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现在我垂垂老矣了,勇气和智力,都随着血气衰退。现在我什么志向都没了,只想安度晚年,先生又何必非拉我全家百余口下水呢?”
“唉,百室老弟,你真是被酒色麻痹了警觉啊!”杨文裕沉声道:“实话告诉你吧,此时淮西勋贵中,已经有数十位投入胡相麾下,胡丞相的大计业已谋划停当了,不管你加入与否,都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
说着他目光炯炯的盯着李善长,一字一顿道:“你以为胡相一旦失败,你能逃得了九族全销的结局吗?”
“……”李善长再次陷入了长久的沉默,而且这会儿额头沁出了细密的汗珠,顺着面颊往下淌。
胡惟庸是他一手提拔的接班人,胡党的核心人物,全都有他的烙印。胡惟庸还是他弟弟的亲家,双方早已是一根绳上的蚂蚱。
杨文裕说的没错,胡惟庸要是谋反失败,肯定会牵连到他。这种泼天大罪,几块铁牌牌都救不了他,更救不了他全家。
“百室,你的身家性命,早就系于胡相一身了,胡相成,你全家活;胡相败,你全家死。”杨文裕最后字字戳心道:
“你已是别无选择了。到底是窝窝囊囊的等待厄运降临,还是豁出去博一个裂土封王,自己好好想想。”
第七七九章 发动!
杨文裕说完转身就走。
真男人从不回头看爆炸,顶级说客说完话也从不回头,要的就是这个信心十足的感觉。
除非李善长出言挽留。
可是他都走到院子里,也没听见那句‘先生留步’。
没想到李善长竟然没搭理他……
这让杨文裕感到有些挫败,只好回到客房等回话。
谁知等了两天,也再没见到李善长,杨文裕终于忍不住求见,管家李贵却只说老爷偶感风寒,怕传染给先生,不便相见。
又厚着脸皮赖了三天,李善长的‘病’还没好转,杨文裕只好怏怏告辞。
李善长只让人给他封了盘缠,依然没有露面。让杨文裕意外的是,来送盘缠的居然是李存义。
将一沓宝钞塞给杨文裕的书童后,李存义送他出府。
经过小半年的修养,李存义已经不用拄拐了,只是腿还有点瘸。两人默默走出庄园,杨文裕才猛然惊醒道:“老弟能出来了?”
“嘿嘿,托老先生的福,家兄刚刚解除了在下的禁足令,过不两天我也要回京了。”李存义笑道:“这两年可憋死我了。”
“哦?”杨文裕打量着李存义,李善长这个节骨眼上放他出来,还让他给自己送行,这是个明显的信号啊。
便低声问道:“令兄可有话让你转告我?”
“有。”李存义点点头,屏退左右后,方附耳道:“他说——‘我老了,命将不久,等我死后,你们自己去干吧’。”
“哦,还有呢?”杨文裕颔首问道。
“没有了。”李存义说完便郁闷叹息道:“看来老我大哥吃了秤砣铁了心,就是要当缩头乌龟了,又让老夫子白跑一趟。”
“哈哈哈……”杨文裕却笑着摇头,拍了拍李存义的肩膀道:“那可未必。你品,你细品。”
“我品?”李存义给整不会了,直到杨文裕上车远去,也没品出个二和三来,颓然放弃道:“我品个几把啊!”
最烦这帮读书人,有话不直说,总让人猜谜了。
……
离开凤阳后,杨文裕便马不停蹄赶回南京,连夜来到斛斗巷的胡相府。
胡惟庸披衣来见,听杨文裕讲述了到凤阳的详细经过。胡惟庸听后大喜过望,起身紧紧握着杨文裕的手,使劲摇晃道:“能说动韩国公,先生立了大功啊!”
他的理解力就比李存义高多了,知道韩国公那句话的重点在于‘你们自己去干吧’。至于什么‘我死后’,不过是既当又立的牌坊而已,没什么卵用。
难道死后支持他们造反,活着就不支持了?没道理嘛。
“呵呵,道理都是明摆着的。只不过韩国公被安逸和恐惧蒙蔽了,老夫只不过点醒了他而已。”杨文裕不着痕迹的抽出手来,以免被晃散了黄儿。
“好好好,老夫这下再无后顾之忧了!”胡惟庸激动的挥拳道:“我这就下令让北边尽早动手,送大将军上路!”
“那这边呢?”杨文裕着紧问道:“一旦徐达遇刺的消息传到京城,皇上必定加强戒备,再想动手就难了。”
“其实反过来也一样,如果让大将军知道皇上遇刺的消息,他第一时间就会回到自己的军营,那时候谁也休想打他的主意了。”胡惟庸沉声道:
“所以必须要南北同时动手,前后最多差个两三天。”
“这好难啊。”杨文裕都替他发愁。
“是啊,只有大将军回府的时候才有机会动手,可大将军有一年到头不着家,幸好天无绝人之路,咱们的人有把他叫回家的办法。”胡惟庸微微得意道:
“只待那边日子确定了,我们这边就能同时动手了。”
“胡相真是太细了。”杨文裕赞叹一声道:“有心算无心,必能一举成功。”
“承你吉言!”胡惟庸淡淡一笑,随着有利条件不断汇聚,他终于渐渐有了胜券在握的感觉。
……
胡惟庸虽然瞻前顾后,显得前摇过长,但一旦开始发招,就雷厉风行,一发不可收拾。
当天晚上,他便写好密信交给胡德。
次日天刚亮,秦淮河上一艘画舫,一个女史提着鸽笼登上艉楼,打开笼门。
笼子里,经过专业训练的信鸽便展翅飞出,径直朝着北方天际而去。
三日后,经过一次接力,另外一只信鸽飞抵了大工地似的北平城。
鸽子在北平城上空盘旋一圈,辨别方向,落在后海的一条僻静胡同内。
一个面容愁苦的佝偻老者,双手接住信鸽,取下其腿上的小竹管,然后将其放回鸽舍中。
老者进屋关上门,点着油灯,倒出小竹管中的密信,又从书架上抽出一本不起眼的《砚北杂志》,然后对着密信查找起相应的字眼来。
每查到一个字在纸上写下一个,便可将密信破译出来。
看完南边传来的指令后,他便将密信和破译的纸条烧掉,把书插回书架。然后出了房间到伙房里忙活起来……
……
翌日天刚蒙蒙亮,老汉便推着一辆装满笼屉、木桶、桌椅的大车,缓缓出门,穿街过巷,来到什刹海南边的,德胜门内大街,开始在道边儿支摊卖早餐。
老人早餐的样式比较单调,就卖那几种南方早点,口味也偏甜,不符合当地人口味,所以生意十分冷清。
不过也有南边来的人固定捧场,比如附近大将军府的门子福寿,就时不时过来吃早餐。
今天福寿又按时来到早餐点,他生的高高大大、白白净净,举止也很文雅,不愧是大将军府的‘门脸人物’。
“福爷早啊,还是老样子?”老汉忙热情招呼。
“嗯。”福寿点点头,捡个角落坐下。
“好嘞。”老汉应一声,很快端上早餐,一边摆放碗碟,一边声如蚊蚋道:“尽快动手,日子一定马上报告。”
说完提高声调道:“一屉小笼包,一碗甜豆花。恁慢用。”
“好。”福寿接过老汉递上的筷子,神情沉重的点点头。
魂不守舍的吃完早餐,他便起身离去,连饭钱都忘了付。
“哎,福爷您贵人多忘事。”老者又追上来向他讨要饭钱,借机低声警告他道:“别出幺蛾子。最多等你十天,到时你跟你家夫人的丑事,就将传到大将军耳朵里。”
吓得福寿打了个激灵,忙一边付钱一边低声道:“知道了,我尽快。”
第七八零章 头上一把刀
福寿失魂落魄的回到了大将军府,在门房一坐就是一天。
幸好大将军不在府中,没有宾客造访,不然他非得出篓子不可。
他现在是满心的悔恨,一恨自己色迷心窍,禁不住夫人的勾引,和她暗地里搞在一起。二恨自己酒后失言,居然把这个秘密说了出去……
福寿没学过心理学,不知道人往往就是这样,越是憋在心里不敢说的秘密,潜意识里就越想说给别人听。很多隐藏多年的杀人犯,都是这样露馅的。
他虽然没杀人,但跟堂堂魏国公夫人滚床单……虽然是被睡,但刺激程度也比杀人高多了。
自从被睡之后,他就总担心随时会被大将军发现,一有风吹草动就吓得喘不上气,所以整日失眠,压力山大,只能靠喝酒缓解焦虑。
却忘了有句俗话叫‘酒后失言’。那日他又在常去的胡家酒楼里吃酒,酒酣耳热之际,有个姓潘的酒友就开始吹牛,吹嘘自己睡过什么样的女人。
姓潘的家伙风流成性,睡过的女人成百上千,而且不光是天南海北的烟花女子,还包括好多的良家妇女,甚至连知府的小妾都睡过,把另外一人羡慕的不要不要,都说潘哥儿这辈子才没白活。
福寿自诩一表人才,平时就跟这姓潘的别苗头,哪能受得了他出尽风头,便在酒劲的怂恿下,大着舌头说:“你睡过的女人加起来,不如我睡过的一个有分量。”
“你就吹牛吧你!”姓潘的自然不信,也大着舌头讥讽他道:“除非你把你家夫人睡了,你有那本事吗?”
“嘿嘿,让你说着了。”福寿便忍着砰砰的心跳,说出了藏在心底的秘密。
“我艹……”此言一出,直接给两个酒友干醒了酒。另外一个姓马的急赤白赖的怒喝道:“你俩不要命啦!胡说八道什么!”
“就是,你不要为了面子瞎吹牛,要害死大家吗!”姓潘的也急了。
福寿还在那醉态可掬道:“你们还别不信,而且我告诉你们,我还是被勾……”
话没说完,就被两个酒友捂住嘴,死活不让他说下去。
……
福寿酒醒之后都不记得自己说过这话,可是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过了几天,他就被那个姓马的酒友约到煤山上。人刚到,几条彪形大汉从小树林一拥而上,将他倒吊在一棵老歪脖树上,拷问他跟谢氏的奸情细节。
福寿这才知道早被人盯上了,那姓马的就是胡惟庸故意派来接近他的奸细。
他这种在女人面前意志软弱之辈,自然也禁不住拷问,没几下就竹筒倒豆子——全撂了。
姓马的还特意让他详细描述了每次偷情的时间、地点、说过的话、用过的姿势……最后让他在口供上签字画押。
这份口供要是落到徐达手里,把他削成人棍儿,再把他家祖坟刨了,都算徐达客气。所以福寿也只能乖乖任其摆布了。
他本以为对方最多让自己帮着刺探点情报,没想到才一个多月,就来了这么大活儿。
姓马的居然让他跟谢氏想办法,给徐达在饮食中下毒。之前吃早餐时,那老汉就悄悄塞给他一个小瓷瓶,里头是最上等的鹤顶红……
……
一转眼,一天时间就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