但何真一离开广东,广东就乱了套。那些大大小小的势力失去了他的弹压,纷纷开始造反。
而且广东多山傍海,民风彪悍,土豪众多,水陆两栖……官军镇压起来十分吃力,疲于奔命还按下葫芦浮起瓢。
不得已,朱老板又把何真调回广东,命其收集旧卒,平息骚乱。
待到局面稳定,朱老板再把何真调回山东,结果不出几个月,广东又乱了……
无奈之下,朱元璋只能让何真回广东常驻,于是广东又太平了。
让人不得不怀疑,这里头是不是有什么猫腻?好在何真也很识趣,洪武九年便早早致仕,没有再继续惹朱老板疑忌……
朱元璋派朱亮祖出镇广东,本就有杀一杀当地土豪的意图在。所以听了朱亮祖的解释,朱老板决定先放他一马:
“不管怎么说,道同参你手下那些事,没有诬陷吧?”
朱亮祖听到‘不管怎么说’,就知道皇上的意思了,马上配合着点头道:“确有其事,为臣回去一定好好管教那帮崽子!”
“当然要好生管教、咱对你们反复说过,王者之师,顺天应人,所以除暴乱,解倒悬,以慰民望。这是大明得天下的根本,谁也不能忘了这个本!”
“是,臣牢记皇上教诲!”朱亮祖赶紧跪地表态道:“臣愿受皇上任何处罚。臣回去后也会好好整顿的,谁再敢违反军纪,定严惩不贷!”
“嗯。念在大战在即的份上,权且记下这顿罚,以观后效。”朱老板便轻轻放下,严厉警告道:“倘若再犯,必定严惩不贷,就是铁券也保不住你!听明白了么?”
“是!”朱亮祖吓得一哆嗦,赶紧应声。“臣谨记皇上教诲!”
第七一九章 王之应援
朱老板将朱亮祖狠狠训斥一番,就又习惯性的开始就攻略云南面授机宜,然后习惯性的画大饼……诸如好好表现,争立头功,国公之位可期之类。
虽然同一张饼已经画给好几位了,但不得不承认,它就是管用啊。听得朱亮祖呼吸粗重,整个人都支棱起来了。
被冷落在一旁的道同可就低落了。他本来是打算豁出一身剐,也要把永嘉侯下拉马的。没想到告御状也告不倒永嘉侯。
怪不得进京前,东莞伯对自己说,‘小道,京里的水很深,你把握不住……’
这下可好,没把永嘉侯拉下马,回去还少不了一身剐……
好在朱老板是懂制衡的,也不能让朱亮祖把尾巴翘到天上去,末了又对道同道:
“你看到了,咱也不惯着永嘉侯。”
“是……”道同点点头,心说才怪。
“广州的情况确实复杂,不是你个小小的知县能搞明白的。”朱老板接着对道同道:“不过你敢跟咱为民请命,说明你还是个有勇气,有良心的知县,回去再接再厉,好好照顾咱的子民。”
“要是官兵还在你县里闹事,你就直接去找永嘉侯,”朱元璋说着瞪一眼朱亮祖道:“听到没有,不许避而不见,更不能偏袒自己的部下!”
“是是,臣一定严惩不贷。”朱亮祖自然点头如捣蒜,态度好的不得了。
“要是永嘉侯对咱的话阳奉阴违,回头继续偏袒部下。”朱元璋又对道同道:“咱准许你直接上奏,咱来收拾他,这下满意了吧?!”
“满意了。”道同惊喜的重重点头,又赶紧跪地磕头。“臣代全县百姓,叩谢皇恩!感谢皇上为民做主啊!”
“既然满意了,那就没有借口了。”朱元璋沉声道:“回去给咱好好干,争取明年今日坐着吃席。到时候,那杯酒,咱会亲自敬你的!”
“是,臣一定竭尽所能,争取吃上皇上这杯酒!”道同振奋精神道。
“去吧。”朱元璋摆摆手,让两人都退下。大年初一,皇帝的行程安排的满满当当,没工夫再陪两人磨嘴皮子了。
“是,为臣告退。”朱亮祖和道同异口同声道。
……
待到两人出了乾清宫,朱亮祖忽然冷笑道:“好啊,敢告本侯的刁状,回广州再跟你算账!”
说完,便扬长而去了。
道同愕然望着朱亮祖的背影,没想到永嘉侯如此嚣张。这还没乾清门呢,就直接威胁起自己来了……
都不敢想,回到广州他会如何发落自己。
正忧心忡忡,不知如何是好之际,他忽然听人在身后叫自己。
“道知县。”
道同回头一看,只见是一位身材魁伟,肩宽腰也宽的王爷。
不过他也搞不清楚,这到底是哪位王爷。
“下官拜见殿下。”反正磕一个准没错的。
“起来起来。”却被对方拎小鸡仔似的,一把从地上拎了起来。
“你不认识我吧,本王朱桢。”
“原来是楚王加海王殿下!”道同恍然大悟,赶紧又磕两个。
“说了让你起来,怎么这么拧?”朱桢没好气道:“你磕多少个也没压岁钱。”
“按照规制,文官武将无论品秩,面见亲王时都要行跪拜礼。为臣不可不敬啊。”道同确实很轴。
朱桢没办法,只好受他一礼,这才沉声道:“你可知道自己大难临头了?”
“啊……”道同吃惊的看着朱桢。
“得罪了永嘉侯,你还想有好果子吃?”朱桢说着压低声音道:“刚才永嘉侯威胁你的话,本王正好听到了。”
“多谢殿下关心。”道同苦笑一声道:“不过下官这个七品知县,好歹是在皇上这里挂了号的朝廷命官,永嘉侯应该不敢把我怎么样。”
“你这么想,真就离死不远了。”朱桢却断然摇头道:“什么叫‘天高皇帝远’懂不懂?什么叫便宜行事懂不懂?朱亮祖这个方面统帅,手里可是有王命旗牌的!马上又要进入战时了,弄死你不要太简单!”
“是……”道同这下终于不隐藏自己的担忧了。双手抱拳道:“还请王爷救我。”
“嗯,本王叫住你,当然是为了救你。”朱桢点点头道:“等到危机关头,你就赶紧去你们府城的金莲院,可以通过那位女老板向本王求救。”
“金莲院是个什么地方,开在羊城哪里?”道同却没听过这地方。
“是个让人开心的好地方,”老六淡淡道:“不过还没来得及开呢。既然跟道知县有缘,那就放在你们番禺县这边吧。到时候女老板自会去拜码头,还道知县多多关照哦。”
“唉,遵命……”道同只能应下。在楚王的强势之下,根本由不得他不同意。
……
待到道同谢恩而去,一直故意落在后头的老四追上来,笑问老六道:“你小子,又打什么鬼主意?”
“我不过是看那道同人还不赖。”老六便一脸正义道:“单纯想帮帮他而已。”
“单纯?”老四哂笑一声道:“打你九岁那年,就跟这俩字没啥关系了。”
“嘿嘿,好吧……”老六这才笑笑道:“因为闽粤的情况太复杂,海政衙门都这会儿了,还没在闽粤设立市舶司呢。我想借着这个机会,在广州打开个缺口呢……”
顿一下,他又压低声音道:“等广州那边搞定了,下一步就是安南了。”
“你准备什么时候动手?”老四怦然心动。
“急不得,没听朱亮祖说嘛,广东的情况复杂着呢,可不是那么简单能搞掂的。”老六叹口气道:“说不得,我还得亲自去一趟。”
“你能走得开?”老四都替他发愁道;“一开春,新国子学就要正式开学了。还不得把你忙成狗?”
“唉,是呀……”老六郁闷的搓搓脸道:“还要盯着胡惟庸,真是分身乏术啊。”
“能者多劳么。”老四笑笑道:“像我这样闲着才难受呢。”
“要不咱俩换换。”老六便笑道。
“这是你能说了算的么?”老四翻翻白眼,忽然低声道:“我感觉胡惟庸要整个大活儿了。”
“那感情好,就怕他不整活。”老六却不以为意的笑道:“他整的活越大越好,才能早点除了这个祸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