偰斯实在无话可说,只好点着了香,对着那小小的也很可爱的文庙,上香叩拜。
只是心里总像吃了个苍蝇,恶心巴拉却又说不出口。
上完香之后,偰斯便要带队告辞,楚王却非要留饭。偰斯婉言谢绝,老六就熟练的摆臭脸,说什么‘是不是不给我老六面子’,‘只是在食堂吃个便饭’之类,挤兑的他不要不要,只好留下来,在第一食堂吃了顿饭。
没想到还真是便饭……老六甚至都没出面,只由宋讷作陪,一人发了张饭卡,说以后可以凭此卡,随时进食堂吃饭。
礼部官员本来还挺不爽,心说就拿这个腐蚀干部?
可没想到国子大学的伙食竟好的离谱。晚餐是两荤两素一个汤,大米饭随便添。而且菜品质量也很高,尤其是两个荤菜,糖醋排骨跟豉汁蒸鲥鱼,简直香掉舌头,贼下饭。
事实证明,洪武朝的官员,尤其是清水衙门的官员就是这么好腐蚀……
“这菜品绝了,跟这一比,咱们礼部食堂做的菜,简直是猪食。”礼部官员一边吃一边情不自禁的小声赞叹:
“就是,我老婆都做不出这味来。”
“要是能天天这么吃,不拿俸禄我都干。”
“咳咳!”偰侍郎不得不使劲咳嗽,提醒自己没出息的手下别丢人。
不过,尼玛,真香!
第七七五章 既怕兄弟过得苦
为了挽回颜面,偰斯断言说:“这是故意请了大厨招待我们的,一般学生肯定吃不着。”
“可是,食堂里的学生都跟咱们吃一样的饭菜。”手下官员早就眼观六路了。
“这是他们营造的假象,真是表面功夫做到家了!”偰斯冷笑道:“但国子大学还有几个食堂,别处肯定不是这样的。不然楚王就是有座金山,也给吃空了。”
为了证明自己的猜测,偰斯饭也不吃了,当场带人突击检查了,国子大学另外几个食堂,结果发现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
好消息是其他食堂的伙食,确实跟第一食堂的菜品不一样。
坏消息是,虽然菜品不一样,但春兰秋菊、各擅胜场,质量都一样上乘。
比方第二食堂的东坡肉、焖鱼头,就更淳厚下饭;第三食堂的萝卜烧兔块、黄瓜鸡肉丸,更清新爽口,更符合偰侍郎的口味。
咽下口水之后,偰斯不得不承认,每个食堂的饭菜都一样的好。
这让他感到绝望。从乱世中走过的官员,太了解这意味着什么了——
这意味着,国子大学的财力完全超乎想象,意味着国子学生对皇家的忠诚将牢不可破,完全没有被拉拢的可能。
数年之后,当这群气血旺盛的狂热保皇派涌入官场,他们那些瘦骨嶙峋的儒教官员根本无法抵挡好吗?
偰斯终于意识到,今日的妥协,是一场大溃败了……可是覆水难收,他们要是敢推翻刚刚才达成的妥协,皇帝真能把孔孟二圣的牌位撅了。
况且文官们都已精疲力竭,许多人还直接病倒了,短时间也没那个能力再闹了……
站在鸡笼山下,偰斯回望着灯火辉煌的国子大学,仿佛看到一条巨龙就要腾空而起,已是势不可挡了。
“唉……”偰斯长长一叹,对左右道:“越想越觉得,那个国子大学的文庙还是挺不错的。”
“是是,别具一格,独一无二。”一众礼部官员纷纷附和。显然都明白偰侍郎的心理。
礼部虽然是国子大学的上级衙门,但国子大学的祭酒可是堂堂双亲王,闹僵起来难受的只会是他们。
相反,要是稍开方便之门,搞好双方关系,肯定好处不少。不为别的,就为他们手中可以随时白嫖的饭卡,要是搞太僵,哪好意思来吃白食?
于是礼部上下达成默契,决定在奏章中只说文庙的造价,只字不提大小……
……
送走了礼部来视察的官员,宋讷和罗贯中并肩走在安静的校园里。
一边走,宋讷一边摇头叹气。
“咋了?第一回送礼不习惯?”罗贯中微笑问道:“觉得自己不干净了?”
“是有点儿。不过老夫之前不送礼,纯属太穷。”宋讷叹气道:“再说了,国子大学树敌太多,跟顶头衙门搞好关系是很有必要的。”
“真没想到,贯中先生这样不羁的名士,居然这么会送礼,我要跟你学习啊。”说着他看一眼罗贯中,不禁笑道:
“一张饭卡,不算行贿,送的自然、收的坦然。更妙的是,一旦收下,他们就下意识想跟我们搞好关系,不然哪好意思来蹭饭?”
“哈哈,我就当你是夸我。”罗贯中也笑道:“没什么,被人痞幼诶久了,也就学会痞幼诶了。”
“……”宋讷竟能听懂‘痞幼诶’是嘛意思了,显然也深受其害。他深以为然的点点头道:“希望我也能早日学会那个屁什么……”
“今下午其实我还捏了把汗,担心你看到那小小的文庙会发作。”罗贯中又欣慰道:
“但司业还是顾全大局了。”
“我又有什么办法,已经上了贼船,只能跟着为非作歹了。”宋讷苦笑一声道:
“只是殿下弄这个小庙,不管花了多少钱,说得多好听,居心都昭然若揭。”
“就是要降低儒教对学生的影响。”没有外人,罗贯中也不讳言了。
“是,不管怎么强调经学的重要。殿下的倾向这么明显,国子大学未来培养出的官员,怕是不会循规蹈矩,遵循君君臣臣那一套的。”宋讷忧虑道:
“难道殿下不知道儒教对他老朱家的用处吗?”
“怎么可能不知道?他跟刘伯温整天琢磨来琢磨去,肠子都倒了不知多少遍,这么简单的道理会想不到?”罗贯中摇摇头,正色道:
“知道为什么他对我这么恶劣,老夫还一直任劳任怨的跟着他吗?”
“他能给你出书。”宋讷道。
“不是……”罗贯中差点给一口唾沫噎死,无奈的对宋讷道:“是因为他格局够大,心里不只有老朱家,还有整个大明。”
“嗯,这倒是。”宋讷点点头,深以为然道:“史书上提到历代帝王,都少不了一句‘少有大志、胸怀天下’,但其实还是想将天下变为一家一姓之私产,像殿下这样,才是真正的胸怀天下。”
“肉麻死了。”罗贯中忽然打个寒噤。
“确实。”宋讷也有点想吐,两人便默契的转换话题,改为骂老六不做人。
嗯,还是这样让人爽利……
……
在礼部官员的包庇下,这座鸡笼山上的小小的文庙,总算没有再引起什么风波。
虽然不少文官对这座一日建成的文庙很有微词,但前番能量已经释放殆尽,也实在无力折腾了。
这就不得不佩服文官们的灵活机智了。眼看着无力改变文庙的大小,便换个思路,开始宣扬‘一日成庙’的神迹,以此来证明太学之中必有文庙,乃是上天的安排……
不管怎样,这场由老六一手掀起的‘二月大波’,总算是有惊无险的过去了。
师生们也把心放回肚子里,随着春暖花开,各项教学工作,开始有条不紊的展开。
国子大学这艘载满希望的巨舰,终于在鸡笼山上,朗朗的读书声中,缓慢而坚定的起航了。
“真不容易啊……”北极阁上,楚王殿下俯瞰着自己亲手打造的校园,满满都是成就感。
“果然,辛苦得来的成果才最甘甜。”
“屁,苦都是老头子和大哥吃的,哪苦着你了……”老四撇撇嘴,他满以为老六这回不死也要脱层皮,都想好了各种安慰他的法子,甚至包括送他几个大波美女。没想到老六竟毫发无伤,一点挂落都没吃,结果一招没用上。
这真是人比人气死人,又叫‘既怕兄弟过得苦,又怕兄弟开路虎’。
尤其是又要轮到他登场背锅了,老四这种感觉就更强烈了。
第七七六章 时来天地皆同力
中书省,左丞相衙。
院内浓荫蔽日,有护军分头警戒,静悄悄,无一闲杂人等。
胡惟庸正在跟新任的中书左丞陈宁,翻阅厚厚的簿册,一边还低声商量着什么。
之前的中书左丞彭赓,因为实在难堪大任,被胡惟庸借机外放到浙江,去当布政使了。
彭赓空出的位子,便由御史大夫陈宁接任。
陈宁是当初李善长留给胡惟庸的铁班底,这些年两人私下沟通串联早就成了死党。
而且陈宁乃元朝小吏出身,当年为求做一番事业,主动投身朱老板麾下,脑子里没有儒家的条条框框。
这种人往往能力强大、魄力非凡,胆大妄为。后来他在苏州当知府,坚定执行朱老板的惩罚性税收,苏州士绅百姓抗税,就被他抓来用烧红的烙铁伺候。
时至今日,苏州人还谈之变色,称他为‘陈烙铁’。
等他当上御史大夫,就更加刚愎自用、不可冒犯。
他的儿子陈孟麟实在看不下去,也曾多次劝诫。有一回把陈宁激怒了,用手杖捶打儿子几百下,结果活活打死了。
就连朱老板这种狠人,知道了都十分不满他没人性,曾对胡惟庸说:“陈宁对自己的儿子都这样,对于君父会有什么心肠呢!”
胡惟庸便将这话传到陈宁耳中,陈宁果然吓坏了,毅然加入了胡惟庸的谋反团伙中,成为他的左膀右臂,比之前的彭赓得力一百倍。
所以胡惟庸也对陈宁毫不隐瞒,甚至将设法搞到的大都督府最高机密——《天下军马籍册》,拿出来与他一起研究。
通过这本册簿,明朝百万大军的布防、兵额、军官数量、主将信息、装备情况全都一览无余。
不夸张的说,整个大明朝就没有比这更要命的机密了。
“这可是好东西啊……”陈宁手微微发抖的摸索着册页,低声道:“要是落到敌国手里,还不随意拿捏我军?”
“嘿嘿,可惜没有像样的敌国了。”胡惟庸惋惜道:“北元躲在漠北,不敢南下。梁王偏安一隅,缩头等死。就是给他们也没用。要是王保保在么,还差不多。”
“那岂不没什么用了?”陈宁瞥一眼胡惟庸,别人造反是为了自己上位,这胡相造反,却是为了给儿子报仇。所以总带着一股恨不得引狼入室的怨毒,想要把大明撕个粉碎。
但也正因如此,所以很多野心家都愿意跟他搞,好等着摘桃子。
“哎,你眼光浅了,这种好东西当然是自己用了。”胡惟庸却摇头道:“透过它就能看出好多东西,比如哪支军队是银样镴枪头,不用管它。哪支军队可以拉拢过来,以及哪支军队必须要提前动手肢解。”
“给江阴侯、吉安侯他们,保准如虎添翼。”说着他寻思一下道:“不能让他们看到全貌,只抄录一部分跟他们相关的。”
“他们原先就在大都督府,应该看过这玩意吧?”陈宁道。
“看过也是以前,过去这么久了,各处兵马都变化很大的。”胡惟庸淡淡道:“他们能从变化中看到比咱们更多的东西。”
“也是,现在丁玉都当上左都督了,放在以前哪敢想?”陈宁深以为然道:“这就叫老天爷让胡相成事啊。”
“呵呵……”胡惟庸矜持的笑笑,那笑容明显比平日多了几分底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