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滚!都滚!”足利义满狠狠瞪一眼天皇,咆哮着将所有人都赶走,他自己也坐上轿子,头也不回的离开了琵琶湖。
……
一回到御所,足利义满就自闭了,整整十天才见畠山基国。
侍女轻轻推开障子门,畠山基国躬身进去,便见自己的主君躺在几个黑齿白面的美女怀中,敞着怀喝着酒,听着三味线。颓丧感直接拉满。
“将军大人,要振作呀!”畠山基国惊得赶忙提醒道:“大业还未成,切不可被一时的挫折打倒啊!”
“不是一时的挫折,”相貌英俊的年轻将军,脸上满是厌世之感,在三味线的伴奏下,如泣如诉道:“是永远也过不去的坎啊,基国。”
“没那么严重,我们第一次造那么大的船,失败在所难免。总结教训,再造就是了嘛!”年轻的家老大声给将军打气。
“你不懂的。”足利义满却颓然摇头道:“这十天,那些船匠已经调查出失败的原因。”
顿一下,他屈指道:“我们的木材不够硬,我们的船没有龙骨,只用厚木板平接,根本支撑不起那么大的船体。要不是那些圆木支撑着,当初造的时候就会散架。”
说着他心酸的眼泪都快下来了:“也没必要费心研究大炮了,安上去一开炮就能震散架……”
“这些都没法解决吗?”畠山基国低声问道。
“没有办法。”足利义满喃喃道:“整个日本都没有造大船的木材,也没有懂造大船的船匠,光依葫芦画瓢是没有用的……”
“只要知道问题在哪里,一点一点去解决不就行了?”为了让主君不再消沉,畠山基国都不泼冷水,改灌鸡汤了。“就算距离再远,每天前进一点点,不就距离目标近了一点点吗?”
“你不懂的。”足利义满丧里丧气道:“好吧,其实我也不懂。之前那帮船匠是在吹牛皮,严刑拷打后才承认,建造一条明军那样的宝船,需要上百个工种分工合作,一起才能完成的,咱们就是想办法从大明找来几个船匠,也没用的。”
“……”畠山基国也给整沉默了,那确实没法解决。
“那就只能面对现实了,将军。”过了一会儿,他沉声道:“明军已经杀到了濑户内海了,如果我们再不想办法退敌,朝野的压力就太大了。那些好容易才降服的实力大名,肯定又会作妖的。”
“嗯。”足利义满点点头,痛苦的闭上眼睛道:“接受明军的条件吧。”
“可是将军,现在已经不是当初的三条了。”畠山基国苦涩道:“我们每拖一阵子,明国就会多加一条,现在已经是整整十条了。而且第四条还规定,我们每拖延一天,要多赔偿他们一百万两银子的军费。这已经三个月过去了……”
“把我卖了赔给他们吧!”足利义满摔碎了酒杯,无能狂怒道:“你们早干什么去了?!”
“是将军授意斯波笔头拖延时间的。”畠山基国郁闷道:“将军大人说只要造出巨舰来,我们就可以反攻了,斯波笔头才辛辛苦苦拖到今天的……”
“……”足利义满憋了半天,憋出两句:“为什么不劝谏?都是你们这些佞臣的错!”
畠山基国气得当场吐血。
第八五九章 凯旋
不管足利义满多不情愿,随着造舰梦碎,尽快通过和谈让明军退兵,成了他唯一的选项。
不然那些不堪其扰的守护大名,肯定会撇开幕方,私下跟明国议和的。
这在日本是非常正常的,因为守护大名都是当地最有实力的土豪,虽然名义上由幕府任命官职,但双方其实是合作关系。
当幕方无法保护他们的利益时,他们就会自己想办法保护自己的利益。这几个月来,足利义满早就听到不少,大名偷偷跟明国人眉来眼去的传闻。
不过当时他觉着只要能造出大舰来,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所以也懒得理会。但现在必须要面对现实了——如果不能尽快恢复和平,室町幕府肯定会倒台的。
在接到将军‘争得一分有一分之益,如竟无可商改,即尽快与之定约’的手谕后,斯波义将终于一改拖泥带水的作风,变得雷厉风行起来,仅仅三天时间,就跟韩宜可拟定了和约。
最终的约书上,除了最初的三条,‘片板不下海’、‘割让石见银山’、‘称臣纳贡’外,又加了七条——
北朝承认九州为大明领土;
北朝赔偿大明白银两千万两;
北朝将本州四国外所有沿海岛屿,割让于大明;
北朝今年之内将所有海岛居民,撤回本州,四国岛居住。自明年起,所有二岛之外的居民,一律视为倭寇;
大明舰队可停靠北朝所有港口,北朝各地守护大名不得阻挠,敌对,应竭诚予以便利;
大明市舶船队在北朝享有自由贸易权,任何官府及个人,不得课税;
大明人在北朝犯罪,需交由九州按察司处置,北朝不得擅自刑讯。
这已经是斯波义将能争取到的极限了,反正他觉得自己问心无愧了。要知道,大明本来想要九千万两白银的赔偿,是他将沿海岛屿作价七千万两白银,硬生生谈到两千万两的。
反正那些岛民就游离于幕府的控制外,‘片板不下海’后,更是彻底政令不通了。还不如把他们都撤回国内,这样至少还能少损失点人口呢。
足利义满也是持同样观点,唯恐明军再变卦,当天就签字画押,把约书送回了下关。
……
直到带着‘日本国王’和‘征夷大将军’签押认可的约书,返回博多时,韩宜可还有种做梦的感觉。
“真是宰卖爷田不心疼,没想到咱们漫天要价,那位年轻的将军,居然基本都答应了。”他将约书呈给殿下,依然难以置信道。
“正常,这又不是他家的田。”老六满意的笑道:“这种虚君政体,卖起国来是最狠的。”
“再说,在陆地政权眼里,沿海岛屿本来就无足轻重,能有机会把岛民迁回内陆,他们还求之不得呢。”他有些唏嘘道:“说不定人家还觉得赚了呢。”
其实老贼就是这样的货,好在这回有自己在,他应该不会再干这种蠢事了……
“也是,下官发现他们只看重本州、九州、四国三岛,等将来他们知道,佐渡岛发现了金山后,不知会作何感想?”韩宜可笑道。
朱合和他手下的寻金师傅,工作十分高效,短短一个多月的时间,便在佐渡岛当地人的指引下,发现了十多处金银矿。几乎两三天就报一次喜的节奏。
当初朱合确实没吹牛,习惯了国内海底捞针一样的寻金师傅,到了日本来寻找几乎裸露的矿脉,完全是降维打击,一找一个准。
“为了不让他们伤心,我们还是要做好保密工作的。”老六高兴的合上约书,自己的日本之行这就算圆满结束了。
然后对韩宜可道:“本王过几天就回国了,苏州那边的情况有些严重,他们都希望我回去安定下人心。”
“是。”韩宜可点点头道:“下官也有所耳闻,不过好像最近挤兑已经停了。”
“是,之前我让沈荣传话回去,说我下月回国,一定给大伙个交代。”老六感慨道:“江南父老怕影响到抗倭大局,也对本王还有些期待,竟然不再找织染局挤兑,真是让人惭愧万分啊。”
“还真是识大体顾大局,多好的百姓啊。”韩宜可称赞一声,但他心里清楚,主要还是老百姓越兑越亏,还不如等等看殿下能不能拿出什么解决方案来。
毕竟楚王殿下从来不让老百姓吃亏……
“九州这边,我准备留南昌伯担任九州都指挥使,俞通江担任驻日舰队统领。”老六又安排道:“至于九州按察使,就劳烦师兄先兼着吧,等有了合适的人选再说。”
“下官分身乏术啊。”韩宜可苦笑道:“要不把海政衙门那摊子,交给别人管吧。”
“不行。”朱桢却断然道:“我眼下无人可用,师兄再辛苦几年,等第一批大学生毕业了,情况就会好很多。”
“毕业了也得再历练几年。两处拉磨,累死我得了。”韩宜可摸着自己高高的颧骨道:“到时候给殿下误了事,殿下可别怪罪下官。”
“哪能累死师兄呢?”老六笑道:“你主要还是忙总理衙门这摊,九州这边我再给你安排个副手盯着,你本人一年过来个一两回,震慑一下少贰大友那俩货就行了。”
说着他放低声音道:“深耕细作不是我们的工作,还是留给将来封在这里的臭弟弟吧。”
“殿下这样说,下官就放心了。”韩宜可松了口气,心说看来日后封在九州的,是殿下的皇弟了。也不知是齐王、潭王还是鲁王……
想想也是,殿下说是不深耕细作,但九州已经被他收拾的服服帖帖了。对将来封在这里的藩王,等于是掰碎了喂嘴里。
这种没什么难度的地方,肯定用不着他那些如狼似虎的哥哥们出马。
……
五月廿八,到了殿下率领征倭舰队凯旋回国的日子。
除了韩宜可、胡帛、俞通江等留守官员外,少贰赖澄和大友亲世,也穿着簇新的绯红官袍,率领一众穿蓝色大明官袍的九州官员、土豪,来到博多港码头挥泪相送。
楚王殿下已经帮他们搞定了所有的流程,连官服都从国内做好了送来了,只是威严端庄的大明官袍,穿在这帮小日本身上,像小孩子穿大人衣服一般,显得十分滑稽。
用沐猴而冠来形容,再恰当不过了。
第八六零章 坑谁不能坑百姓
返航时,因为洋流和风向的原因,时间稍微久一些,半个月才回到了长江口。
江南江北的老百姓早得到消息,携家带口来到江边,摆设香案、喜气洋洋,迎接王师凯旋。
多年倭患一朝扫清,江南百姓终于安享太平了,他们欢天喜地的向江中投掷的鲜花。江面上漂满了五颜六色的花瓣,变成了一条迎接将士凯旋的花毯。
老百姓驾着小舟跟随舰队逆流而上,用竹竿挑着劳军的酒食,送给舰上的将士们享用。沿途的鞭炮上响成一锅粥,从早到晚不带停的……
可惜这盛况老六无缘得见,他在刘家港就下了宝船。
苏州知府兼海政副使李亨,率已经升任太仓知州的薛定厄,织染太监兼楚王府总管汪德发,以及一众海政衙门、织染局官员,还有苏州地面一大帮子人,早就在刘家港恭候多时了。
一应迎接仪式前以备述,无需重复。楚王殿下没有在太仓停留,便改乘沙船,由娄江前往苏州。
在船上,他接见了苏州地界的一干头面人物,都是自己的心腹,没必要客套。朱桢便开门见山道:
“别的事情容后再议,先说粮票的问题!”
“是。”众人忙应声道。他们都很清楚,苏州能迅速恢复元气,实现今日之繁荣,其实是建立在粮票之上的。
所有人的身家荣辱,也都系在这张小小的粮票上,这回的事情处理不好,大家都要倾家荡产,甚至万劫不复。
“殿下,粮票的问题如今实在棘手。”李亨也很焦急,每张粮票上还都有他的署名呢,他可不想遗臭万年。
“按说管你粮价贵贱了,我们发的是粮票,只需要以票面兑给粮食就行,可老百姓不论这个理呀。”他郁闷道:“他们说当时是信任殿下,店铺里也都收粮票,就认为粮票便是钱,不然早就换成粮食了。那时候粮价多高啊……”
“哼,他们就是耍赖!”苏州同知费弥愤愤道,粮票上也有他的署名,着急啊。
“甭管耍不耍赖吧,老百姓是不是已经出现了损失?”楚王却摆摆手,沉声问道。
“那肯定是。”众人不得不点头。
“老百姓认我们的粮票,是不是对我们信任?”楚王又问道。
“是。”众人又点头。
“粮价下跌是不是有我们自己的原因?”楚王再问道。
“是。”众人没法否认,是织染局在江西湖广大规模种地,引发的后续连锁反应。
“当时我们也是好心,谁也没想到,最后会是这个结果。”顾元臣叹口气道。
“那就结了。既然老百姓认为是我们的责任,那我们就不能推脱,不然才叫因小失大!”楚王提高声调道:“记住,永远不要跟老百姓讲规定。要站在老百姓的立场上想想到底是个什么理儿,天大地大,老百姓的道理才是最大的!”
“是,殿下教训的是。”众人赶忙纷纷起立,躬身受教。
“坐下说话。”朱桢摆摆手,示意众人坐下。放缓语气道:“而且这件事情从根子上怨本王,当初用粮食作为信用保证是欠妥了。这不,才过了几年,就给我当头一棒。”
“殿下言重了,”众人赶忙宽慰殿下道:“当时那种情况,苏州危在旦夕,朝廷无能为力,殿下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用粮票盘活这盘死棋,还让大家都获利了,已经足以惊为天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