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麓川国已是庞然大物,坐拥人口数百万,兵力号称三十万。
当然,夸大兵力是国际惯例,明军出兵时也一样会把随军民夫都算在总兵力中,以求震慑敌胆。
但不管怎么说,麓川国王思伦发,拥有大军十几万是没什么疑问的。而且地形和气候上,麓川占据的外云南比内云南更加险远。
内云南好歹气候宜人,坝子上的森林已经烧光了,至少瘴气没那么重了。外云南可是比岭南还要酷热,而且山地纵横,到处是充满蚊虫和瘴气的雨林,大军不做好准备,一头扎进去,怕是会死的很难看。
所以两人顶住压力上表,奏请朱老板先同意册封思伦发,为大军争取喘息的时间,待条件成熟后,再一举将其歼灭。
这种保守的建议在老子天下第一的大明朝,是要被言官们喷死的……不过朱桢不在乎,被言官们骂的太多,他已经免疫了。
朱老板审时度势,同意了两人的建议,于是派使者出使麓川,册封思伦发为麓川平缅宣慰使,忠顺将军,赐蟒袍金牌,令其安分守己,不可再生事端。
这让思伦发十分得意,认为明军跟软弱的蒙古人是一路货色。他也可以像父王那样得寸进尺,一步步把明朝赶出云南,建立一个比当初的大理、南诏国还要强大的西南大帝国!
然而,现实很快给了他一闷棍。
大明册封他,根本就不是怕了他,除了缓兵之计外,还有个很重要的目的,就是与其确立君臣名分!
从思伦发接受大明册封的那一刻起,他便不再是大明平等的对手,而是大明无数臣属中的一员。
以大明对其册封的宣慰使之职而言,他甚至连个藩王都算不上,充其量只能算是大明册封的一个大土司。
那么大明当然可以名正言顺的册封,麓川平缅宣慰司地界之外的土司了。而这些地方,其实早就被麓川政权吞并,或者至少是实际控制了。
今年三月,原本属于麓川的威远、远干等地被朝廷划到楚雄府境内。
五月,朱桢又改镇康府为州,湾甸为县,并设置土官管辖。而这些地方此前都是麓川进行统治的。
最让思伦发不满的是,八月份,朱桢再次于三江之外,设立了金齿卫,并自楚雄至景东,每百里设一营,驻兵垦屯!
要知道,麓川政权原本只是前元金齿宣抚司下辖的六路总管府之一。思伦发他爹思汗法发迹后,又反过来吞并了金齿宣抚司。
现在大明在麓川国的势力范围内重设金齿卫,其意昭然若揭,属于是贴脸输出了。
思伦发对朝廷这种公然挖他的墙角,还在他家门口跑马圈地,耀武扬威的举动,感到十分的愤怒。
愤怒之下,还有深深的恐惧。因为所谓的‘麓川国’太年轻了,扩张的太快了。疆域内又民族繁杂,大小土酋多如牛毛。
麓川政权强势时,那些异族土酋自然俯首帖耳,任其宰割。可只要一场败仗,或者一露出颓势,那些家伙就会蠢蠢欲动。
这是从他父王那时起,就存在的严重隐患。只不过思汗法属于天降猛男,一生南征北战、东征西讨、灭国十余个,拓地八千里,只有大胜,没有败绩。
摊上这么个君主,哪个不开眼的敢蹦跶?
但在思汗法死后,他儿子们开始争位,各部叛乱就开始多起来了。
思伦发最后得到了傣人将领们的支持,最终登上了王位,然后又靠傣人将领,讨平了异族土酋的反叛。
之后,一是为了酬功,当然也是出于稳定政权的实际考虑,他开始推行大傣族政策,一举废掉了所有土司,将其土地作为采邑封给了亲信的傣族将领,让他们进行统治。
这固然增加了统治民族的凝聚力,可那些被剥夺了世袭土司之位的异族首领们就不高兴了。
这时候,麓川政权再向大明称臣,其实是一步臭棋。因为它狠狠削弱了‘麓川国’本就不充分的政权合法性。
你是大明的臣子,我也是大明的臣子,凭什么你能接受大明的册封,我就不能接受?
而大明给那些土酋首领开出的条件也十分优厚——既不用纳税也不用接受云南两司的管理,只需要接受朝廷的册封,就能见月领取一大笔赏赐了。
这也是朱桢能大挖麓川国的墙脚,一下子拉过去那么多人的原因。
第一零七五章 劲敌
眼看着土酋们纷纷倒向大明,这才一年不到,麓川政权的控制范围便缩水了五分之一,思伦发终于坐不住了。
他知道要是自己没有激烈的反应,那些异族土酋首领都会误认为他怕了明朝,会更加肆无忌惮的改换门庭的。
在跟手下将领商议之后,他决定攻下景东府,让那些三心二意的土酋睁大狗眼看看,背叛自己投靠明朝的下场!
于是在秋收之后,他便派兵五万,号称十余万,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直扑景东府。
得知麓川大军来攻,景东府土知府俄陶十分震惊。他本来以为,思伦发刚接受了册封,起码能消停两年呢。
没想到这厮居然是个一点就炸的爆仗,都不肯等到过年……
俄陶赶紧一面火速向昆明求援,一面全力组织防守。幸好他早知道官军和麓川早晚必有一战,而景东府的位置正好在双方的边界上,肯定跑不了。
所以这一年他也没闲着,非但加固了景东的门户者吉寨,还操练族人,把军队扩充到两万多人。
他甚至跟王爷死乞白赖求到了两千套盔甲,三千面铁盾,也算是做足了准备。
站在者吉寨高高的寨墙上,看着面前陡峭的山坡,再回头看看换成明军装束的两万大军,他终于心下稍定。
暗道,老子的防线就算不是固若金汤,但支撑到王爷的援兵赶来,绝对没问题。
……
然而当麓川大军出现在寨前,看着漫山遍野全副武装的敌军,俄陶的自信就如沸汤泼雪,迅速消退了。
在没见过麓川军的汉人看来,他们无非就是一群身穿藤甲,手持竹枪吹筒的丛林猴子。
然而实际情况是,麓川政权的领土已经南通大海,北抵三江,冬临暹罗,西接吐蕃天竺了。
他们控制了连接这些地方的茶马商路,还可以与南洋的海商贸易,所以财力颇为可观。士兵的装备堪称精良,披甲率极高。
由于云南盛产铜矿,他们便以铜盔铜甲为主。
漫山遍野清一水铜盔铜甲,手持铜盾的士兵,在日光下金光闪闪,耀的者吉寨上的守军两眼发花,未战便先怯了。
而且麓川军绝非样子货,他们的士兵身经百战,骁勇无匹,随着主将刀厮郎一声令下,便扛着竹梯,朝着寨子发起了潮水般的冲锋。
寨子上的守军紧张的注视着山坡上的敌军,见敌人冲到近前,好多人不待军官下令,就慌忙抛下了石头圆木。
滚石檑木轰然砸落在地面上,好些直接砸出个大坑,就纹丝不动了。
那些继续往山坡下滚的,也没造成多大杀伤。这么远的距离,麓川军士兵有充足的反应时间,灵巧的躲过去。
他们几乎没遭受多大损失,就冲到了寨墙下,开始架设竹梯,准备蚁附而上。
寨子上的守军便用弓箭竹矛进行阻击,然而麓川军的盾牌盔甲,为他们抵挡了大部分伤害。他们单手举着盾牌,另一只手和双脚一起用力,不断的向上攀爬。
守军又用长矛去推敌军的梯子,丢下石头猛砸,这才给麓川军造成了不小的伤亡。
然而就在此时,攻城部队的身后,忽然飞起一片黑压压的标枪——这是麓川军的秘密武器,他们将善于投掷的士兵编成一营,在战局紧要关头,忽然一起发力投出标枪,给敌人造成大量杀伤,瞬间改变战局。
这一屡试不爽的战法,今日又有奇效,只见数千标枪呼啸着飞过攻城部队的头顶,如箭雨般落在寨墙上头。
这些五尺长的铁头标枪,可比轻飘飘的羽箭厉害多了。要是守军没穿铁甲,能直接被戳个透心凉。
大部分守军身上没穿甲,或者穿着简陋的皮甲,根本起不到防护作用,登时便有数百人惨叫着倒地。
下头的麓川军又再接再厉,连投了两拨标枪,彻底把守军吓破了胆,一个个光顾着找地方躲避要命的标枪,都顾不上已经快要爬上寨墙来的敌军了。
俄陶见状惊惧交加,拼命吆喝着让土兵们赶紧离开掩体,阻止麓川军攻城。
然而他的部下还没有明军那种军令一下,刀山火海也要上的勇气,根本不听他的……
结果让麓川军顺利的爬上了寨墙。
然后,就是一群武装精良、训练有素的士兵,对一群装备简陋的乌合之众的单方面屠杀了……
在麓川军狂风暴雨般的猛攻之下,守军很快彻底崩溃,要么跪地投降,要么丢盔卸甲,逃离了者吉寨。
……
“要不是装备了官军盔甲的亲兵,拼命护着下官撤退,我在者吉寨就要被俘了……”俄陶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讲述着自己的悲惨遭遇。
虽然朱桢已经见过军报了,但他还是想听听当事者怎么说。
“下官本打算退回府城,再做抵抗。可是兵败如山倒,根本组织不起像样的防御,府城也被攻破了。亲兵只好护着下官继续转进,可已经顾不上我的家人了……”
“下官便投了元江府,在那知府处得知景东府已经全境陷落,就连前去支援的冯都督也败了……”
朱桢闻言脸更黑了。他之前掀桌子,其实并非因为俄陶失利,他毕竟在云南这么久了,知道土兵战力大都拉胯。
可冯程之败就太难看了,他可是堂堂云南都指挥使,宋国公长子啊!
而且朝野上下,对冯程去岁的昆明守卫战评价很高。认为他临危不乱,而且很有大局观……虽然沐英蓝玉私下里都对此战评价不高,但不影响这颗二代将星冉冉升起,闪耀西南。
而且冯程已经晋升为都督同知,完全可以独当一面了,所以在接到求援后,便马上亲自率兵前去增援了。
结果也是他倒霉,一来俄陶败的太快,等他抵达时,景东已经全境陷落了。
二来,当日大雾弥漫,严重阻挡了明军斥候的视线,结果冯程率领五千骑兵一头就扎进了麓川军的包围圈中。
当标枪漫天袭来,登时一片马嘶人叫,猝不及防的明军损失惨重。偏又看不清敌人自何处而来,结果场面一片混乱。
第一零七六章 势不两立
幸亏明军骑兵素质极高,与数倍于己的麓川军一番血战之后,成功掩护冯诚突围。
但此战也付出了沉重的代价,兵力损失近半,千户王升战死。明军不得不吞下了入滇后的第二场败仗。
而且两场败仗都是拜麓川所赐,简直是奇耻大辱!
……
待俄陶说完,朱桢又冷着脸问那直道:“那你又来做什么?”
“见冯都督也不敌思伦发,麓川军气焰冲天,下官担心他们会趁势进攻元江府,所以……”那直忙讪讪答道:“所以跟俄陶一起,来向王爷讨个章程。”
“我看是逃到省城来的吧。”朱桢冷声道。
“这……”那直尴尬的不知该怎么回答了。
“不过,你能在这种情况下不想着投降,而是跑来省城,这至少说明你是忠的。”好在朱桢又放缓语气道:
“你们本来就不是思伦发的对手,本王也不好强人所难。这次就不做处罚了,下不为例吧。”
“是是,多谢王爷宽宏大量。”那直松了口气,赶忙磕头不迭道:“下官再也不敢了。”
“哼,起来吧……”朱桢没好气道。没办法,对这些土官是不能用明军的军法要求的,不然那直这种行为就得砍头。
可要是砍了他的头,以后麓川军打到哪,哪儿的土司不就全都投降了?所以就为了他还能保持个“忠”字,朱桢也不能处罚他。
俄陶见王爷连那直都不处罚,自己这个抵抗过的败军之将,肯定也不会有事儿了,这才壮着胆子问道:
“敢问王爷,咱们什么时候发兵?”