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可没那个魄力,对自己的羽毛都爱惜着呢。”老六居然也陪在一旁,打个哈欠道:“我就说吧,老头子贼着呢,根本用不着咱们瞎掺合。”
“哎,不能大意。”老四却摇头道:“就算孔子牌位被拦下来,还有孟子牌位抬进去了啊。”
说着他先绷不住笑道:“父皇怎么不把孟子的后人也找来,这样一人拦一个,多省事儿。”
老六却淡淡一笑道:“四哥,你以为父皇是为了省事儿,才把衍圣公叫回来的么?”
“哦?”老四神情一动,又苦笑道:“这方面俺太外行了,你就别卖关子了。”
“嗯。”朱桢便从善如流的点点头,直接道:“衍圣公之所以这么配合,除了被父皇捏住了卵蛋之外,还因为他知道,父皇真是要保他祖宗……毕竟孔圣人那套君君臣臣,还不能丢。”
“那你言外之意是,父皇准备借这个机会,把孟子办了?”老四马上就明白了。
“不信咱们看吧。”朱桢自信一笑道。
第七六一章 孟子他有几个师?
身穿大红蟒衣的持鞭太监,弯腰收心,抡圆了长长的皮鞭,猛地挥出啪的一声炸响,响彻整个奉天门广场。
然后是第二鞭,第三鞭……
三声响鞭后,百官在胡惟庸的率领下,向金台帷幄行跪拜大礼。
朱元璋便在太子的陪伴下升座,面无表情的看着台下这群各怀鬼胎的大臣,还有那面分外醒目的亚圣牌位。
待群臣谢恩平身后,不等吴太监说词儿,他便看着郑九成身边的亚圣牌位,冷声问道:“郑部堂的笏板,什么时候变这么大了?”
“回皇上,”郑九成便出班朗声道:“这不是为臣的笏板,而是亚圣的牌位。”
“亚圣的牌位,不在孔庙里摆着,带上殿来做什么?”朱元璋明知故问道。
“回皇上,是为圣教故。”郑九成被衍圣公一搅合,打好的腹稿全都泡了汤,只能重新组织语言道:“当着亚圣的面,请皇上于国子学重立孔庙,命楚王停止对儒家经义的打压,停止对科举的错误改革,取消官制改革!”
“请皇上命楚王,在亚圣面前,道歉!”邓铎等人率众也高声应和道。
然后文官们一起跪在金台前,郑九成和张度高高举起了孟子牌位,皇上不答应,他们就不放下了。
此时朱桢,就站在金台之下,太子身旁。
平时他都偷懒不上朝的,但今天这种百官一起抬着圣人牌位弹劾他的场面,他却决计不会错过的。
“怎么样?”太子轻声问道:“被镇住没有?”
“屁。”朱桢却满不在乎道:“孟子他有几个师?”
“几个师?”太子一愣才明白过来,小声道:“孟子没有军队,但厉害着呢。”
“没事,父皇更厉害。”老六却对朱老板信心十足。“咱爹父可敌国!”
“亚圣,那就还不是圣人,”果然,便听高高在上的洪武皇帝冷声问道:“一个半吊子而已,也配跟咱讨个面子?”
“皇上此言差矣,我儒家向来被称为‘孔孟之道’,孟子是唯一可以与孔圣人相提并论的先贤!”众文官便悲愤道:“天不生孔孟,万古如长夜,皇上也坐不稳江山的!”
“没错,孔孟之道就是大明的根基,皇上切不可自毁长城啊!”
“孔曰成仁、孟曰取义,我等宁死也要维护二圣,捍卫道统!”有人带头,便是百犬吠声的场面。
朱元璋一直面无表情看着他们表演,直到文官们把话说完,才冷冷一笑道:
“孟子他也就是死的早,倘此老在今日,岂可免咱一刀?”
“……”这句话就像沸汤泼雪,登时就给百官干不会了。啥情况,皇上不光不给孟子面子,还要宰了孟子?
便听朱老板沉声道:“当初读《孟子》,咱早就觉得他有问题了。总是在讲什么‘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这话就没安好心!”
“他说‘民为贵’是对的,咱也这么看,可他居然说什么‘君为轻’,这不是公然蔑视君父么?咱是天下万民的君父,谁敢说自己的父亲为轻?只有那不忠不孝的孟轲!”
“皇上误会了。”郑九成闻言,赶忙替孟子争辩道:“孟子这话的意思,是告诉君上得民心者得天下!”
“那他后面干嘛要加一句‘君为轻’?”朱元璋怒道:“此老乃惯犯。咱记得,他还说过什么‘君之视臣如手足,则臣视君如腹心;君之视臣如犬马,则臣视君如国人;君之视臣如土芥,则臣视君如寇仇’!”
“这不是在煽动臣子造反么?这跟孔圣人的‘忠君爱国’是一回事儿么?你们儒教的三纲五常去了哪里?你们替他辩护,是跟他也想的一样么?”
说着他对郑九成冷冷一笑道:“咱便视你如草芥了,所以你也要视咱如仇寇么?”
“臣万万不敢……”郑九成心一突突,哪敢点头。这一点头,九族消消乐就要安排上了,实在是承受不起啊。
“这还不是最让咱受不了的。咱最受不了的是那句‘君有大过则谏,反覆之而不听,则易位。’朱元璋说着,忍不住重重拍了龙椅扶手,朝着金台下的文官们咆哮道:
“你们抬着孟轲的牌位来,显然是认为咱有大过。是不是这回咱要不听你们的,你们就要把咱废了,换个皇上啊?!”
“臣等不敢……”文官们都吓尿了,他们只是来维护个道统的,咋扯到谋反上了?
“你们不是说,你们儒教被称为孔孟之道么?那你们这些门徒中,可有好汉站出来,说孟子说得对?就是‘君为轻’、就是‘如仇寇’,就是要废了你啊?!”朱老板冰冷的目光扫过众文官,没有一个敢跟他对视的。
“看来还能分清好赖的。”见没人吭声,朱老板才神色稍霁道:
“皇帝管着九州万方,颁布任何一道旨意肯定是有些人受益,另一些人受损。做任何事情,哪怕怀着最好的念头,也不能让所有人满意,肯定会有人骂的。难道那些利益受损的、不满意的,就要视皇帝如仇寇,就要想方设法换一个皇帝么?这不是标准的乱臣贼子么?”
“孟子,不是乱臣贼子……”终于有文官,忍不住鼓起勇气,替孟子说了句话。
“连皇帝他都鼓动推翻,他不是乱臣贼子是什么?”朱老板却双目一凛,指着那文官冷声道:
“你替此老辩护,说明你对孟轲的话是认可的,所以你也是潜在的乱臣贼子。”
说着他沉声下令道:“来人呐,将他拖出去乱棍打死,曝尸三日!”
朱老板还不解恨,顿一下,又道:“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再抄他九族,斩草除根!”
“啊……”那年轻的文官登时吓尿了,不是夸张,而是真尿了。
小鸡仔似的被带刀舍人拖下去时,他才如梦方醒,不顾一切的求饶开了。
“晚了。”朱元璋却面无表情的看着一众文官道:“有意陪他当乱臣贼子的英雄好汉不妨站出来,这样黄泉路上还有个伴儿……”
百官吓得噤若寒蝉,哪还有人敢站出来?
虽说孔曰成仁、孟曰取义,但搭上全家老小的性命,就太不值当的了。
“好,那就是都赞同,孟轲是乱臣贼子。”朱元璋便沉声道:
“传朕旨意,自今日起,将孟轲逐出文庙,不得配享!”
然后又一字一顿的警告百官道:“有谏者以不敬论,且命金吾射之!”
意思是,谁敢劝谏,就以大不敬论处,而且会当朝让侍卫张弓射死……
第七六二章 李仕鲁掷笏
朱元璋发作完了,冷冷看着面无人色的文官们道:
“咱的话说完了,你们还有什么话要说?”
“……”长久的死寂之后,他轻蔑的哼一声道:“无话可说,那就退朝吧。”
吴太监刚要高唱‘退朝’,却见大理寺卿李仕鲁慨然出班,高声道:
“臣李仕鲁有话要说!”他一嘴山东口音,显然来自孔孟之乡,不能让人看扁了。
“讲。”朱元璋双手撑着腰间玉带,冷冷看着那李仕鲁。
“是,皇上正在创建千秋功业,凡意指所向,即示子孙万世法程,奈何舍圣学而崇异端乎?远王道而弃亚圣邪?”
看着朱老板不为所动,李仕鲁长叹了口气,接着道:“臣知道,陛下现在深深的沉迷在歪理邪说中,连亚圣的地位都要动一动,臣的言论陛下肯定听不进去了。所以我归还陛下朝笏,乞请赐准致仕,回归故里!”
说完,就把手里的象牙笏板,猛地往地上一摔。
他话说的虽然不疾不徐、不卑不亢,但这动作却泄露了他真实情绪。
喀嚓,笏板断成了三截……登时满朝皆惊。
文官们钦佩的看着李仕鲁,不少人跃跃欲试,想要跟他一起辞官。却又担心皇上的反应,便一齐看向金台之上。
只见朱老板一张脸气成了猪腰子,看着碎成三截的笏板,他点头不已道:
“好好好,你既然不想做咱的官,那就再彻底一点,学伯夷叔齐不食周粟,你也别吃咱的粮食了!”
说着朱元璋咆哮一声道:“把他抓起来,当场掼死!”
带刀舍人马上冲上来,将李仕鲁推翻在地,然后两个拎住他的双手,两个拎住他的双脚,高高举起来,往坚硬的石板地面上重重的一掼!
百官惊呼声中,砰地一声闷响,李仕鲁便被摔的七窍流血,抽搐几下就不动了。
文官们惊得魂不附体,这下彻底无人出声了……
“哼,死不足惜!”朱元璋一挥袖子,径直转身而去。
“退朝……”直到皇帝下了金台,如梦方醒的吴太监才赶紧高唱一声。
胡惟庸和曹国公赶忙高声恭送吾皇,只是今日的恭送声稀稀拉拉、有气无力……
……
一散朝,文官们赶紧围上去,查看那李仕鲁的死活。
“宗孔,宗孔!”众人七嘴八舌的呼唤声中,他却毫无反应。
薛祥蹲下身来,手指在他鼻端一探,少顷黯然道:“人没了。”
“啊!”文官们的心猛地一沉,登时就有不少人哭出声来。
待他们七手八脚将李仕鲁抬起来,才发现他已经淌了脑浆子,原来刚才被磕到了后脑……
“宗孔兄,为孟子而死,死得其所啊!”郑九成长叹一声,哭声响成一片,文官们纷纷跪地,给李仕鲁送行。
金台下,太子神色严峻的看着这一幕,对老六道:“看到了吧,儒教不缺成仁取义的卫道士。”
“是啊。”老六说不震撼是假的,这还是他头一回看到这种场面呢,顿感亚历山大。“这样一来,估计士林要跟我们爷俩死磕到底了。”
“所以哪怕是皇帝,也不能想怎样就怎样。”太子叹气道:“父皇今天不该动孟子的。”
“是,那是他们的神主牌,动了是要捅马蜂窝的。”老六点点头,其实他对孟子还挺有好感的。但没想到老贼对孟子,居然怨念这么重。
“妈的,哭起来没完了。”老四走到太子另一边站定,神色不善的看着围在那李仕鲁尸体旁跪哭不止的众文官。“我把他们撵走。”
“你不要再火上浇油了。”朱标却断然摇头道:“现在我们已经很被动了。”
“那就任由他们在这里号丧?”老四不爽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